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霜的月光洒在地上,映照得四下白惨惨一片。
三只头型类似,却一白二黄的小脑袋互相看着对方。
声音尖细的那只胡子翘了翘,率先打破这份短暂的平静:“喂怪胎,你手里抱着的是什么?还不快拿过来给我们!”
瞳渺别着圆耳朵把麻线团往肚子下一塞,趴在地上摇头:“不行,不给。”
尖细声声音越发尖锐了,吱吱不忿地叫了两声:“居然敢不给!”
粗嘎声这时候拦住它,“就是个麻线球,难道你要玩?我可不要,你想玩你自己去抢,我先走了!”
今晚上它们出来可是有任务的,黄经这家伙偏要去节外生枝,不知道这只怪胎修为比它们高吗?
粗嘎声想罢,嫉恨地瞥了不远处那只白团一眼,可惜了这么高的修为,竟然生在了这种脾气的怪胎废物身上!
如果这么高的修为是它的,它早就成了黄门里的年轻一代领头羊,信众也不知能发展出多少门户……
黄经一瞪眼,嘎嘎嘲笑起来:“不是吧,这么大了竟然还玩球!嘎嘎嘎黄陶,你看她真好笑哈哈哈~”
匍匐在地的瞳渺忽然站起来大叫一声:“喂!”
黄经黄陶下意识朝着她看过来,冷不丁就撞进了她不知何时变得血红的双眸中。
一分钟后,瞳渺叼着麻线团甩开四只蹄子开溜,原地灌木丛下躺着两只昏迷不醒的黄鼠狼。
天亮后,两只黄鼠狼被一群孩子吵醒,一睁眼就看见围着它们嘻嘻笑的孩子。
动物最怕什么?除了天雷,就是孩子!
黄陶黄经在被孩子们的棍子戳死之前,艰难地逃回了树林里一路狂奔逃命。
跑远了,确定不会再被孩子们追回去,两只才喘着气停下来。
“黄陶,我们怎么睡在那里?”
黄陶粗声粗气道:“我怎么知道!”
它也觉得奇怪,昨晚上它们两兄弟明明领了爷爷的任务,要去祸害靠山屯里的一个富户,好让他们愿意筑楼供奉它们。
这种事它们常做,已经有了丰富的经验。
之所以此前靠山屯这边一直没引来它们的祸害,盖因附近有个厉害角色。
不过前几日它们爷爷从胡七姑娘那里得到消息,说是那仙娘婆寿命将尽……
黄经抓耳挠腮地直打转:“那怎么办?就这样回去吗?爷爷会扒了我们皮的!”
这个扒皮可不是夸张修辞,而是真的。
虽说它们俩是爷爷的子嗣,可黄门繁衍得很快,血脉子孙根本不值什么。
就像那怪胎,刚出生没多久,就被她父母亲手丢到了南边儿,何尝不是打着等南边的那些怪物弄死了怪胎,它们好借口报仇,上门讨些好处。
可明明沾染了黄门气息,该是一丢进去就被弄死的,结果那怪胎却被柳老头捡了回去。
想到怪胎一身白毛,黄陶嫉妒得眼睛都要红了。
“别急,我们先在这里躲着,等到了晚上再去办事!”
虽然搞不懂昨晚上它们俩到底为什么忽然昏迷,还丢失了记忆,该办的事还是不能马虎的。
反正这种事本来就不是一次就能搞定的,到时候被问起来,就说守在了那户人家附近。
且说半夜里瞳渺发动迷魂眼将两只黄鼠狼迷了神魂,转身就跑了回去。
瞳渺之所以叫这个名字,就是因为她生来就有瞳术,迷魂眼比胡门专修此道的狐狸都还厉害,能让它们忘了前尘往事。
瞳渺不想让那些家伙太快发现自己当了庄家的保家仙,于是让两只黄鼠狼忘记遇见自己的事。
回到庄家,瞳渺也没急着休息,把麻线团放到小幼崽给她团的小窝里后,就跑去老人家屋子里,蹲坐在她枕头边,闭着眼入了梦,叮嘱她第二天醒来后如此如此,这般这般。
第二天早上,庄奶奶原本还以为是自己做了个梦,没想到一侧身就看见了放在她枕头边的柳条。
柳条看起来没什么特别的,可离他们家最近的柳树那也是屯子外面的小河边。
庄奶奶万分确信自己不可能梦游着去摘了柳条,顿时明白昨晚的梦是真的。
这可不得了!屯子里有人被黄皮子畜生盯上了!
