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到女助理的到来,楚游并不意外。
就像对待一位寻常的陌生人,楚游并没有太大的情绪,女助理带着任务而来,绕来绕去想要打听楚游对未来的规划。
楚游抬眸,眼神冷淡地直视对方:“曾小姐,你难道不觉得这个问题越线了吗?李太太花三十万向我购买的货物中,并不包括我对自己未来人生的规划。”
曾助理被她说得有些尴尬,刚来时那股理直气壮的高高在上渐渐被打压下来。
反思自己,好像确实是抱着一种“付了钱我就是老大”的“老板心理”。
曾助理收敛了态度,扯出一个职场礼貌微笑:“楚小姐别这么敏感,李太太也只是关心你以后的去向。”
楚游并没有被敷衍被套路的气恼,始终保持着陌生人的疏远态度:“想要知道,恐怕需要进行第二次交易了。且这次涉及数额不会太小。曾小姐,你只需要告诉李太太,她担心的事我没准备做就行了。”
说罢,也不等曾助理再搞些什么所谓的成年人的职场手段,礼貌地颔首,楚游转身就直接离开了。
看起来方方面面都足够保持礼貌周到了,可面对楚游身上自带的清冷气质,以及对方那双清泠泠的眼眸,不值得为陌生人多浪费一分钟的意思也表现得足够明白彻底。
这样体体面面的疏离,明明白白的冷淡,谈不上被轻视,也说不上被冷待了。
非要形容,那大概就是刚跟一块漂亮的水晶打过交道了。
没温度,但养眼,即便是同为女性的她,也忍不住给予一定基于外表而生的好感。
曾助理没再为难楚游,转头向李太太汇报的时候,不自觉地顺口说了一句:“楚小姐不像是会出尔反尔的人。”
李太太心不在焉“嗯”了一声。
她其实是对自己儿子不放心。
这孩子年纪不大,可从小性子犟,主意也正得很,不是他自己改变了想法,谁的话也不管用。
李太太不过是发现儿子在乎楚游到了能为之改变自己的程度,所以才迫切地希望能从楚游这边得到更多的保证。
从个人意愿上,她是更希望能亲自与楚游谈论此事的,却又不愿意在楚游面前表现得自己在儿子心目中太没分量。
因为那样,总会让她觉得自己输了楚游一筹。
病房里,昏昏沉沉睡了半个下午的楚奶奶疲惫地睁开眼,目光一转,就看见孙女端着洗刷干净的尿盆从厕所出来。
楚游抬眸,发现奶奶醒了,抿唇露出个浅淡到随时会飘散的笑,“奶奶,渴不渴?饿没有?”
楚奶奶年纪大了,觉轻,楚游就给她办了个单人病房,免得被人打扰了休息。
楚奶奶张了张唇,没能发出声音,只得轻轻摇头。
嗓子都干到发不出声了,如何不渴?不过是不想让孙女累到。
楚游也不说别的,重新放好盆子,去洗手间仔细搓洗了双手。
出来扶着奶奶给她把病床摇起来,喂水,擦脸擦手,又把一直温在保温饭盒里的粥喂给她吃。
不算宽敞的单人病房里显得有些安静。
等吃过了东西,楚奶奶轻松了许多,看着忙来忙去收拾东西的孙女,出声问:“我还要住多久的院啊?咱们什么时候回家?”
