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本无常。
世道从未仁慈,大J大恶之人未必短命,良善之人未必长寿,这世上的常规让人感到冰冷,夕霞朝露,倏忽即逝,而回归本心而论,何谓J,何谓善?
依从本心,行自己所信之事,或许才是生存的真谛,万物与人又何必区分,江湖厮杀,快意恩仇,正好b鸟兽飞禽,皆为转瞬缩影。
寒冬腊月迈向尾声,正在漫天的雪夜里做最後的怒吼,破旧的官道失去了指引的本能,在风雪中断了线,迷失方向,几只黑鹰在空中盘旋,找寻冻僵的猎物,纯白大地上就剩几点黑影仍在前进中,丝毫不被风雪阻挡。
一匹白马,上面负着人,盖着大衣,两个身影在前头步履维艰地逆雪而行,一个是中年道士,另一个是一高壮少年,两人的竹笠上都填满了雪,脸上的毛发也都结着白点,似乎也在雪中走了好一阵子。
方圆十里没有任何人迹,黑夜已悄悄来临,若尚未找到遮蔽处,今夜将会十分难熬,因此两人不敢轻易歇息,高壮少年来回地向前探路,不过没有任何进展,天sE渐渐褪去颜sE,一片黑暗即将笼罩大地。
中年道士停下脚步,确认马上的人还有气息,大声向前方归来的少年喊着。
「子文,把地图拿出来,看看这会儿到什麽地界了,官道断了,千万不能迷了路。」
少年赶紧跑到马匹旁边,拿起牛皮地图,仔细看着,中年道士也将身T靠过去,两人都在寻找正确的位置。
白马出气哼了一声,背上的人就缓缓滑落,大衣一掉,青稚的脸庞露了出来,赫然是中毒後的楚儿,他衣衫上满满都是血迹,一碰到地上就染红了周遭的雪。
「快把他扶起来!」
「是,师父!」
两人又把他扶上马背,中年道士暗自运气,双掌打了一套式,用力送到楚儿身上,白烟蒸腾,高壮少年一脸担心的乾站在旁,想要帮忙却无能为力。
楚儿脸sE由白转红,气息又恢复微弱,但仍是奄奄一息,只存一口气。
「再这样下去,人难救活了。」
「师父,他筋脉损害了一大半,又在这寒夜里,只怕…」
「为师能尽的都尽了,希望他能撑住,天枢门又造杀孽,我辈中人却无能为力,实在惭愧。」
中年道士眉头紧锁,源源不绝把内力传到楚儿身上,望着满天飞雪,他只感到Si亡的接近,望不到任何希望。
他们没有放弃,仍是加紧赶路,快一分找到地方歇息,就是多一分机会。
他们走到了一个毫无声息的大院落,里头残破不堪,只剩宏伟的屋檐和空荡荡的房间,大大小小有二十几间,却人去楼空,一个人也没有,冷风穿过厅堂再四处流窜,不断拍打门窗,还发出「呜呜呜」的古怪声响。
「地图上这里本是苏珽帮主的院落,怎会…」
「既来之,则安之,我们进去吧。」
高壮弟子提高警戒跟随道士进到里头,将马上的楚儿也扛进来,没有发现任何怪异,心也平静了下来,把楚儿好生安置。
两人在大厅中央生了火暖暖身子,道士坐禅,弟子在旁吃着乾粮,两人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的听着停不下来的风声。
道士先张开眼睛,缓缓的吐了一长气。
「子文,我们离古龙城还有多远。」
「如果方向正确,再行二十里能到南城门,太好了,见到木道长之後,定能救活他。」
「也要确保没有追兵,天枢门门人,活要人Si要屍,不然不能覆命。」
「能让江湖上两大杀手Si命追杀,他到底是什麽人物。」
「你知道越少越好,如果为师没有猜错,这人相当重要,势必要安全将他送至木老道手上。」
「是,师父。」
