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搬进芳兰厢那日,秦愫便备了礼来访我。
这是我第一次与她独处,不免多瞧了她几眼──不同於霍嫣身上散发着属於小家碧玉的清新,秦愫流露更多的是大家闺秀之气,并且总和金光瑶一样,不喜於形,只温温笑着──有几个瞬间,我甚至会觉得他二人才更称得上「郎才nV貌」。
同侍一夫虽非我所愿,可若对方是秦愫……想来也并不吃亏。
我一面沏着明前龙井,却听她徒然一叹:「若能得他半分心意,我也甘愿不要这正妻的身分。」见我惶惶不解,方觉说得太过,又腼腆笑道:「你别误会,我知道感情的事情不能勉强,不过就是有些羡慕你罢了……你在敛芳尊身边久了,我这个後来的妹妹还得跟姐姐请教请教才是。」
我慌忙放下茶盅一揖:「秦姑娘言重了!往後你我都是敛芳尊的左膀右臂,哪里谈得上指教呢。」
秦愫便轻轻拉我起来,问道:「那麽……我有一事,想来问问你知不知道。」
「秦姑娘请讲。」
「不知敛芳尊早先在不净世当值时,是否便已见过我的父母?」
我粗略想了想关於清河的点滴。孟瑶在我与霍嫣入府时仍是低阶修士,应无法得见秦苍业这样的人物。被聂明玦拔擢为副使後,倒是有可能与各世家往来。
正yu开口,心下却又生疑:她大可直接去问金光瑶,又何必向我探问,多此一举?
秦愫见我犹豫,倒显得慌张起来,方垂首道:「我也没别的意思。只是……此次父亲带我与母亲来金麟台拜访金宗主,家母先是推托不来,赐婚的消息传回乐陵後,她竟然病了!我心里大大不解,想那敛芳尊年少有为,也未曾听家母说过他不是,这桩婚事怎会让她反应如此激烈?我又不好意思去找敛芳尊查实,只能从你这里先行探问了……霍姑娘,你不会怪我唐突吧?」秦愫恳切地握住我的手。
此事确实古怪,我不加思索便将所知如实相告。得不到确切答案,她隐隐有些失落,却也不再执着继续追问。
金光瑶听罢,道:「我确实未见过秦夫人,不知其中是否有什麽误解。改日我亲自去乐陵一趟便是。」
「哪里还需要改日。有什麽话,送聘礼过去时好好解释解释不就成了?」
金光瑶恍然大悟般感叹:「我竟给忘了!还是夫人想得周到。」
我知他逗我开心,便也不再将此事放在心上。
婚期将近,金光瑶终日忙进忙出的,霍嫣一边骂他「同样是准新郎倌,他还得凡事亲力亲为,兰陵金氏的人都Si了不成」,又赶过来陪我。好些日子不见,她第一眼便问:「玉簪梳呢?怎麽摘了?」
「我先交给阿瑶了。」
忽而想起秦愫一事,我便与霍嫣闲聊了几句,而她倒是坦然:「我要是秦夫人,真讨厌金光瑶就立刻退婚!」
霍嫣此话听得我有些五味杂陈:秦夫人最终如因不喜金光瑶而退婚,我便是他唯一的妻子,只可惜了秦愫,心心念念,好容易才盼到能嫁给金光瑶,若得而复失,打击只怕b从未有过希望更甚。
金光瑶偕同秦夫人从乐陵返回金麟台那日,我难得见秦愫喜形於sE,只是秦夫人身T仍些微欠安,并未去见金光善,便径直住进了芳菊轩。
我与霍嫣自小没了父母,见秦愫母nV交好,不禁有些感慨,方备了礼造访。
秦夫人气质高雅,雍容华贵,相貌与秦愫有七八分相似,只不知是否微恙之故,脸sE隐约有些苍白。
她听闻我便是金光瑶之妾,微微讶然,凝神看了我好一阵子,却听她徒然一叹:「孩子,委屈你了。」
我忙礼道:「秦夫人千万别折煞霍安,秦姑娘不计较霍安身份,愿一同侍奉敛芳尊,是霍安的福气。」
「……呵,福气。」她的语气很微弱,透着一丝戏谑,悠悠走了几步,对着窗外又轻轻笑了起来:「福气啊。」
那是金麟台的方向。
我曾以为自己会孤老一生,就算侥幸觅得良人,也不可能有个像样的婚礼;只要彼此相知相惜,天地为证,执手相依便足矣。即便我已头戴凤冠、身穿霞帔,喜娘宣礼成、大堂喜乐起,我都以为自己仍身处梦境。
我转转悠悠地被送到新房,正当我纳闷金光瑶何时为我戴上玉簪梳时,红纱已被揭开,我却看不见金光瑶的脸。
只有汩汩喷涌的鲜血。
救命!救命!
