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以为宁南忧亦会如方才一样,满眼疑惑又或是极度防备的问此女是谁。可付沉却完全没料到,宁南忧张口便问:“梦萝?这位兄台认识阿萝?难道你是阿萝的朋友?阿萝她在哪里?本君已多日未曾见到她...她还好么?”
付沉顿时一阵无言,心酸难过的叹了一声,遂朝廖云城望去道:“他什么都忘了,连自己是谁都忘了,却独独没有忘记那江氏女...他们夫妻当真是情真意切。”
宁南忧眨着眼睛,瞧见面前郎君嘀嘀咕咕的同旁边那个高大壮汉说了些什么,便深深的蹙起了眉头,板着脸问道:“你们到底是谁?莫非是怅尧派来的人?阿萝呢?她到底身在何处?本君此刻究竟在哪里?”
说罢此话,他突然挣扎起来,企图下榻穿鞋。
付沉急忙上前制止,抵住宁南忧乱动的双手双脚,着急的说道:“你这是做什么?昭远!你身上还有伤!”
宁南忧却紧张兮兮的说道:“本君要去寻阿萝!放开本君!若是阿萝有事,本君一定不会饶了你们!”
廖云城眼瞧着付沉一个人根本压制不了发疯的宁南忧,便立即上前帮忙,一边大声喊道:“主公!女君好生生的在京城里呆着。您这是做什么呀!”
“她在京城?她在京城...”
宁南忧听了廖云城的话,手上挣扎的动作慢慢的停了下来,眼神呆滞的看向付沉,喃喃自语道:“是...她在京城。”
付沉听他终于不再嚷嚷着自己是什么白禾星君了,以为他恢复了正常,于是轻声道:“昭远,我知道你对她十分思念。可眼下,涪陵之事还没解决,鹧鸪的灵柩还停在大魏境内,这件事拖得越久,便越糟糕。”
谁知,好不容易安静下来的宁南忧,又莫名其妙的喊道:“这位兄台,你到底在说什么?什么涪陵...什么鹧鸪的灵柩?本君到底在哪里?”
付沉皱紧眉头,盯着宁南忧看,心里一肚子疑问:“你到底怎么了?昭远?你真的不记得我们了么?”
那郎君坐在榻上,再次意图起身离开,却一不小心扯到了胸口刚刚包扎好的伤口,顿时痛得龇牙咧嘴,眼角泛出泪花,浑身发麻难受。
他喘了口气,无力的躺在床栏上,疲惫不堪的说道:“终究是本君的错。若一开始,我能发觉怅尧的狼子野心,当年事便不会发生。阿萝她也不必为了六界生祭祸眼...”
“什么生祭祸眼?怅尧又是谁?主公,您到底在说什么?女君此刻就在京城里,她有江氏一族护持,想来不会有什么大碍...您到底在说些什么?”
廖云城实在不知他在胡言乱语些什么,逐渐躁郁起来,说话的语气也有些不耐,但更多的是心疼和慌张。宁南忧捂着胸口的伤处,痛得嘴唇惨白。他努力的呼吸着,想要平息身上那股锥心刺骨的痛意。
终于,他再次支撑不住,晕了过去。付沉见状,急忙上前将他抱住,心急如焚的对一旁的医师问道:“他不是醒了么?怎么又晕过去了。”
脚榻上跪坐着的两名医师,闻听他的问询,手忙脚乱的上前替宁南忧把脉。少卿,他们颤颤巍巍的说道:“睿王殿下看似是...急火攻心,才会晕厥。”
“急火攻心?怎会急火攻心呢?殿下他到底在想些什么?”廖云城愁眉苦脸的盯着那再次陷入昏睡的郎君看,心中愈发的煎熬愧疚。
付沉扶着宁南忧,轻手轻脚的将他放下,掀起被褥替他捻好,遂叹了口气道:“恐怕是我们离京太久...他太过思念睿王妃了。云城,我们的动作需得加快。”
廖云城点点头,立即应道:“付郎君放心,我这便去安排,今夜必然有结果。”
付沉深深的看他一眼,遂转身坐到一旁的软席上,默然隐了声。
廖云城同他对视一瞬,又看了看昏睡着的宁南忧,悄悄的垂下了眸子,退后几步转身离开了雅间。
傍晚,夕阳西落,付沉脸色沉沉的从春拂里的一间杂房中走了出来,手上拿着一叠血迹斑斑的帛书,紧紧的攥着,攥得手背青筋暴起。
廖云城收起长剑,怒气冲冲的从屋中冲了出来,追着付沉的脚步喊道:“这群人,黑吃黑、私下撕咬的如此厉害,背地里竟然联手做了这么多伤天害理的事情?”