火堆烤着叫子文的小道士,也烤着他大伤元气的师父,更温暖着只剩微弱气息的楚儿,这个夜晚没有月光,特别漫长。
子文直直盯着楚儿的脸到进入梦乡,正到憨熟时有人出力推醒他。
一睁开眼,躺着的人坐起来了,但仍是满脸惨白,他满脸疑惑看着子文,手上不知何时多了一把匕首,就横在x口,脆弱的身T让他的手不断发抖,敌意写在他的脸上,而他的眼充满血丝。
「你们是谁!」
「我们救了你,先把刀放下,有话好说。」
「你和谁?」
「我师父。」
「你师父在哪里?」
「什麽?你先把刀放下,是我们搭救了你。」
楚儿身T如同火烧,血Ye好似在经脉中肆意乱走,在说完话的同时又无力的倒下去,但意识仍在,前面这道士却没有理会他,四处呼喊「师父」在他面前跑来跑去。
「师父不见了。」
子文还没会过意来,只好跑回火堆旁,左思右想他师父可能的去处,白日才刚升起,门外的马还在低鸣,一切都很正常,只是中年道士失去踪影,子文盯着楚儿的脸,想问他点什麽。
「你到底是谁?」
楚儿难得地笑了,但内伤极重的他乾笑几声又咬紧牙根,眼前这个和他差不多岁数的少年竟然问了他要问的问题。
「你知道我师父去哪了吗?」
楚儿摇了摇头,一脸狐疑的看着他。
「为什麽天枢门会派苍松门人来杀你?」
楚儿根本不知道他在说什麽,只好不断摇头,他很想再睡下去,因为清醒之後实在太痛了,他甚至不敢想像的他的毒有多厉害,伤口有多深,两者并至,把他折腾的喘不了气。
「算了,你可能太痛了,说不出口。」
子文不打算离开这里,因为他猜想师父会回来,但他一转身就看到师父的坐垫上,竟然被刮出的一个字。
逃!
四面没有特别的声响,也没有打斗痕迹,他意识到师父是诱敌到别的地方了,心中百般焦急。
他赶紧将楚儿上马,行囊担着,往原本预计前往的古龙城加速前进,他不敢多想,但师父多半已和杀手交手,生Si未卜。
楚儿无力挣扎,仍负在白马上,两人一马走了大半天,才看到一家驿站,子文要了两大碗水,买了四个馒头,喂完楚儿才自己吃了,他坐在最靠外边的桌,里面还有两桌过路人,一桌官兵。
楚儿看他忙上忙下的照顾自己,心里感激,他心底还是相信这世上还是有好人,眼前的少年给了他一些温暖,使足了力,向他挥挥手,报以一个笑容,子文跑到马旁,也笑着对他。
「怎麽,还需要什麽吗?」
「只是想向你道谢。」
「哈哈哈,江湖中人,何必如此磨叽。」
楚儿也觉得自己很扭捏,见他如此爽朗,也笑了起来,但全身一动便痛不yu生。
「别笑了,你中了很深的毒,身上很多伤口,命已经去了一半,但你莫担心,再过几里,会有南方最好的大夫。」
「不担心,至少我Si前还笑过。」
「你倒是很豁达,那你告诉我你的名字。」
「楚儿。」
「我叫宋子文,我师父道号正德,就是他救了你。」
「他去哪了?」
「我猜他是去对付追兵了,我们跟他们交手过,惭愧,我们完全不是对手。」
「他们到底是谁,一个晏长空,一个…」
楚儿似乎动到了伤口,x口鲜血迸发出来,子文想护住却仍是不断涌出,楚儿脸sE越来越白,正不知所措之时,出现一只手,飞快点了他的周身大x,鲜血才止住,但人已昏了过去。
子文倏地转头,一个陌生的脸孔出现眼前,後面还有几个衣服雷同的汉子,这人满面红光,身形微胖,手负立在後头,腰带上系了十几个小袋子,只b他矮了一些,但是却有说不出的威严。
「在下宋子文谢过大侠。」
那人向两人看了几眼,拿了腰带上其中一个袋子,递给他。
「小伙子伤得不浅,这些银两,进城去找大夫看看。」
