闪电飞光,雷声轰鸣。枝叶萧瑟摇摆,树影映在地面上忽隐忽现,风雨凄凄如银河倒泄。江呈佳踌躇着、徘徊着,直到听见那笑声逐渐消弱变成隐隐的啜泣,她才缓缓踱步行去,向躲在树荫里的郎君靠近。
她慢慢的走向那个角落里瑟瑟发抖的身影,强忍着眸中泪水,蹲下身子、伸出臂膀将他轻柔地抱入了怀中。宁南忧任由她摆动,全身松软无力地靠进她的臂弯中,仿佛丧失了一切支撑的勇气,低垂着头颅、椎心饮泣。
江呈佳浑身颤栗着,声泪俱下道:“你应该告诉我的你一个人如何能承受这般的痛苦你应该告诉我的对不起、对不起是我没能相信你,是我错怪了你。”
宁南忧倚在她的肩膀上,已完全失去了力气。他动了动身子,抬起满是泪光的眸子,痛苦绝望的望着她,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江呈佳将他紧紧抱住,闭上双眼,任由雨水将她的衣裳浸得更加湿冷。
不知过了多久,靠在她怀中的郎君,终于启声说话,他的音色沙哑混浊、沾满痛楚:“为什么、要追过来”
他吃力的吐出几个字,遂即自嘲着笑道:“今夜的我杀了很多人。这样双手沾满血腥的我,你不怕么”
江呈佳忍着哭声,尽力压抑克制道:“怕什么你没有做错。他们本就该死若是我定会以十倍的痛苦还予他们。”
宁南忧微微抬了抬胳膊,抓住她的衣袖,轻声在她耳畔问询:“你、你知道了”
江呈佳咬紧牙关,双手攥紧他肩头的衣服,声音颤抖着“嗯”了一声:“我猜到了我早该猜到的。他们毁了清潭一生,也毁了母亲和你的一生。元氏县数以万计的无辜人死在他们的手上,他们、他们该死的
只是只是这不是你的错。昭远,不论是母亲还是清潭,不论是元氏县死去的每一个百姓,他们都不是因为你,才遭遇的这场灾祸。你不要这样苛责为难自己”
宁南忧埋头痛哭,抱着她的手臂,泣不成声道:“可是、若不是因为我母亲当年根本不会遭遇这些鲜卑马匪欺辱,城清潭亦不会被毁了一生的希望,这数以万计的元氏县平民更不会有这样的无妄之灾。
是我是我害了他们。是我一切都是我。若我再强一点,若我在快一点。若我不那么懦弱无能,他们就不会因为我受到无可平复的伤害。”
“怎么会是你的错昭远、昭远你听我说谁都不希望出现今日这般惨烈的结局,你已经做得够好了。你已经替他们报仇雪恨,你不必这样一味的自责。这不是你的错、不是!”
江呈佳拼尽全身力气的摇头,不断安抚着怀中郎君的情绪,一次次告诉他不是他的错。
两人紧紧相拥,在雨中饮泣吞声。
千珊站在那颗参天大树后,望着眼前的雨景,不由泫然欲泣。
大雨哗哗作响,树林中的三人都没有发现,城外小径上正有一辆木轮慢慢的向他们靠近。
人间梦如隔西风,顷一瞬、入海苍茫。小城的雨不知下了多久,才将满地的血迹与泥泞冲刷干净。
雨过天晴后,江呈佳扶着遍体鳞伤、奄奄一息的宁南忧缓缓的走出了树林。千珊默默的跟在他们身后,悄悄的守护着,不敢上前随意打扰。
就当他们三人走出树林的那一瞬间,一辆木轮咯吱咯吱的滚了出来,面前出现两个男郎挡住了他们的脚步。
城勉不知什么时候赶到了元氏县,追着他们的踪迹来到了西城门侧面的树林中。
江呈佳吃力的支撑着怀中郎君的身体,盯着城勉神情愕然道:“城小郎君你怎么在这里”
木轮上的男郎面若死灰,侧靠在木轮的扶手上,双目虽然失明,却还是根据女郎的声音判断出了她所在的方向,抬眸朝她望去:“江姑娘,你能否告诉我元氏县中满城的尸体是怎么一回事么”
江呈佳愣了一下:“你入城了”
城勉淡淡的嗤笑一声:“怎么我不能入城你不想让我看见什么”
江呈佳蹙起眉头,声色冷淡下来:“城小郎君,你这是什么意思”
“啊,我知道了你们夫妻又想利用民舆和水阁的那些手段逃过一劫是不是”他的语气中满是嘲讽。
江呈佳怒道:“城勉!你什么都没有看见!什么都不知道,凭什么这么说!再者言,我们夫妻何时利用过民舆外界传言如何,难道你心里不清楚么”
“我不清楚!我若清楚你会这般包庇袒护宁南忧,绝不会与你有任何关系,也不可能答应你将清潭嫁入睿王府!他到底对潭儿做了什么,你应该比我还明白吧!!江呈佳,潭儿是如何信任你,你该不会没有感觉吧正是因为她相信你,才会在得知宁南忧出事的那一刻,立即跑回了城府向我求救。她只想你能幸福,可你以及他,却那般无情的利用了她!”