楚奶奶只知道自己昏倒了,不知道自己是肝上长了东西。
楚游也没说破,“就一两天的事,不过明天我们要转院,去北市,我想报考那边一所大学,又拿不定主意,准备过去看看。”
就因为想要报考一所大学,所以特意跑过去看看,这种事别的同龄人说出来,兴许要被人笑一笑。
可楚奶奶却接受良好。
她们家里,拿主意的一向是孙女。
更何况这还涉及到孙女上大学的事,对楚奶奶来说,就是再正式一点隆重一点也不为过。
不过,要让她也去,楚奶奶皱巴着脸,“怎么还要带我去啊?也太麻烦了吧!要不然……”
楚游拿楚一套奶奶的干净衣服,一边倒热水一边打断她犹犹豫豫的话:“我个人意向目前是确定了北市的G大,成绩上也不用担心,所以基本上已经确定了。我去北市,奶奶你当然也要跟着一起去,现在只是提前的事。”
楚奶奶也知道孙女上大学是要带她一起走才放心,这个事,在之前她们两人就讨论过了。
虽然舍不得扎根一辈子的家,可她也不能给孙女拖后腿啊。
楚奶奶没说话了,算是默认了此事,在孙女的帮扶下擦了身子,换了衣服,折腾累了,就又躺下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楚游坐在病床前看着奶奶沧桑的面容,安静了半晌,起身继续打电话,处理房子的事。
如果可以的话,她也不想把那个承载了她们几十年生活的家卖掉,可是没办法。
生活就是这样,总是不断地面对岔路口,不断地做出选择。
第二天,李栝早早地就打扮一新,出门的时候犹豫了一下,还是倒回去,跑到车库里挑挑拣拣。
给女朋友坦白这种事,最好还是循序渐进吧?
李栝有些惴惴不安,觉得第一次开车过去,还是选辆便宜的更合适。
看来看去,李栝最后选中了保姆平时买菜用的那辆八十多万“平价”车,总的来说,还算满意。
一路吹着口哨开车到了女朋友所在的小区门口,停好车,揣着车钥匙,心情雀跃步伐轻快地到了楚家门外。
其实这个时候他也知道楚游很可能不在家,可他不在乎等多久。
他总能等到她回来的。
到了门口,先敲了敲门,确定里面没人,李栝掏出手帕,往台阶上一铺,一屁股就坐在了门边台阶上,像只专心看家守门的大狗。
大约过了两个多小时,隔壁邻居家的门打开,一个四十多岁的妇女挽着个购物袋走出来,锁好门回头一看,被李栝吓了一跳,拍着胸脯好一阵哎哟哟低呼。
李栝讪讪地站起身,冲对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阿姨,对不起啊,吓到你了。”
邻居见这小年轻挺有礼貌的,摆摆手:“没事没事,我自己不禁吓。”
李栝摸着后脑勺笑。
“你坐这儿干嘛呢?这不是楚老太她们家吗?你是她们家亲戚?”这小伙子长得精神,还有礼貌,邻居见了就觉得挺喜欢的。
李栝红着脸,不好意思说自己是楚游男朋友,怕女朋友要生气,只含糊其辞地顺着点点头。
“瞧着就像是一家出来的,都长得好!”邻居笑着打趣,“不过你怎么在这里等?不知道她们搬家了吗?”
搬家?
李栝如遭雷击,脸上的笑一僵,干巴巴问:“搬家?怎么会?昨天我、我还来过!”
邻居疑惑地看着李栝,不解道:“你真不知道啊?楚老太不是要去外地做手术吗?不过我也不知道具体哪天走,估计快了,昨晚上东西都搬得差不多了,不像是还要回来住的样子。”
李栝只觉得浑身血液逆涌,冷得厉害,脑子僵得无法思考:“搬东西?为什么要搬东西?”
邻居:“不是要卖房子吗?以后不住这里啦!”
“那她们搬、搬去哪了?”李栝已经找不到自己声音了,头重脚轻,心里也空得厉害。
邻居见李栝表情不太对,也起了疑心,摆手摇头表示自己也不知道,“你给她们打电话不就行了!”
不是说是亲戚嘛,亲戚之间,还能联系不到?
