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儿俩一起抱头痛哭,压抑的呜咽声在寂静的夜晚显得格外清晰,隔壁的对门的被窝里,无一不在流眼泪。
小孙第二天一早背着行李跑来找宋恩礼,“嫂子,我已经决定了,一天不给政委报仇,我一天不结婚!政委已经入土为安,我现在就回省城找高国庆算账!”
按照规定,萧和平死于意外虽然不能葬烈士陵园起码军人公墓没有任何问题,可王秀英舍不得老儿子死了还跟自己分开,愣是不同意,抱着骨灰盒哭了几宿,大半夜的领着家人偷摸着上山找了处隐秘地给埋了。
在一个已经心灰意冷的母亲心里,荣耀啥的实在不值一提。
宋恩礼冷脸把小孙狠狠呵斥一顿,“找高国庆算账?你们政委就是这么教育你们的吗?放着即将结婚的姑娘不管,没头没脑的就拿着自己的命往前冲?你有没有想过万一你有啥事胜男咋办?你还有没有点责任心有没有点脑子!”
“可政委不能这么白白送命!”小孙梗着脖子,再次红了眼眶。
他这辈子的眼泪全在这个半个月来流了个干净,政委只比他大几岁,但在他心里却一直把政委当父亲一样尊重,是政委手把手把他从一个啥也不懂的新兵蛋子带成士官,照顾他帮助他,教他当兵教他做人,如果没有政委,绝对没有今天的他!
政委现在死于非命,大仇未报,他实在做不到欢欢喜喜去当新郎!
昏暗的屋子里有那么片刻的寂静。
“行,那你去,你现在就去省城,不管你能不能干掉高国庆,以后都别说你是萧和平带出来的兵!”宋恩礼靠在炕上摇了摇头。
全家只有她一个人知道真相的感觉真不好受,小孙对萧和平情真意切叫她感动,可他的冲动和盲目却实在让她头疼。
她已经跟他解释过很多次这事跟高国庆没关系,但小孙总以为她是怕他冒险去报仇才故意这么说的。
她自己又不好出门,只能叫爷爷明里暗里的看着,就怕小孙一个绷不住上省城去惹出啥麻烦。
其实早在一个多礼拜前她已经收到盛利从省城寄来的信,高国庆这辈子算是完蛋了,可她就不想告诉小孙,如果不把他这股邪火压下来,迟早烧成块废炭。
“如果你觉得你这么做能让你自己心里痛快你尽管去,扛着你们政委的一世英名去,我绝对不拦着你,胜男这儿也不用你再操心,你不想跟她结婚有的是想跟她结婚的人。”
宋恩礼觉得自己可能是乌鸦嘴。
因为在她跟小孙说完这番话后没多久周振兴就找上了她,虚掩的门外,他跟宋爷爷的对话一字不漏的落入她耳中。
周振兴现在迫切希望搭上宋恩礼这条线,他们这帮知青来青山大队差不多快一年,春耕结束后大部分便陆续回去了,除了白骨散落野坟沟的张梅花,就剩下他跟李芸。
李芸是跟张老棍好上了舍不得走,这才一天拖一天,可他却是有家没得回,他大嫂已经完全把持了整个家,就算他现在回去也没地方住,还不如留下来跟王胜男结婚,好歹还是个大队长家的女婿,还能得到一大笔陪嫁,而且他听说大队长还要给小孙这个倒插门的女婿找单独的小院,如果他娶了王胜男,这小院岂不是他的?
农村虽然比不上城里,那也好过露宿街头,春耕结束后大队里的口粮补给也断了,他每天省吃俭用也最多只能维持一个礼拜左右,要是再不加把劲,他就得饿肚子了。
“你说你咋就来得这么巧呢,我们红旗这才刚睡下,也不知道是不是猜到了你要来。”宋爷爷咧着嘴,乐呵呵的说着扎人心窝子的话。
明明他刚从宋恩礼屋里出来,这会儿宋恩礼正在看闲书,可他就是堵着道儿不让。
又见周振兴怀里抱着小半篮野杏子,手伸过去便抓,“你说你,来就来吧还拿啥东西,知道我要给你介绍对象啊?”
周振兴本来觉得这老头傻不愣登脑子有点问题,不爱跟他多讲,直到听到他后半句这才来了点兴致,却把那小半篮好不容易从山上弄来的野杏子抱得更紧,“您要给我介绍对象?”