对於他的施舍好似不能抵抗,宋子文只好伸手接过,又好像想起了什麽,这个人他似乎很熟悉。
「请问大名?」
红脸大侠扬起嘴角一笑,正sE说道。
「不用知道我是谁,行侠不问姓名。」
「侠士也是要到古龙城吗?」
他点了点头,迳自率众人离去,总共有七个人在他身後,清一sE绿袍黑靴,各人背上都有两把剑,红脸大侠身上却无负剑。
宋子文心想,果真是侠士风采,却好像在哪儿见过这个人,正在思虑之间,马上的楚儿又咳了两声,让他的思绪马上转回,楚儿的脸已经惨白如纸,这偌大的伤口实在太折腾这少年。
两人缓慢前行,到了城门口已经是夕yAn西下,h昏时分,正巧赶上城门关上的最後一刻。
在城墙边远远可以藉着余晖看到壮丽的中城,还有橘sE天空下的全城的轮廓,十分好看,不过也只有宋子文一人欣赏,他上一次来此是他五岁的时候。
木道长修行的晚云观在城的东南,宋子文循记忆找到道观所在,敲门之後却无任何回应,不知如何是好,只好在门外乾等。
但随着明月升起,嘈杂人声皆换做野鸟低鸣,整个晚云观仍是一片天杀的宁静,宋子文涉世未深,眼见楚儿就快要撑不下去了,脉象越来越弱,却不知如何是好,子文就杵在观门口,夜里冷得紧,双脚直打颤,只能眼巴巴的盼着奇蹟出现。
亥时,一条漆黑长影无声划过石街,正好划向楚儿惨白的脸上,如果楚儿能看见他,一定拔腿就逃,因为他知道,这一次这个人不是来救他的。
藏在黑夜里的脸背对月光,披头散发,大手提一粗布袋子,你似乎能感觉到,这个高大的身影快要填满这条街,快要吞噬这两个少年。
宋子文一看着他,好似忘记了呼x1,任由他一步一步走向那匹白马,还有马上的人。
是海六,只有他有那样慑人的身影。
海六用他粗大但灵活的右手,唰一声拔出刀,亮晃晃的牙张得斗大,他刻意把脚步踏的特别响,让眼前的猎物先吓了破胆,身未伤残,心先震Si。
从他踏进天枢门以来,从未失手,没有人可以从他的刀口活命,他喜欢nV人,喜欢玩nV人,而最令人感到恐惧的是,他是个饱读诗书的杀手,他相当聪明,相当难缠。
宋子文也不笨,他偷偷把行囊里防身的袖箭握在掌心,但出家人不能无端至人於Si,所以上面没有涂毒,他想,至少能够挡他一挡。
明月已升到足够照亮整条东南长街的高度,他们两个人的影子已经重叠在一块,宋子文已看清他是谁,而海六根本不在意他,他目光始终停留在马上的南g0ng後人,他不能再失手,谁来也一样。
一只乌鸦啪啪两声从道观门旁的老树冲进黑夜,似乎在向双方传递暗号。
时机已到!黑影已抢先飞出,以白刃开路,直直劈向宋子文,第一招即是十年修为,七成功力,挡,必Si无疑,那是一出手就要劈开生命的劲力!
宋子文发现他太低估眼前这人,因为他连发出暗器的时间都没有,他只能退,两者的差距大到超出想像,扑来的杀气把整个黑夜都当作武器,b得他无路可逃。
白光一闪而过,鲜血沿口子喷出,溅在海六狂暴的脸上,但其实没有命中,血是来自一个陌生面孔的手臂上,入臂三分,血涌如泉。
「你!」
宋子文被这陌生人结实有力的手臂营救出去,这个人头也不回的拉着他就往巷里钻,轻功高深莫测,竟然让他足不点地,飞一般的穿梭高楼大院,南g0ng楚虚弱的身子一下子从他眼帘消失,他被晃得无法挣脱,左拐右拐地完全失去了方向,跑了好一阵子,才安全了,一定睛,一个大院落,好多绿袍的家丁熙熙攘攘,各自匆匆,而这人的手终於放开,把脸上的黑布拨下来。
他又惊又喜,眼前这人竟是在城外施恩的红面侠士,仔细一看,腰际又多了几个布袋,他才想起!