无论我如何挣扎、逃避、那片鲜红仍源源不断入侵我紧闭的眼帘。
谁来救救我!──
「——霍安姑娘!你在吗?」
是梦,一场恶梦。
可我已然分不清究竟是意识留在了梦中,还是我从来就没醒过──火辣辣地,我给了自己一耳光。
「霍姑娘!发生什麽事了,你还好吗?」
「……无事,你进来吧。」
侍nV一推门入屋,便诚惶诚恐地赶来搀我下榻:「姑娘这是做了恶梦不成?」我未答,她又忙道:「姑娘不必放在心上,大喜之日前恶梦发汗,表示这坏运霉头都随着梦醒一齐消散了。」
此等说法闻所未闻,但我听她口条极好,又出於劝慰,便也不好拂她。只是大喜之日,我确实不能让这桩cHa曲坏了心情,进而影响程序,便赶紧让她替我梳妆打扮。其余一切如常。
「来来来,吉时已到!请三对佳偶入堂!」
新人依次入斗妍厅後,原本应将金子轩与江厌离安排在首列,然金光善为了表示对聂明玦的尊崇,特别让聂怀桑、霍嫣平列於左侧,金光瑶位於其後,右後为秦愫,左後则是我。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待到夫妻对拜,我与秦愫同时转向金光瑶,深深鞠了鞠躬。
喜娘见状便要宣布礼成,金光瑶却阻了她,随後掀起我的盖头。
此举引来不少宾客哗然,我却不以为意,定定看他将那支我再熟悉不过的玉簪梳安cHa到我的发上。
喜娘这才又赶紧摆摆手,「礼成!奏乐!」
金光瑶有些依依不舍:「安儿,我得先陪父亲和阿愫他们……」
既已拜堂成亲,如何又会计较这等小事,我便笑着催他:「去吧,我在侧殿等你。」
我将红纱重新盖上,任侍nV搀我到芳菲殿偏殿里,静静等着金光瑶。三亲联姻此等大场合,交际应酬乃至送客,想来一两个时辰跑不了。
喜帐内的奇楠沉香薰得我有些疲倦,伸手捶了捶肩膀,也不知过去多久,便问外头:「敛芳尊可来了吗?」
一阵沉默。
门扉才刚开启,我连脚步声都没听清就被纳入一个怀抱里。
「……阿瑶,你喝多了……」
似乎被我的反应激起,那人急促地在我身上0索。
这个人不是金光瑶!
我猛地掀开盖头,金光善满是酒气的唇舌便想朝我脸上游移乱窜。我迅雷不及掩耳地躲开,跌在床上,他那双瞪着血丝的眼满是要将我生吞活剥的慾望:「这麽漂亮的美人胚子……给光瑶岂不浪费!」说罢又要朝我嘴上亲。我挣扎着、尖叫着,连喊了好几次来人,外头都置若罔闻。
……再也没有人会进来了。
金光善轻易便扯开了我的外衣,紧接着是x衣,当他那颗诡异扭动的头颅探下去在我x前x1ShUn时,我心中一GU没来由的忿恨──凌驾於各种情绪之上的一种倾诉──彷佛无处发泄地冲撞着我的x口。
他翻身整个人压上我,膝盖顶在我的腿间使我无法并拢,像只因r0U慾而疯狂的野兽啃咬着我的颈项。
我不要再受这种屈辱。
我不要。
我不要!
我鬼使神差地捞到头上的玉簪梳,起手便刺了下去。
金光善像只受伤的猛兽般嚎叫了一声,便立刻从我的身上滚落地面。
我的视线模糊了,手上,眼前,都只有汩汩喷涌的鲜血。
如同我梦里那般浓烈。
当另一抹烈焰朝我袭来,我扑腾着双手,却已然JiNg疲力竭,只能倒在那片殷红里。
「安儿!怎麽回事……」
金光瑶?
怎麽回事?
你还敢问我怎麽回事?
为什麽金子轩、聂怀桑都走了,你却得留下来?
你说你要留在你父亲身边,可他为何抢在你之前侵犯你的妾?