没办法,李栝只能到处去打听,奈何楚游什么信息都没透露给他,就连楚家这个住址,也是李栝转来转去跟别人打听的。
找人,对李家来说并不难,可李家的资源李栝却用不了。
他不想惊动父母,甚至怕他们知道。
惊慌失措像只没头苍蝇一样找了许多天,他能找的地方都翻遍了,还是没有楚游的半点消息。
最后,李栝只能寄希望于拿成绩单。
拿了成绩单要报志愿,李栝不相信楚游会放弃学业彻底消失。
刚高考结束,半个多月后,成绩下来了,李栝却从班主任那里得知楚游并没有回来拿成绩条,而是让班主任给她快递了过去。
李栝已经不知道自己该用什么表情来面对这样的现实了。
或许,在此之前,他其实已经有了这样的猜测。
“地址呢?”喉咙里塞了咽不下去的空气,哽得他发疼。
班主任也知道班上这两个尖子生的早恋情况,看李栝这样,于心不忍地叹气,“我只知道一个大概位置,她给的收件地址是北市的一个小卖部。”
说罢,班主任把地址给了他。
“谢谢。”李栝愣愣道了谢,拿着写着地址的纸条,在学校花园僻静角落的石墩上坐了一整天。
到了这时候,再傻他也明白了楚游抛弃他的决心。
都这样了,他还要找过去吗?
对她来说,自己其实就是一个迫不及待想要甩掉的麻烦吧?
那她昨天为什么还要那样?
是给他的补偿?或者,根本就是想玩弄他。
呵,这个狠心的人
李栝抱着膝盖,把脸埋进去,弓起的背脊微微颤抖着抽动。
李家。
李先生从公司回来,看见妻子板着脸坐在沙发上,气压肉眼可见的低冷。
“怎么了这是?”李先生脚下一顿,微微蹙眉,扯着领带一边走了过去。
两人是联姻,虽然谈不上有爱情,可彼此共同生活了十多年,没有爱情,却也有了亲情。
发现丈夫回来了,外面也已经彻底天黑了。
李太太深吸一口气,站起身,心里堵着一口气,语气冷硬道:“你好儿子,买了机票飞去北市了。”
李先生疑惑,“小栝想去玩就去呗,他都已经十八岁了,你还担心啊?”
儿子足够独立,有自己的判断力,李先生并不觉得他忽然跑出去玩有什么可担心的。
李太太更气了,“他哪是去玩啊!他是为了个女孩子!”
“哈哈,”李先生失笑:“小栝长大了,有喜欢的女孩子了,不是挺好的吗?”
见妻子还在生气,李先生伸手,揽着她肩膀把人往餐厅那边带:“行了行了,别气了,儿子长大了,有冲动有追求,我们作为家长的也该理解理解嘛。”
李太太无语,她总不能说自己私底下把人给撵了吧。
北市。
连夜飞到了那边,李栝也没心情去找酒店,大半夜就根据地址找了过去。
小商店自然没开门,他就在附近找了个街边椅子干坐着,睁着一双疲倦的眼,看北市的街道从凌晨到清晨。
“请问你还记得这个女孩子吗?有在你这里收过快递。”
老板胖乎乎的脸上是满不在乎的笑:“嗨,我哪记得住啊!小兄弟,我这里本来就是帮人收快递包裹的,你看,堆在那里的就有这么多,有些人过来我都是直接让他们自己去找。”
李栝已经感觉不到失望了。
“谢谢。”
站在人来人往的陌生街头,李栝抬头,被高楼分割成碎片的天空算不上多干净澄澈,灰沉沉的,带着人类社会的气息。
拖着一具满是疲倦的躯壳,李栝也不明白自己到底还在坚持着什么,可就是控制不住自己继续犯傻的行为。
一家一家医院的去找,却因为不知道楚奶奶的名字,根本无从找起。
怀着最后一丝卑微到低贱的希望,李栝回去,一天天的熬。
熬到了填报志愿,熬到了大学开学。
他在盐城Y大的学校门口等了三天,从早等到晚,终究还是没等到他要等的人。
新生报道部。
“你好,请问这个专业,有一个叫楚游的女生来报道吗?”
“楚游?这个名字我还有点印象,不过那是个男生啊。”
李栝笑了笑,全身力气被抽空:说好一起考盐城医大的,你又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