这个身法乃是龙城镖局总把子,「飞罗汉」褚东莱的独门轻功「青燕返」,而一想之下便知此地就是古龙城第一安全的院落,青梅庄,他看到前面这人,相当眼熟,而这人的右手手臂上却淌着血,清楚的一个口子。
「师叔!」
那人笑了一声,忍痛摇了摇手。
「非也,非也。」
宋子文睁大了眼,心想难道认错了人,飞罗汉褚东莱就是他师父的同门师兄弟,怎麽可能认错,小时候就是他带他入门,指点武功。
「你是子文吧,我是褚总把子的胞弟,褚东善,我四处云游,你自然不认识我。」
宋子文心中讶异,从来不知道亲师叔有个弟弟,但由上而下一扫,身形神韵仍是极其相似,但他从此人散发出来的气息即能辨别他的身分,是褚家身法无误,他赶紧抓起褚东善的手。
「我们必须回去!我师父再三交代,南g0ng楚的X命很重要!」
褚东善摇了摇头,脸sE发白,用力咬紧牙。
「子文,正德兄,你师父今早被人在城外发现」
「难不成…」
「他Si了,我如果没猜错,刚刚那人手上拿着的,是他的头颅。」
宋子文背脊发凉,全身颤抖,有时候他觉得他不是世上最不幸的人,他永远能保持乐观,救人与行侠是他保持快乐的方式,不过,此时他发现他的世界其实也有一点不剩的时候,像一束风,肆意扬起便带走他的一切。
「子文,来,我给你看点东西。」
褚东善转身给他一点时间,一点属於男子汉的时间。
褚东善是个豁达,历经世故的人,他与他哥哥长相极像,不过却因为兄长的成功让他黯然失sE,一直躲在暗处,磨练自己的心X。
正因为躲在总把子的影子里,所以他有副深沉的X子,藏在他永远微笑的脸上。
宋子文不断搓着手,似乎告诉自己,他得像师父期待的那样,不被任何东西击倒,一直在压抑的他,却控制不住要溃堤的眼角,仰面望天。
他发现古龙城上空的云很浓,缱绻成一团,看不见天,瞧不见日。
他在为南g0ng楚的命运担忧,城深似海,墙的另一头是无助与Si亡,一把孱弱之火,又将要被这个世道扑灭,没有正义,没有公理。
「师父,告诉我该怎麽走?」他喃喃自语。
褚东善毅然收起了他的伤感,他走到他的身边拍了拍他的肩,示意他跟他来。
两个人走进内堂,这是宋子文长大後第一次回到这里,跟着他师父的时间,实在太长。
「没有时间让你伤感了,振作起来,我不是为了让你如此而救你。」
褚东善右手指着在长桌後面的牌位,宋子文一看,赫然发现是褚东莱三个斗大的字,他瞬间感到天旋地转,但褚东善的大手抓住了他。
「师叔他…」
「天枢门,三大高手围攻他一个,在黑木山大战两个时辰,气竭而亡。」
宋子文没有说话,他反而快速的镇静下来,半句都不说,但脸sE却异常地白,褚东善一见不对,一掌击在他後心,「啪」一声把他振到跌坐在地,双眼阖上,晕了过去,褚东善赶紧呼唤家丁把他安置。
在他昏倒过後,一个白面书生从左面的屏风走了出来,他似乎待了很久。
「看来还是太早了些,让他多休息吧。」
「他或许无法胜任,还是下属再寻他人?」
褚东善带着歉意拜个揖,抬头笑着说。
「不,他很好,必须是他,你好生照料,不要出错。」
褚东善点了点头,毕恭毕敬的退出内堂,只剩白面书生一个人坐在长桌旁,他那张瘦削的脸透着一GU俊气,鹰一般亮的眼直直盯着褚东莱的牌位,他想的很多,很长远。
最後,他笑了,只笑了一声。
一个黑影消失在厅堂外,没人注意到,身轻如风,往城的更深处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