我惊恐、疑惑、愤怒、心酸……却只混杂成一声冲着他的仰天大笑。
金光瑶的脸黑青一片。他伸手探了探金光善的鼻息,便迅速解下自己的外袍披在我身上:「走。」而我将其甩开。
「去哪里。」我指着地上奄奄一息的那头禽兽,再指指我自己,几yu崩溃:「我们还能去哪里!」
「离开兰陵!」
此话不单是指离开兰陵城,而是代表着离开「兰陵金氏」。
我哭了,宛若失魂般痴痴望着他。
侍nV仓皇无措的尖叫还没传遍整个金麟台时,金光瑶便带我冲出了芳菲殿。
「等等!」
金光瑶因我嘎然而止连带踉跄了几步。
「霍嫣还在金麟台,我不能走。」
「……她会谅解的。一切等到了云梦再说,再不走,你难道打算Si在这里!」
金光瑶将我护在身後,拼命左闪右躲,甚至走了许多我不曾见过的偏门小径。
金麟台的阶梯近在咫尺。
几步之遥,便是海阔天高──
「给我拿下那对狗男nV!」
随着金子勋喝令而来的一支箭从金光瑶身侧擦过,直直S入地面。
一些细碎的步伐以及甲胄碰撞的声响从我们身後传来,一切的一切,彷佛从冯燕楼那时起就不断重复上演。
只是我这个戏子,真的累了。
该怎麽来,便怎麽去吧。
我颤巍巍cH0U开手,趁其不意推开了金光瑶。
他愕然,一旁蓄势待发的侍卫立刻cH0U刀上前将我团团包围。
金子勋冷笑一声,喝道:「把这个刺杀宗主的妖nV给我就地诛杀!」
「且慢!」金光瑶高举右手,掌中俨然是那支沾满血的玉簪梳:「人是我杀的。」
一片惊骇。
金子勋身後赶来的霍嫣、怀桑、聂宗主、江姑娘……还有秦愫,他们脸上各自带着情绪,不同的嘴脸、迥异的面具,一个个都在转啊转的,绕得我目眩头晕。
我不自觉倒了下去。
诛杀一宗之主兹事T大,金光瑶虽握有玉簪梳,金光善Si於我房里却也不假。
金子勋原想将我与金光瑶以合谋论处,一同诛杀,聂明玦一句「查明真相,还无辜之人一个清白」,蓝曦臣便附和「未知全貌,不可擅加妄议」,请出金子轩主持公道。这金子轩新婚丧父,一喜一殇,情绪倒是稳重,也不好逆了两位与父亲生前交好的前辈心意,便暂且将我与金光瑶各自软禁,每日只得一炷香时间予一人探望。
我被关在芳兰厢的第五天,门外传来一抹淡淡熏香;这名字我是记不清了,可我仍知道,此香产於乐陵。
「你不请我进去坐坐吗?」
秦夫人款款一笑,我愣怔半晌,忙招呼她入内。
这几日除了聂怀桑夫妇外,就剩秦愫还肯过来探望了,只不知这置身事外的秦夫人因何来找;略观她神sE,瞧不出什麽徵兆,倒是脸上有了些生气,b先前神清气爽许多。
秦夫人淡淡道:「明日,金宗主打算提审你与金光瑶。」我不语。该来的总会来的,我不意外,也无需特地对我交代;果不其然,她又道:「我之所以来,是想问你一句话。」
「秦夫人请讲。」
秦夫人彷佛提了所有的气息,颤声道:「你害怕说出真相吗?」
我也无心追究秦夫人是从何得知所谓的「真相」,只坚定回道:「不怕。」
「就算真相会揭开你的伤疤?」
「是。就算揭开这道伤疤会使我遍T鳞伤,我也不想再欺骗任何人,包含我自己。」
正视着秦夫人的同时,我也在和自己对话。
她盯着我,却又似把我看透,看向很远很远的地方……最後,又将目光收回我身上。
「年轻就是好。」秦夫人自嘲道,「原想着有些事不做,有些话不说,烂在肚里一辈子也无妨,可最终不仅平白给自己找罪受,更使旁人受累。」我听她一番话说得晦涩,只垂首不敢搭话,她便又执住我手r0u了r0u:「孩子,不怕。」
我在秦夫人身上感受到久违的母Ai,心头一阵激荡,可毕竟不好发作,酸着鼻子笑笑:「秦姑娘有您这样的母亲真好。」。
提及秦愫,秦夫人换了手替我按着,幽幽慨叹:「阿愫若不是我的nV儿,只怕会过得更好吧。」我正不解,她已轻轻拍了拍我的手背起身,「时间差不多了,我顺道去看看她。」我不好再问,只能不着边际地寒暄搭话送她离去。
是夜,我又做了一场恶梦,梦里依然鲜血直流,无论逃到哪里都找不到尽头。
半梦半醒之间,我被侍卫拍门威吓赶紧收拾去斗妍厅公审的动静骇醒,却也因得以早早脱离那场梦魇松了口气,就是有些虚脱。
一出芳兰厢,霍嫣登时冲上来拥住我,心疼了好一阵子,她又00我的脸颊,恨恨道:「你又瘦了!这些狗仗人势的东西,果真是畜牲养的!」
「霍嫣,嘴巴给我放乾净一点!」
「给我闭嘴!金子勋,你叫谁呢?」霍嫣步步进b,冷不防啐他一口:「我的名字你也配提?叫聂夫人!」
金子勋气急败坏地抹了抹脸,他原是浩浩荡荡带了一群人前来押我,如今当众出丑,只伸出手指结结巴巴:「你……你……!」
「你你你你什麽你!有本事,找我夫君去,找赤锋尊去啊!」
碍於霍嫣身份特殊,金子勋有气无处撒,脸上一阵青一阵红,遂喝令侍卫:「还不把霍安这个妖nV给我押走!」
「你们谁想试试赤锋尊的霸下就尽管碰她!」
侍卫全因霍嫣此话慌了手脚,金子勋眼见讨不了便宜,只能带人悻然离去。
霍嫣一个机灵:「他该不会要去为难金光瑶吧?」我从容一笑,倒不担心他会对金光瑶如法Pa0制。
我有霍嫣与清河聂氏护航,他又何尝没有蓝曦臣和姑苏蓝氏替他撑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