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晚,赵母跟人摆闲龙门阵,憋了一肚子的气回来。
到家时发现又只有老伴儿一个人吹得呼噜震天响,儿子果然还没回来,赵母更加气闷,咬着大槽牙暗道一定要等他回来,把她听的那些闲话全丢给他!
反正都是因为他,自己才听到这些话的。
也不知他去哪鬼混了,赵母一等,就等到了越上枝头,看了看堂屋柜子上摆着的金鸡座钟,都已经快十点了。赵母肚子里那口气,随着时间的酝酿,已经从迁怒变成对儿子的真怒了。
然而好不容易等到儿子回来,还没等她调整好语气说句阴阳怪气的话,她儿子就冷不丁砸过来一句话:“妈,明天早上你多带点绿豆汤去晒场行不行?”
赵母愣了一下,才把脑筋给转过来,气也没来得及发,只能不明所以地问:“干啥?你要喝啊?”
赵言诚用一种很微妙的,无法言语描述的表情看了看赵母,然后有些扭捏地低头,一边用脚尖踢地面的碎石子儿,一边佯装淡定从容地说:“不是,是给小沅同志喝,明天妈多照顾一下她。”
赵母脑子顿时真卡住了,半晌没缓过神来。
赵言诚等了片刻,没等到妈说话,以为她是不高兴了,连忙补救:“我不是说让妈帮她干活,就是,能照顾的方面顺便多照顾一下,她其实也会干活,就是没您这么有经验。”
正当赵言诚以为自己还没结婚就即将面临婆媳问题的时候,赵母终于回过神来,蒲扇也不摇了,酝酿了一个多小时的气也忘到天边去了,她现在满脑子就只有儿子让她给小沅同志带绿豆汤并且多照顾的话。
这个年代,像她这样有个适婚儿子的人,能当着别人的面正大光明向一个同样适婚的年轻姑娘示好,那不就等于是昭告天下了吗?
赵母一个激灵,啪地一声蒲扇拍到大腿上,脖子都抻长了,眼巴巴望着儿子求证:“儿子,你这意思是你跟小沅同志……?嗯?那个啥了?”
赵言诚一下子就想到了别的方面,脸上一红,语气急切地辩解:“妈你想到哪儿去了?!我们现在还清清白白的!”
赵母一顿,眨巴眼:“清清白白?不是,也就是你们俩没处对象啊?那你让我照顾她,难道你是想让别人说她闲话,然后你再趁虚而入?”
赵言诚也明白过来,有些哭笑不得:“妈你还会说趁虚而入了啊?没有,我们就是刚确定了关系。”
这起起伏伏的,搞得赵母都脑子一卡一卡的了,重新捋了一下:“那就是在处对象了嘛!”
都处对象了,咋还说清清白……
赵母后知后觉想通了刚才儿子干啥反应那么大,顿时想啐他一口。
不过想想儿子年纪也不小了,现在又终于跟喜欢的人处上对象了,思想上跑一下马,也情有可原。
赵母也就没有拆穿他,很是痛快地答应了。
答应完了,赵母又兴致勃勃地问:“那你们准备什么时候扯证啊?你们年纪都足够了,既然都已经确定关系了,咱可不能做不负责任的人!”
其实心知肚明,是怕小沅同志回头反悔了。
“今年秋收过后摆酒就刚好嘛,小沅同志一个人在知青点过生活也艰难,要是进了咱们家,不说别的,家里的鸡蛋啊腊肉什么的,总是能吃上的。”赵母已经麻溜地把酒席给计划上了。
赵言诚当然也是很希望能尽快把人娶回家,不过这个不以他个人意志为转移,还是要小心谋划,让小沅同志点了头。
有了事干,赵母也顾不得之前听的那些闲话了,回了屋子躺上床,翻来覆去,满脑子都是明天要如何如何照顾好小沅同志。
小沅同志好啊,长得好,又有文化。
啥?以前不太喜欢?嗨,那不是当时小沅同志就是个外地来的女知青嘛。
现在不同了,现在小沅同志是她儿子的对象,是她未过门的儿媳妇,是她未来大孙子的妈,那咋能一样!
真是越想越觉得小沅同志好。
虽然看起来是娇气柔弱了一点,可这段时间这么累,也坚持每天都上工,说明这姑娘能吃苦,不是拈轻怕重的。
对了,去年刚来的时候,还吹了笛子,那声音,啧啧,现在回想起来都忒好听了!
听说还会画画。自家儿子长得好,脑瓜子也好使,两人结了婚生的娃娃,肯定是又好看又聪明。儿子教孩子写字,小沅同志教孩子吹笛子画画,她呢?赵母翻了个身,在老伴儿的震天呼噜声中琢磨起自己能教孩子啥。
做饭?不行,孩子太小,可不能踩着凳子上灶台,那也太危险了,娘家村儿里就有个小姑娘摔进锅里毁了容,头发都有半拉子长不出来了。
想啊想,赵母想得头都疼了,也没能想到合适的,实在忍不住,气恼地一个劲往老伴儿身上掐,掐得赵父一个哆嗦,被迫醒来。
“你干哈子嘛!”赵父吸溜着梦口水,声音含糊满心茫然地推开她掐自己的手。
赵母精神奕奕地问:“哎老赵,你说咱们大孙子,该排哪个辈儿了?”