咳,激动过后,庄奶奶缓过神来,双手合十,念叨了几声罪过罪过,一边庆幸自己刚才的称呼只是在心里。
她家的仙姑奶奶可也是黄门的哩!
瞳渺跟着小幼崽一起起床,蹲在旁边看小幼崽刷牙的时候,满意地瞧见老人家正在用铲子在东南角挖坑种柳。
小庄昂有些疑惑,嘴里含着牙膏泡泡问:“奶奶,你在种什么?”
庄奶奶在孙子周围看了看,虽然知道自己看不见,“种棵保家树!”
庄昂似懂非懂。
当天下午,仙娘婆又到了靠山屯,庄昂原本以为仙娘婆奶奶是来自己家的,等到晚上吃晚饭的时候却根本没看见人。
“奶奶,三奶奶不来咱家吗?”
庄昂看姑奶奶两只爪子抱着一个被奶奶打成星星形状的烙饼埋头一个劲的啃,吃得都抬不起头来。
想着她喜欢吃,庄昂就把自己碗里剩下的那个也给夹到了她面前的小碟子里。
庄奶奶已经能完全无视孙子跟仙姑奶奶的这种互动了,哪怕看不见,她看向仙姑奶奶所在的方向时依旧满眼尊重,是真把保家仙当成自己家的一员了。
“你三奶奶有事,今晚你早点睡。”
庄奶奶还怕孙子才撞了邪,身上的阴气引来黄皮子的注意呢。
庄昂哦了一声,没再继续问。
吃过饭后,庄昂帮着收拾了碗筷,然后就跟着瞳渺一起回了房,却没有乖乖上炕,而是在架起的儿童画板前坐下,托着调色盘继续认真画画。
瞳渺在旁边看得无聊,想玩麻线球,又觉得这样太没长辈范儿了。
“姑奶奶,你说三奶奶是不是又去帮谁家跳大神了?”
庄昂忽然出声,惊得偷摸摸想去掏球的瞳渺原地蹦了一下。
庄昂被她过激地反应吸引了注意力,回头望过来,只觉得姑奶奶长得太可爱了。
瞳渺赶紧端坐好,故作沉吟:“应该是吧,昨晚我遇到了两只黄鼠狼,它们俩鬼鬼祟祟的,看起来就不像是要干什么好事。”庄昂听她说有别的黄鼠狼,一时来了兴趣,又问起万里山中精怪的事。
瞳渺就捡着有趣的事给他说,就当是给小幼崽讲睡前故事了。
“在我还小的时候,我们南山来了一只书生鬼,他会画画,画什么,什么就能变成真的,有一回他画了自己……”
庄昂完全放下了画笔,弓着背托着下巴问:“然后呢?你们分清了谁是真的谁是假的了吗?”
瞳渺得意地抬抓捋了把自己的胡须,“当然分清啦!我说既然是画出来的,肯定有缺陷,书生鬼一拍脑袋,终于想起来自己画的东西怕水。墨遇到水,就要化开,于是书生鬼证明了自己是真的。”
庄昂不明白她得意什么,不过还是捧场地呱唧呱唧拍掌,也没说那些鬼怪好像都有点傻这个话。
可见庄昂小小年纪,就已经格外懂得照顾他人面子了。
感受到满足的瞳渺讲得更起劲了,把她知道的能说的全都一口气讲了出来。
庄昂也从中整理获取了很多信息,有的有趣,有的他现在不懂,却下意识觉得会有用于是刻意记下来了。
到了小幼崽该睡觉的时候,瞳渺就止住了话头,监督他上炕睡觉。
困意是能传染的,瞳渺本来打算着等小幼崽睡着,自己就出去看看情况。
没想到抱着球啃了一会儿,就不知不觉间睡着了,一觉醒来就是第二天早上了。
吃早饭的时候才从老人家那里听说了昨晚发生的事,说是仙娘婆抓到了两只坐着兔子上门使厌术,折腾屯里张家小孙孙的黄皮子。
“竟然祸害小幼崽,太可恶了!”
