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淮!”柳芷溪站在花园前,园里新发的嫩芽,在暖融融的阳光下,悄然张开眼眸、舒展身姿,她看见苏淮穿着黑色的长款风衣,理的短发干净清爽,步伐轻快地朝她走来。她有一瞬间的恍然,这个少年,仿佛还是那个骑着单车、后座上载着林素锦的少年,仿佛一切都没有变,只是她的情感,已经有了新的期待,她空白的心里,有另一个人填补。
文利闻声,从别墅里出来,她还是以前那样,即使居家也优雅得体,她穿着质地良好的呢子大衣,一双黑色亮皮的过膝长靴,把她优美的腿部线条,展示得淋漓尽致。文利看见苏淮,眼中闪过一丝欣喜,却是忧虑大于喜悦,但她还是以自己几十年的生活阅历和与人相处之道,把这忧虑藏匿得很完好。
苏前在客厅看电视,听见外面的动静,也匆忙走出屋子。苏淮的脸上挂着热情的笑容,眼里泛着泪花,这是他多么熟悉的环境啊,花园里有他小时候种的小树,现在已经长得比他高多了,屋前的游泳池,夏天时他总和林素锦在里面游玩,这里的一草一木,他都有很深刻的感情,这里的一砖一瓦,都构建了他美好的回忆体系。
苏淮却站在原地,没有移动脚步。“妈,爸,嗯,阿姨、叔叔……”苏淮的笑容有些忧伤,他不知道该如何称呼他们,尴尬地立在花园前,进退两难。“妈妈!苏叔叔,苏淮特意来看你们了!”柳芷溪语调愉悦地说道,为他们打破了僵局。
苏前鞋子也没换,走到草坪,拉起苏淮的手,又拍拍他的肩膀,“小子,不错嘛,又长高了,长得比爸爸还高了!”很显然,苏前的热情,让苏淮消除了许多顾虑和难堪。文利却似笑非笑地望着曾经的父子俩,一言不发。柳芷溪也感到了文利的冷淡,她有些不满,又要是要为苏淮讨回公道似地大声说:“妈,你看,苏淮给你买了欧莱雅的护肤品!”
文利的柳叶眉一条,轻描淡写地说:“哦,我早就不用欧莱雅了,我都是买的雅诗兰黛的!”苏淮有些窘迫地搓搓手,“我知道您一直用雅诗兰黛的。是我有一个朋友,最近去了泰国,王权免税店欧莱雅有很大的店面,我就托他带了些回来。”
“哦,泰国的欧莱雅相当便宜。”文利一抬眼,杏仁色的瞳孔,里面波涛暗涌。“妈,您这是说的什么话?”柳芷溪强烈抗议道,“没有什么,我只是有些头痛,苏淮,谢谢你还记得我们,我们中午要和雷区长家里一起吃饭,就不留你了。”文利说着,用白皙的手臂敲了敲自己的头,然后从手袋里掏出一张银行卡,“苏淮,这是我们的一点心意,我们知道你也不容易,给你补贴生活。”
苏淮的脸色变得苍白无比,柳芷溪看见他眼里,有无限的委屈和耻辱,他没有接过文利的卡,而是强忍着愤恨,礼貌地把他带来的礼品递给了柳芷溪,然后微微一笑,“芷溪,谢谢你。”“苏淮,你不用谢她,我希望你能祝福她,她现在是雷区长儿子的女朋友。”
“妈!我什么时候答应做他的女朋友了,不过是看了一场电影嘛!”“芷溪,祝福你,我们唯一一起看的电影,也并不是你答应的,是我强拉着你去的。”柳芷溪看得清清楚楚,苏淮虽然在笑,可是他的痛苦,写满了整张脸孔。
苏淮绝望地望了柳芷溪和文利一眼,就大步离开,柳芷溪刚想追上去,一辆崭新的迷你宝马,就停在了他们面前。车窗缓缓摇下,一个声音惊喜地叫道“苏淮!你回来啦!”是林素锦,而冷江坐在副驾驶座上。苏淮的脸因为惭愧和愤怒通红,此刻又因为这突如其来的温情而眼眶通红。
“素锦,好久不见!”苏淮兴奋地说,语气却平缓,语调欢快而克制。“上车,苏淮,我们一起聚聚。”林素锦又用眼神示意柳芷溪上车,苏淮不假思索,就拉开后座的门,自己却没有坐上去,而是绅士地邀请柳芷溪。
文利在身后,眼里仿佛要喷出火来,把柳芷溪烧个片甲不留,或者吞噬世界上所有阻拦她目的的障碍物。柳芷溪不用看,也能感到文利眼神的毒辣,她却微微把头一扬,释怀地一笑,钻进了车里。他们一行四人,心里揣着各自不同的心思,在急速前行的车里,通往相同的目的地,朝向相同的方向。
“回来啦!”柳芷溪蹑手蹑脚回到家,轻轻扣上门,文利却正襟危坐在客厅,表情严肃得像法庭里的判官,在审问十恶不赦的罪人。“嗯”,柳芷溪望向文利,客厅里只开了一盏壁灯,她看不清楚文利的表情,却敏感地觉得,她想将自己碎尸万段。
“婉晨,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文利忽然不叫她的本名,却用以前的名字称呼她,她感到的,却不是亲切,她感觉的,是自己正站在万丈深渊的悬崖边,文利只要轻轻一推她,她便死无葬身之地。
“你看看林素锦,和全城数一数二的公子哥在交往,冷家财大气粗,林家大权在握,他们简直是天作之合。你就不能为我和你苏叔叔着想一下吗?以前我们有苏淮,和林素锦定了娃娃亲的,我们的未来定不会差。可是就是因为你来了之后,一切都变了,现在我们已经没有苏淮这颗棋子了。你能不能不要这么自私,什么事情只想着你自己,能不能顾全大局?我好不容易攀上雷区长这层关系,你能不能让我们省省心啊?!”
