苏癸洲终是推开了那扇宫门。
琉璃鸳鸯瓦,朱漆大红牖,红墙碧水沐天光。这般颜色,竟是绚丽的让人睁不开眼。许是见了这般,再看那些争名夺利者也就了然了。毕竟“一入宫门深似海”可不只是玩笑话而已,入了这宫门,便与权力、与皇家扯上关系,再想要脱身时,已是万劫不复。
苏癸洲身在这宫门之中,又仿佛在这宫门之外,但只有他自己知道,从他推开宫门的那一刻,就再也回不了头了。因为一旦回头,满门被灭的血海深仇将永不得报。
“主公,要继续吗?”他的心腹察觉到他情绪的异常,小心翼翼地上前问道。
苏癸洲敛下思绪,挥挥手让他退下,“派人把守各个宫门,记住,一只老鼠也别叫让它跑出去了。等到明日,”他顿了一下,抬起头环视一周,“这里就是我们的。”
“是!”
苏癸洲看着心腹带着一干将士下去安顿,直到他们的身影消失在视线里。他仍站在原地,面色淡淡的,唯有紧攥着的拳头和手腕上的青筋显示着他的不平静。
父亲母亲,孩儿终于能替你们报仇雪恨了。很快了,很快孩儿就能手刃仇人,很快孩儿就能坐上那个位置,到那时,孩儿一定让全天下的人都知道——是他们错了!是他们欠我们一家的!
夜幕高举,苏癸洲踏进了皇帝的寝宫。
夜色已到浓时,宫女在寝殿里点了灯。彼时的皇帝尚未歇息,正坐在檀木桌前批阅奏折。昏黄的灯光洒在皇帝身上,为他笼上了一层薄纱,远远看去,直叫人惊叹皇帝的勤政爱民,可惜看见这幅画面的——是苏癸洲。
“哎呀,我们天盛王朝的陛下可真是勤政爱民!”苏癸洲并未刻意掩藏自己,踏入寝殿的那一刻皇帝便发现了。
“你是何人?胆敢闯入朕的寝宫!来人啊!将他拖出去!”皇帝扔下手中的奏折,站起身向外大吼。
“呵,您觉得我会放任您的人在外面守着吗?”苏癸洲一步步逼近皇帝,逼得他一步步后退。
“陛下啊——”苏癸洲伸出手抓住皇帝的领口,让他不得不直视自己。
“你可真是贵人多忘事呢,仔细看看,您觉得我是谁呢?”
苏癸洲的指甲有些长,又揪着皇帝的领子,不经意间便在皇帝的颈上划了几道口子,皇帝微微皱眉,不过又立刻惊恐道,“是,是你!你是苏家的小儿子!”
“哎呀,难为陛下还记得。”苏癸洲说着便松开他的领子,转身背对着他,任由他跌坐在龙床上。
“陛下既然记得我,那可还记得您砍了我苏家上下几十口人?我来,可是要叫您认这桩罪的。不认也没关系,反正等到明日,你就连认罪的机会也没有了。”苏癸洲攥紧拳头,怒不可歇。可他知道他不能够,大仇得报只差一步,不能毁在这里。
皇帝看着眼前俊秀挺拔的身影,不着痕迹地叹了口气,这孩子执念入了心,再难自拔了。定了定神,用着不屑的语气开口说道,“那是你父亲咎由自取!”
“闭嘴!”苏癸洲蓦地转身,怒目而视。
“我父亲不是那样的人!他不是!是你!是你们!你们的罪!”苏癸洲似乎被戳中了痛点,顿时向着皇帝大吼。
又猛吸一口气,苏癸洲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面色微冷,不再正视皇帝,只是微微偏过头,凛声道,“陛下还是好好享受最后的日子吧,明日一到,你可就没这福分了。”
一语落下,也不看皇帝的脸色,径直走出了寝殿,仔细看看步履还有些许不稳。
皇帝看着他的背影,摇摇头。明日一到,这孩子才真的是没有回头路可以走了。
苏癸洲去了心腹为他安置的地方。
从皇帝的寝宫回来,苏癸洲的状态一直不太好,他做了个梦。
梦里他是个七岁的小孩,那时他正窝在娘亲的怀里,欢天喜地的吃着糖葫芦,那时的他觉得世界上没有比糖葫芦更甜的东西了。
可是突然有一群坏人闯了进来,他们把娘亲和丫鬟姐姐都抓住了,还打掉了他的糖葫芦。后来他们都被关了起来,他想要娘亲,可是坏人们都不理他,还打他,说他没有爹爹和娘亲了。
他被抱出来了,他看见了娘亲和爹爹,但是他们都在哭,看着他哭。他想叫他们不要哭了,可是有坏人捂住了他的嘴。
然后爹爹和娘亲死了,他们的脑袋滚到他脚边,爹爹的眼睛睁得好大,他好害怕,他哭了。
有人给他一串糖葫芦,他塞进嘴里,可是好苦。他突然觉得糖葫芦是世界上最苦的东西了。因为他没有爹爹和娘亲了。
苏癸洲醒了。
他躺在床上望着,望着什么呢?他也不知道。只是感觉心里一阵空落落的,但很快苏癸洲又给自己洗脑,“只要等到明天,明天一到,这仇——就得报了。”
这样一想,苏癸洲心里顿时畅快不少。他翻身坐了起来,招来心腹,“你且去取两坛好酒来。”
心腹虽然疑惑,明日计划何等重要,主公这时候饮酒,难道不怕误了大计?不过又转念一想,他们的精锐已经遍布皇宫,就算狗皇帝插翅也难逃了。
心腹这样想着,心下有些高兴,立刻就领了命去取酒来了。
苏癸洲没留在殿里,提了酒,没告诉任何人就往后苑去了。
“玉树琼花蔚上林,琼楼玉宇缀芬芳。”皇帝的后苑,入眼便是极致的奢靡,可谓是人间极致的景了。可这其中,有多少百姓的血,谁又能知晓?