付沉冷笑一声道:“本想收拾他们一顿,最多也只是下狱流放。如今看来,这群人,即便千刀万剐也不足惜了。不知涪陵有多少穷苦百姓,栽在他们手中。”
“何止是穷苦人?那刘四不是说了?涪陵郡城之中,本有几家富户,一直鼎立支撑着此处的商路,引领着两国之间的商贾交易。可仅仅因为不愿为官府牟利,而被他们逼得家破人亡,甚至满门全灭。这地方,当真比阴诡地狱还要危险。”廖云城义愤填膺的说着、喊着,满肚子的怒火无处发泄。
“传令下去,让随着使团而来的七百名兵士,于亥时三刻包围审官府。另外,云城,我需你即刻前往附近的县城,向县令借兵。”
付沉眸光紧凝,眼中布满寒霜。
廖云城不解道:“付小郎君?何必要浪费这个时间?我精督卫有数千人马,要想将涪陵的各大官衙彻底包围,不是什么难事。可若是属下此刻前往附近的县城调兵,究竟能不能借来兵马暂且不论,就算真的能够调兵,恐怕也不可能马上赶回来,多则两个时辰,少则一个时辰。属下怕,耽误了您之后的行程。船只已在码头停下,子时开航...不得耽搁。”
付沉朝他看去,冷声质问道:“你要用精督卫包围涪陵官衙?你是嫌你家主公受的苦还不够多么?皇帝与淮王的眼睛都盯着精督卫,巴不得寻出昭远的过错,好借此夺取他手中的授印。若他们知晓你家主公私自调用精督卫包围涪陵官府,对于昭远来说,必然又是一场灾祸。”
“可是...可是,陛下应当能够理解主公的良苦用心吧?涪陵这群人把持着边境各地商队的来往,甚至连使臣也不放在眼里,又四处掠财杀人,令民怨沸腾,无恶不作。主公他遣派精督卫出击...解决这些国朝蛀虫,也算是替陛下出力...陛下他再怎么着也不能卸磨杀驴吧?”
“卸磨杀驴?”付沉被他气得哭笑不得道:“陛下何时下令让昭远彻查涪陵官护黑网了?就连我写下的帛书,递回京城,到现在也杳无音讯呢。陛下摆明了想要刁难昭远,你还上赶着往上送?
精督卫出击,剿除贪官污吏,陛下不但不会嘉奖,反倒会治昭远一个知情不报、滥用私权的罪名。因为...陛下根本没让昭远多管闲事。故而,一旦精督卫出马,倒霉的不会是淮王府,亦不会是操控涪陵黑网的幕后人,而是你家主公!这不叫卸磨杀驴,这叫愚蠢至极!”
付沉气不打一处来,狠狠的责骂了他一顿,遂而气呼呼的说道:“我让你去借邻县的兵,是因为涪陵郡附近县城的父母官乃是顾安顾大人的教养夫子程硕。此人刚正不阿,眼里揉不得沙子,故而他所治理的华县,乃是一派清明之地。你只要将原委说清,向他借兵,必然能成。且事后,就算陛下追问起来,也怪不到你家主公的头上。陛下多少会看在顾安和蒋太公的面子上,略留些薄面。”
“这样一来,你家主公既不用遭受责打,又可以如他所愿的收拾涪陵的贪案,击破此处的黑网,令他们的联盟彻底毁灭。”
他这么一说,廖云城才真正明白了他这样安排的意义所在。
于是,武将恍然大悟的点点头道:“属下明白了...属下实在是糊涂。”
付沉不耐道:“既然晓得我的意思,便快马加鞭的去办吧。莫要在耽搁时日了。今夜,我必要将那十人全部下狱。”
廖云城双手作揖,立即说道:“属下遵命!”
他抬脚便准备离开,付沉又想起什么,连忙出声嘱咐道:“慢!你切忌,莫要闹出什么动静,不可让这些人察觉到什么风吹草动,否则就无法瓮中捉鳖了。”
廖云城应道:“喏。”
说罢,他转身挥袍拂袖而去,匆匆背影在酒楼里化作一股风,一溜烟便不见了踪影。
付沉闭上眼,尽力平息心中怒火,思量着到底该如何将涪陵的这桩案子圆满的解决。他沉寂片刻,忽然扭开脚步,朝楼上的屋舍里奔去。
郎君在书案前盘腿坐下,拿出一张浅黄色的帛纸,压平褶皱,提笔疾疾的写了起来。他需将此事告知廷尉府的窦月阑,才能逼着陛下下诏书,彻底整治涪陵。否则即便今夜能够得手成功,没有陛下亲笔所写的彻查诏书,也无法斩草除根。如此这般,便会后患无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