“嗯呢,你不就是喜欢那种圆脸盘梳俩小辫儿长得挺结实性格活泼的姑娘嘛,上次我就觉得你俩挺合适,看着就合适。”
圆脸盘梳俩小辫儿长得挺结实性格活泼的姑娘。
宋爷爷见过他追求王胜男,况且这整个大队里也就王家跟萧家是亲戚,于是周振兴下意识的把他说的人想成了王胜男,俩眼都开始放光,跟见着肉了似的,“嗯呢,您老真热心。”
宋爷爷嘿嘿嘿的笑,“为人民服务嘛,既然你觉得没问题,那我现在就领你上他们家去看看,你可不能反悔,不然闹起来怪难看的。”
“不能够不能够。”病急乱投医,周振兴被忽悠得一愣一愣,屁颠颠的就跟着宋爷爷往出跑,半道上还主动从篮子里抓了几个野杏子递给宋爷爷,“只要您能帮我说成,以后我一定把您当亲爷爷一样孝敬。”
宋爷爷别过脸,在周振兴看不见的地方默默做了个呕吐的动作。
小算盘打得挺响,想把他当爷爷孝敬,也得看看他要不要这孙子。
周振兴浑然不知他的捉弄,正美着等会儿见着王家人咋开口才最得体,虽然有宋爷爷说亲,可他毕竟之前把王家人得罪得不轻,还得好好把这关系缓和缓和才行。
王家离得萧家不远,过宋恩礼那小院往左拐再走上一段就能到,近段时间周振兴已经不知道多少次在这条路上等王胜男,非常熟悉。
可宋爷爷在过了宋恩礼的小院后却领着他往右拐去了。
周振兴纳闷,“宋爷爷,您走错道儿了吧?”
“咋可能,条条大道通罗马,这世界上哪有错的道儿。”
周振兴想想也是,又跟他后头继续往前面走,总算在一处看上去比王家不知道破烂多少倍的院子门口停下。
高粱杆儿立的院墙疏疏落落,院子里只有当中一间土坯房,从敞开的破木门里能够清清楚楚看到里头的情形。
一个大火炕,一个小土灶,除了俩大木箱子和一个炕柜还能勉强称得上是家具,就再也没有啥值钱的东西,丁家一大家子人正盘在炕上围着小炕桌吸溜野菜糊糊……
“这不是丁嫂子家吗?”周振兴顿时变得警惕起来,连称呼都省了。
“是丁嫂子家啊,我办事你放心,我一把年纪了还能坑你不成?”宋爷爷拍拍他肩膀,示意他心安,扯着大嗓门往里走,“丁嫂子,丁嫂子,周知青说他看上你们家胖妹了,让我来帮忙给说亲,你们家倒是出来个人啊!糖水瓜子儿啥的准备着!”
噼里啪啦一通搁碗筷的声儿,紧接着那闪摇摇欲坠的破木门里争先恐后挤出来十来号人,周振兴见情况不对刚扭头跑出去几米,直接叫胖妹家仨哥哥给摁地上了,小半篮野杏子滚了一地。
谢天谢地,总算有人看上他们家成天光吃不干游手好闲的糟心妹妹了,要是再不把这妹妹嫁出去,他们家迟早让她吃空!
“就是你要娶我们家胖妹?”
“谁他娘要娶你们家胖妹!真能往自己脸上贴金!”周振兴到底是城里来的知青,被王宝生他们怠慢也就算了,哪能容许这些泥腿子这么糟践自己,一时间直眉瞪眼,满脸涨通红。
这帮泥腿子可真敢想,王胜男这样的好相貌他也是看在陪嫁的面子上才勉为其难接受的,居然还想把他跟胖妹撮合到一块儿,一想到那长得又黑又肥跟野猪似的女人,他就想吐!
丁家人狐疑看向宋爷爷,后者笑得真诚,“怕是难为情,你都不知道刚周知青听说我要把你们家胖妹介绍给他的时候他有多高兴,一直着急催着我来,连午饭都不愿意让我先吃,你们瞧瞧,他还特地去山上给你们家胖妹弄了野杏子来嘞!”
说话间,宋爷爷还好心弯腰把地上的野杏子捡起来,一个个往篮子里收,丁嫂子笑得嘴都合不拢,一把抢过篮子稀罕的抱在怀里,“得是难为情得是难为情,年轻人脸皮子就是薄,宋爷爷进屋喝口热茶,这回我一定得好好谢谢你,我们家正旱着呢,你就给下了场雨,真是不知道让我该说啥好。”
萧建军那儿有了罗立秋是没想头了,丁嫂子最近一直在愁他们家胖妹的亲事,托花姥都托了好几回了,半点动静都没有,他们家胖妹眼瞧着年底就是二十,再嫁不出去那就真只能跟家里当老姑娘了。
这下可好!
宋爷爷非但给她送来了女婿,还是个相貌堂堂念过一箩筐书的知青!这是搁从前丁嫂子想都不敢想的事儿!
萧建军再好,那也是个离过婚领着五个拖油瓶的二手男人,周振兴却是一手货还是城里人,要是他们家胖妹跟他结婚,到时候就能跟他一块儿回邻省吃商品粮当城里人,以后有机会还能把他们也一块儿接邻省去,比嫁给萧建军只好不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