而今这夜幕下的后苑,竟是寂静得可怖。苏癸洲一进宫门便让人控制住了所有的宫人,这后苑掌灯的宫女也在其中。夜色很深,苏癸洲出来时并没有提灯,只能依靠着月色依稀能辨认出路来。
依着月色,苏癸洲找到了凉亭。
他将两坛酒端端正正摆在中央,又从怀里摸出两个酒杯摆在一旁。又是拍了拍酒坛子上的封条,小心翼翼地将它撕了下来,抬起酒坛子往杯子里倒去,倒了满满的两杯才停手。
苏癸洲却没饮那酒,抬头望着分外皎洁的月,微微笑了笑,“父亲母亲,你们在天上过得可还好?”
当然的是,听不到回答。“没关系,虽然听不见声音,但孩儿相信你们一定过得特别好。”
“母亲你看,我在这宫后苑呢,我记得您以前说这后苑的花您特别喜欢。很快这里就是孩儿的了,孩儿一定为您栽上这世界上最美的花。”
苏癸洲的眼角微微泛红,又接着说道,“孩儿的日子也还好,就是心里念着你们。”说着揉了揉眼,将泪花儿给拭去。
“来,孩儿敬你们的酒!”苏癸洲端起石桌上的酒一饮而尽,一杯,两杯。
“恕孩儿只能喝这两杯。待孩儿大计成了,一定好好和父亲母亲喝上一场!苏癸洲在后苑坐了半宿便回去了,走时的身影带着几分决绝,几分落寞。人世间最可悲的莫过于自欺欺人,而苏癸洲从幼时便有了执念,执念蒙蔽了他的大脑。他一直活在自己给自己编织的幻境之中,不肯清醒,如此,令人感到可悲。
翌日一早,天阴沉沉的。浊云压得很低,风也在鬼哭狼嚎般吼着,其中还夹杂着细雨,打在人的脸上有着微微刺痛。这天仿佛通晓人意,整个一副低气压的模样。
但苏癸洲的心情开始兴奋起来。但他有些兴奋过了头,因为他只带了一队心腹就大摇大摆得跑到金銮殿去了。
心腹见他很是高兴,自己也有些兴奋。便上前恭喜,“恭喜主公大仇得报!”
苏癸洲抬眼瞧了他一眼,想着这人跟了自己许久,算是个乖觉的,且功劳苦劳都有,便对他开口道,“哼,还差最后一步呢,急什么。不过你放心,日后少不了你的好处。”
心腹很是惊喜,本想讨个好买个乖,没想到主公竟然还记得他的功劳,连连应声道,“是,是,多谢主公!”
苏癸洲看着他这幅奉承样,轻哼一声,没多说什么,带着人一脚踏进了金銮殿。
许是因为昨日苏癸洲去见了皇帝,今日皇帝并未来上朝。苏癸洲并不感到诧异,这在他意料之中。他来金銮殿也不是为了挟持皇帝,只是想去看一看,坐一坐那把龙椅。去看看那代表无上权力的龙椅,去感受曾经父亲无比渴望的权力。
苏癸洲的双手有些颤抖,他很激动。他带着几分虔诚的意味抚摸着那把椅子。
御座上方的藻井正中雕刻着盘卧着的金龙,威武的龙头探下来,能清楚地看到龙口里衔着的宝珠。
苏癸洲每抚过一寸地方,就高兴一分,他激动地坐下。从上方望下去,全殿一览无余,更甚有一种俯仰众生的快感。他笑了,不是平日里的冷笑或是虚伪的笑容,是一种发自内心的笑。
“终于——终于坐上这个位置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