他们这边的孩子取名,都要按照族谱上定下的代表辈份的“字”取名字。
比如说赵言诚,排的就是“言”字辈。
赵父莫名其妙:“老婆子,你做啥梦呢?赶紧睡觉!”
儿子对象都没有,就操心起大孙子取名的事儿了,怕不是想大孙子想疯魔了吧!
怀着儿子有了对象,自己就离当奶奶不远了的期盼,赵母虽然晚上很晚才睡着,却一点不耽搁第二天早上的早起。
赵言诚算是大队里起得早的,虽然退伍回家,还是习惯了保持在军队里的作息,早上无论春夏秋冬刮风下雨,都会早起进行身体锻炼。
晴朗的时候就去后山跑跑步,做些常规训练,下雨的时候就在屋后打自做的沙包,扛圆木之类的。
往日他训练过半的时候厨房才会响起母亲打水的声音,这天早上起来时厨房里却是已经飘出了食物的香气。
赵言诚扯了毛巾,一脸好奇地探头往厨房里看:“妈,你做什么呢?这么香!”
赵母面色红润地笑道:“蒸了几个柑子叶粑粑,听说G市那边的人都喜欢吃糯米点心,一会儿我带去给小沅同志垫肚子。”
柑子叶粑粑其实就是糯米粉揉成团,里面包上糖,外面用橘子叶包着放进蒸笼里蒸,等蒸熟了,橘子叶特有的香味就会融进糯米团里,算是蜀地的一样特殊点心,也叫猪儿粑,可甜可咸。
另外还有每年新下了小麦时会做的梧桐叶粑,是农家为数不多比较偏爱的点心。
不过蜀地人平常时候还是不会做这些东西的,只有在特殊的时候才会做。
赵言诚没想到母亲这么积极热情,原本他昨晚说完了回房想想,还觉得自己请母亲带绿豆汤给小沅同志有些过分,颇有借他人的手讨好自己对象的嫌疑。
看着忙忙碌碌还满脸高兴的母亲,赵言诚抿了抿唇,没再多说什么,心里想着自己不能辜负了母亲的期待。
当然,心里其实也是有点压力的,还没结婚就担心起自己以后能否在她们婆媳发生矛盾的时候一碗水端平。
担忧完了又忍不住失笑,这还没结婚呢,就开始操心起已婚男人的心。
走到水井前,赵言诚打了一桶水,舀了水刷了牙,也不用毛巾,整个把自己h进满满的一桶清水中。
新的一天,从凉爽清甜中开始。
八月中旬,一年一度的秋收农忙终于拉开了帷幕。
红星大队一大早,喇叭就响了起来,今天早上播的不再是义勇军进行曲,而是转播的丰收赞礼,首都广播员标准的普通腔字字句句透着昂扬斗志与喜气,搞得整个气氛都热络起来。
可实际上,真下地干活了才知道秋收又多累人。
晒场上,赵言诚照例给大家做了个秋收动员,然后就是分派活,这十来天的主要任务就是把田里的稻谷抢手回来。
八月里,蜀地多雷阵雨,如果抢手不及时,很可能会让稻谷捂得发芽,如此一来,社员们一年的忙活可就要折损一大半进去了。
沅舒窈被分到晒场晾晒谷子,这让不少人都多看了她几眼,周芬芳更是瞪大了眼睛,狐疑的眼神在沅舒窈跟赵言诚之间来回打转。
眼见着她像是准备说什么,已经想明白的李红眼疾手快一把拉住了她,签了字领了任务就去旁边领镰刀,准备下田割稻谷。
等到走远了些,周芬芳不满的晃着胳膊甩开她:“哎,你拉我干什么?赵队长明显是要照顾沅舒窈,咱们两个也是女知青,当着大家的面说几句,保不准赵队长顾及脸上好看,也给咱们安排到晒场去哩!”
李红没吭声,先示意她回头看沅舒窈那边。
周芬芳不明所以,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就看见赵队长的母亲正拿着个饭盒,满面笑容地拉着沅舒窈说着什么。
而沅舒窈则红了脸抬头往赵队长那边看了一眼,低头时就伸手接过了赵母手上的饭盒。
周芬芳惊诧:“赵队长终于让他妈出手了?”
她以为是赵队长追不上人,终于让长辈出面压着沅舒窈。
李红摇头,暗叹这人怎么这么蠢,面上却还是心平气和地解释:“小沅同志是那种被人压得住的人吗?没看见人家是郎情妾意?这两人应该是处上对象了。”周芬芳恍然大悟,嘀咕一句:“什么时候成的,咱们怎么一点风声都没听到呢?”
不等李红说什么,周芬芳又高兴起来,眉飞色舞地拉着李红要转回去:“你是不是傻啊!沅舒窈跟赵队处上对象了,咱们更应该回去笑话笑话他们俩啊!怎么说我们也是沅舒窈一个知青点的,赵队能不多照顾我们几分?”
李红干脆撒手:“要去你去,你觉得赵队长是那种被人笑话两句就能徇私的人?”
“那他现在不就是在徇私嘛!”
李红摆摆手,头也不回地捏着镰刀走了。
这不是废话嘛,人家徇的那个私是什么私?你又算人家哪门子的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