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云城答:“只是...码头的船夫说,今日或许有暴雨飓风降临,恐怕不宜出行。”
付沉皱着眉头稍作沉默,便立即摇头道:“不成。今日我必须离开涪陵,若等明日,夏遣等人的事情发酵起来,恐怕我就不能安然无恙的渡境离开了。”
廖云城见他态度坚决,也不好相劝,于是看向漆黑的天空,催促道:“若郎君执意今夜出行,不如一刻之后便出发?属下已将行囊准备好了。”
付沉颔首应道:“也好,早点出发也安稳些。”
廖云城即刻说道:“既如此,属下立即去安排出行之事。”
说罢他拱手作揖,便匆匆自街前离开,朝码头的方向行去。
殷丽娘看这情形,小心翼翼的问了一句:“付大人...可是发生了什么事?怎么如此着急?”
付沉朝她看去一眼,淡淡道:“没什么,丽夫人且放心。”
说罢,他便欲离开。殷丽娘却忽然唤道:“付大人!”
付沉转身,一脸疑惑的望向她。
殷丽娘踌躇迟疑,双手遮在衣袖中紧紧握住,仿佛十分紧张,她努力咽了咽喉咙,开口问道:“妾身虽然不愿跟随柯郎离去,却、却也实在没有别的地方可去...妾身想问,付大人可否愿意收留妾身?哪怕让妾身做个粗使女婢,妾身也断不会多说什么。”
付沉蹙紧眉头,目露古怪道:“倒是稀奇?你好好的官妇不做,为何要来做我的粗使婢女?”
殷丽娘道:“妾身如今所想,不过是想要寻个庇护之所罢了。恳求付大人可怜妾身。”
付沉却苦笑道:“跟着我可不算庇护之所。”
殷丽娘欠身行礼道:“妾身心里明白。可付大人与柯郎不同,哪怕只是身边的一个小女婢,您也会尽全力保护...与其去做那不知前途的官妇,不如跟在大人您身边,看遍天地自在。”
付沉认真聆听她的话,虽不赞同,却觉得这女郎十分真诚。于是,他一时怜悯,竟鬼使神差的答应了下来:“我并非是你想象的那般。但...若你将来想要游历九州,倒是可以跟着我。只是有一点你要清楚。将来之事我无法料定...若遇险事,我即便用力保你,也未必如愿。”
殷丽娘再次作揖福礼道:“妾身清楚。”
付沉见她没有半分动摇,不由浅笑两声道:“好、好。正好,我身边缺个贴身女使照顾起居。你既是良籍出生,我会替你安排好,将你在夏府为妾的一应文书取来毁去。如此一来,你拿着自己的户籍文书,可随我一同前往京城,到时候自有人替你转籍。之后,你便是自由之身,若哪天不愿再留于我身边,也可随时离开。”
殷丽娘顿时感激涕零道:“妾身多谢付大人成全!”
付沉不再多言,转开脚步向春拂里赶去。郎君的脚步快,殷丽娘还未来得及反应,便已快看不清他的背影,于是急急忙忙的跟了上去。
深夜,风起云涌,北风与南风交汇,形成了一个风眼,袭卷涪陵。狂风呼啸而过,吹翻了多处屋顶房舍的瓦片,卷着街角的竹篓砸向主街的竹棚,大街小巷狼藉一片。瓦片的碎渣、竹棚的草片,乱七八糟的铺散开来。昏暗处,一行身穿朴素麻衣,带着蓑笠与斗篷的人,顶着这忽如其来的暴风,在巷陌之间艰难穿梭。
远远的,有一队八人、戎衣打扮的兵士悄悄的尾随着他们,暗中跟着他们来到了涪陵的码头。
此时,电光乍现、雷鸣忽响,轰隆隆的似乎要将整个郡城吞没。
那行朴素行装的人,手挽着手,齐力抵御着狂风,终于在不懈努力下,站在了河畔的甲板上。月色被浓稠漆黑的云遮得一点光亮也透不出来,河面看起来深黑如海,波涛翻滚着,拍向岸旁的礁石上,溅出雪白的水花,顺势砸向了岸边。
跟在这行人身后的那队兵士的领首,眼瞧着河上如此凶险的状况,顾不得暴露的风险,心急火燎的追上前去,拦住了那行人,在呼啸的冷风中喊道:“付郎君...天气如此糟糕,您还是稍缓些时日离开吧?河内浪涛拍打的如此厉害,只怕船只也无法顺利航行。若到时候再撞上暗礁出了什么事...就危险了。”
付沉站在一众使团官吏身前,眼睁睁瞧着廖云城不顾诸人目光飞奔过来,顿时无奈道:“叫你不要跟过来!你怎么还是来了?如此这般,实在没有把我的话放在心上,若是让官衙里的人发现我们的踪迹...该如何是好?”