柳芷溪感到,一阵刺骨的寒意,从面部吹向内心深处,她仿佛又回到了那年,和奶奶一起为养父母讨公道,冷得痛彻心扉,冷得记忆犹新。她紧紧咬着嘴唇,嘴里渗出了咸酸的血腥味,她的红唇忽然微微上翘,勾出好看的弧度,“妈,原来,我还是只是你手里的一颗棋子,被你操控着命运。”她定定地看着文利,直到文利用不可思议的目光打量着她,“妈,这么多年了,我以为你变了。但是,其实,你,一点也没变。”话毕,柳芷溪迅速转身,进了卧室,然后把门从里面反锁。
柳芷溪觉得很疲惫,没有洗漱,只是匆匆卸妆,便和衣躺在床上,屋子里暖气十足,她用手枕着头,久久不能入眠。她回忆起今天下午的一切,他们四人在西湖公园的清吧,谁也没有深究彼此,谁也没有挖掘渊源,只是开怀畅饮。
曾潇空出的位置,坐着冷江,而他们三个人,依旧按照以前的次序落座,林素锦笑靥如花,只是笑容背后,多了一丝沧桑和无奈,苏淮温润如玉,只是温暖的心里,落下了人世的薄凉,而柳芷溪,依旧安之若素,仿佛一切不曾改变,而正是因为这一切已天翻地覆,她的血脉里,流淌着淡定和无奈。
“我们会是永远的朋友吗?”临近夜晚,大家都已微醺,柳芷溪忽然按捺不住问道。沉默,沉默紧跟着沉默,空气仿佛停止了流动,卡在喉咙的骨鲠不上不下,或许是醉了,或许是太过清醒,大家的表情令人迷惑,而其间的意味,却是显而易见的,不需一语道破。
“苏淮,以后有什么打算吗?”从清吧出来,苏淮拒绝再要林素锦送他回去,可能是,因为他也不知道,偌大城市,他可以回到哪里去。柳芷溪和苏淮徜徉在霓虹闪耀的街头,巨大的广告牌上滚动着新款的汽车广告,她忽然想起以前偶然一次,苏淮和她提起,自己心仪的是清华大学的汽车专业,他从小就喜欢车,也喜欢研究车。
柳芷溪心生悲哀,却不只为苏淮。“芷溪,你不要担心我,我在那家互联网创业公司,做得不错,过几个月应该会加薪的。”苏淮还没有反应过来,柳芷溪就上前,抱住了苏淮,她滚烫的热泪落在他的肩上,“苏淮,你到底还要骗我多久。”
她感到苏淮一怔,她到嘴边的话,还是硬生生揉碎了,吞进胃里,“我的意思是,你做的芒果千层,一点也不好吃。”苏淮温柔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只要你喜欢,我愿意献上一切。”“芷溪,虽然我知道,这只是朋友间的拥抱,但是我已经满足了。别想太多,我会照顾好自己,放心吧。”
柳芷溪目送着苏淮离开,他的背影还是那样高大,像逶迤的山脉,在这座山巅上,她体验过摘下星星的幸运,也感受过与蓝天更亲近的自由翱翔,而春天时漫山遍野的馥郁,更是装饰了她少女的梦。苏淮的身影消失不见后,柳芷溪仍站了一会儿,她没有留意到,冷江就在她一步之遥的黑暗里,吸走了夜晚人造光源的迷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