瞳渺气得一爪子拍在桌子上,庄奶奶就看见放在上位的碗碟轻轻一跳,心里咯噔一下,还以为仙姑奶奶生气了,连忙去看孙子,想给他使个眼色问问啥情况。
庄昂却没看见奶奶的脸色变化,只是把剥好的鸡蛋放到姑奶奶面前,一边小大人似的点头,一本正经地赞同:“对,居然欺负小孩子,它们果然都是坏黄鼠狼!”
小庄昂是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姑奶奶跟那些坏黄鼠狼的不一样,难怪姑奶奶看起来就很不喜欢其他黄鼠狼。
像他家姑奶奶,对小孩子可好了,隔壁家的小孩儿爬树,差点从树上摔下去的时候,姑奶奶都跳到墙头顶了一下小孩儿,让他稳住了身形。
庄奶奶闻言,松了口气,而后又失笑,觉得自己太多疑了。
要是姑奶奶会因此而生气,早前她就不会特意托梦告诉自己了。
对仙姑奶奶的感激之心,竟然还没有孙子来得真诚!
庄昂每天的生活都过得简单而有规律,早上起床吃早饭,然后跟着平板里下载的学习软件学习英语练习普通话。
半上午的时候会吃一些水果点心,然后在院子里或者院子外面附近走一走看一看,等到中午过后就是午睡。
下午写完规划好的一天的暑假作业,就有一个小时的动画片时间。
晚上七点准时准点看新闻联播。
然后就是晚饭,洗澡,画一会儿画,睡觉。
瞳渺每天跟着小幼崽如此重复,竟也没觉得乏味,反而很快就适应了这样人类的生活方式,晚上基本是到点就睡。
睡着的她可不知道,自己身上会泛着星星点点的白光,与小庄昂身上的人气互相交融。
山野精怪,所追求的一个阶段,就是化人。
这种化,并非简单的外形,更有神魂上的化。
瞳渺生来就性情肖似人族,有山野精怪最不屑,却也最需要的人性。
这也是她修行一日千里的根由。
不过这既是她的机缘,也是她的劫,全看她是否能迈过这道坎了。
暑假的时间就这样一晃而过。
原本还以为时间没过去多久,却没想一眨眼,就到了庄昂父母开车回来接他的这天了。
庄昂的父母早在之前就从母亲电话里知道了孩子身上发生的事,庄父自己小时候就遭遇过,倒是一听就信了。
可庄母是个南方人,又从没亲身经历过,只觉得婆婆跟老公居然还有这种封建迷信思想,很是接受不了。
最后还是在老公连哄带劝之下,庄母才秉持着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心态,勉勉强强接受了自己家要多一个乱七八糟的福楼供台这事儿。
至于儿子从仙娘婆那里接的那本满篇鬼画桃符的书?
她也只有一个要求:不许沉迷其中影响了作为正常孩子该有的学习与生活。
仙娘婆跟庄奶奶本来就是为了让孩子能有个自保能力,所以对此自是满口赞同。
于是,小庄昂就抱着“一团空气”,背着小书包,跟奶奶依依惜别后,坐上了父亲的小车,离开了靠山屯。
车行驶着绕过一条条山路,瞳渺从小幼崽怀里站起身,一对黑豆眼望着快速后退变小的万里山茂密森林,心里也生出了许多留恋跟伤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