廖云城急忙说道:“付郎君放心,属下来的路上,小心仔细的核查过了。今夜突降风暴,各府官员困在家中无法出行,且涪陵各处属下都已经部署过了,今夜不会有人发现郎君您偷偷乘船离开。”
付沉稍稍放松了些,即刻说道:“今夜我必须走。你不必再拦,这风暴看似危险,可涪陵所通的大河,是水运路线中,暗礁最少的,不一定就有危险。不必废话了...你若真的担忧我的安危,就快过来替我们将船只稳住。云城,我们该登船了。”
廖云城还想阻止,却被付沉横扫过来的白眼吓得止住了声,不敢再出声阻拦。
付沉命人将飘在河上的船只拉了过来,带着殷丽娘与两个贴身小厮先行上了船,又小心扶着使团的各位官吏跨过甲板入了船舱。
廖云城远远望着河上的状况,眼看着付沉扬帆起航,逐渐驶离了码头,心底的忧心便更加深了一份。他站在码头的甲板上,盯着那艘船在河面上越变越小,就这么僵直着身体瞧了许久,终于在瞧不见那船只的影子后转过了身。他对守在码头的兵士说道:“后半夜,好好盯着码头的状况,若有异常立刻来报我。”
两名兵士站在狂风中努力坚挺,认真答道:“属下遵命。”
一夜飓风,将涪陵郡卷得满地狼藉,遍是残骸。
廖云城带着全城兵士,协助民众们重建家园,来来往往三日才渐有起色,可见那晚飓风的破坏力有多么厉害。他心里担忧着付沉等人的情况,一边注意着码头的消息,一边又费心照顾着昏迷的宁南忧,同时组织兵力修补暴风过后的郡县,忙得不可开交。
他扎在民宅间,指挥木工填补房檐的窟窿,一脸疲惫的靠在门框上,捏了捏发红酸涩的双眼,满心煎熬。
恰在此时,春拂里急急忙忙奔来一名小厮,火急火燎的冲进了巷子中,一路寻找才瞧见廖云城,于是也顾不得身旁密密麻麻围着的人,直接高声喊道:“廖将军!南阳公主让我来告知您!睿王殿下!睿王殿下他醒过来了!公主请您前去看看!”
“什么?你说的可是真的?殿下他已然苏醒?”
廖云城顿时来了精神,脸上的疲倦一扫而尽,匆匆放下手中的房屋图纸,跟着那小厮奔回了春拂里。他一路朝二楼的雅间奔去,远远的便听见李湘君娇娇柔柔的哭声道:“昭远,你总算是醒了。你这三日的昏迷,可是将我吓坏了。”
廖云城当即放缓了脚步,皱着眉头一脸嫌弃的撇了撇唇角。他深呼吸气,平心静气后才慢慢入了雅间。他行至屏风后,向帘帐后的郎君行一礼道:“主公!”
他作揖行礼后,才抬头向床榻上望去。只见宁南忧惨白着一张脸,倚靠在床栏上,捂着胸口用力喘气,似乎十分难受。
那郎君向他瞥去一眼,没有理会,而是对李湘君冷冷说道:“君姐,我有些头痛,你...别哭了。若是止不住,不如出去哭?”
宁南忧心口闷的厉害,实在听不得李氏这么哭哭啼啼的声音,顾不得再装戏演戏,直截了当的向李氏下了逐客令。
李湘君一听,不由得委屈,但又不敢再此时发作,只好捂着口鼻,呜呜咽咽的哭着跑了出去。
雅间终于安静了些。宁南忧这才腾出些精神看向廖云城:“你去哪里了...怎得现在才来?”
他声音沙哑至极,若不仔细听,甚至听不清他在说些什么。
廖云城连忙道:“回禀主公。三日前,一场飓风袭卷了涪陵郡整座城池...房屋、巷陌与店铺,所失所毁将近一半。属下这几日忙着张罗良工,协助民众修建宅屋,故而没有一直守在春拂里。”
宁南忧轻轻喘着气,整个身体靠在木栏上,显然有些支撑不住:“那么...阿沉呢?怎么一直不见他?他去何处了?”
廖云城怔了怔,磕磕巴巴的说道:“付大人、付大人他...也在街巷中看顾修葺的工程。”
宁南忧盯着他,奇怪道:“你这般支支吾吾的作甚?他若是在忙,不叫他前来也不甚要紧。”
廖云城点点头道:“正是正是...付大人忙着呢?”
宁南忧更加疑惑的抬眸望他:“你这么慌张?到底怎么回事?”
他低头轻轻转了转瞳眸,发觉了异常,立即严肃起来问道:“你老实交代,付沉到底去哪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