城勉不知从何处听到了风声,声声质问着,失神的眸瞳中此刻竟然迸出一丝冷寒之光。
江呈佳的眼角情不自禁的抽了抽,心底一阵惊跳:“你、你听到了什么消息城小郎君阿勉,你听我说,这件事情有误会,是宁南昆所设的计谋,目的便是离间城府与睿王府之间的关系”
城勉却强硬的打断了她的话,似乎不愿意听她解释:“城府与睿王府的关系我们有什么关系若不是你,我与他不会有交集,潭儿便不会被卷进这场灾祸之中。江呈佳,不得不说你真的很会掌握人心,你心底早就清楚我对你的暗慕之情,所以笃定我会毫不犹豫的信任你,对吧从头到尾,我们兄妹不过是你利用的棋子罢了。你这样的女郎为何我一开始没能看清。”
“阿勉!”江呈佳再唤了一声,企图同他交涉。
城勉却伸出手掌,制止她道:“不要唤我阿勉!江姑娘,我想我们还是保持些距离吧你我萍水相逢,本是这辈子都不可能有所交集的人不必叫的如此亲密。我再问你一遍,睿王所作的一切,你是否承认”
江呈佳盯着眼前的郎君,见他几乎不给自己一点辩驳的机会,便着急道:“阿勉,不、不、城小郎君。这其中的确有误会,你能否听我一言”
城勉直接摆了摆手,闭上双眼,长呼一口气道:“罢了。我不想听你说任何一句话。江呈佳京城的援军很快将要抵达常山。我帮你最后一次,但你必须留下睿王。此次过后,我——城勉,便与你恩断义绝!”
江呈佳眉头一紧,慌张的挡在身侧男郎的身边,紧张道:“你要做什么我不可能离开他,也绝不会把他交到你手里。”
城勉的面庞霎时失色,他淡淡苦笑一声道:“你果然果然会选择维护他”
下一刻,城勉的神情瞬即阴沉下来:“好,既然如此,就别怪我不顾往日旧情了!唐曲!出剑吧!”
站在他身后的郎君,听到这声命令,立刻从腰间抽出长剑,跳到了城勉面前,对着江呈佳与宁南忧执剑相向。
千珊立马跑了过来,一掌将唐曲的剑打落在地,遂即挡在男郎与女郎身前,肃穆俨然道:“城小郎君!唐曲!你们要作甚有我在,你们休想伤害睿王与王妃!”
城勉挑眉,伸手自行推动木轮,退到一旁,为唐曲留下足够的发挥空间:“阿曲,拾起你的剑,不必留情。”
唐曲即刻应道:“是!属下遵命!”
千珊当机立断,从旁侧鲜卑士兵的尸体上抽出一把剑来,与那唐曲挥剑舞打在一起。二人激烈博斗着。另一边,江呈佳仍然意图同城勉解释,可见他一副欲将他们置于死地的模样,她的心口没由来的荒凉了一下。
千珊的武功奇高,唐曲根本不是她的对手,很快便在搏斗中占了下风。
但唐曲并没有停手,像是故意的一般,明知自己打不过,却还是以命相抵似的与她交手。直到千珊一掌打中了他的胸口,用内力将他震了出去,他才将手中的长剑甩了出去,倒在了地上。
千珊便趁此机会,一只手揽住江呈佳,另一种拽住宁南忧,朝树林深处逃去。
奇怪的是,唐曲并没有挣扎起身追上去,而是等那三人的身影小时候,才踉踉跄跄的站了起来。他走到城勉身边,低声说道:“郎君。千珊姑娘应当没有起疑,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城勉垂着那双无神失焦的眸子,沉着冷静道:“阿曲在我的手臂和腿上各砍一刀吧。”
唐曲吃惊道:“小郎君!何须做到如此地步”
城勉朝他呵斥道:“不这样,皇帝根本不会相信我们!要想从这件事中将城氏彻底洗清,就必须这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