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红狐狸（五）——现在流的泪都是当初脑子进的水]
八年一度的庆典，在夏末的凌晨开始。
当出嫁队伍经过，代表庆典正式拉开序幕。这是影响部族兴旺的典礼，无论老少皆须出席，即便是最偏远的村落，也会早早准备，并在祭祀之後，动身前往都城。
即便是不知事的幼童，也感受到了肃穆，所有人形sE匆匆，忙碌且警戒。村里的防卫被加强了三级，各家甚至出动家神及其半身，担任早晚的巡逻护卫。
男孩家的家神就是黑金，牠和男孩相伴出生，理应为搭档。如今男孩被选为侍童，巡逻这个重责之任便落到男孩的姊姊身上。
一看到这个临时凑起来的队伍，不少人投以了然并羡慕的眼神——
被选为侍童，是无上的荣耀，是最为接近权柄的身分，有朝一日甚至能立於山巅。
尤其这届的嫁nV出自他们要游村，嫁nV和城主来自同村，已是一种秘而不宣的潜规则。
然而nV孩却不以为意。
他们懂什麽？
一百个侍童，三年选一次，八年下来又有多少个？
侍童之上是侍者，侍者再竞争出唯一城主，这条登峰之路究竟有多少人折损在上面？
这辈子她很可能再也见不到她的弟弟了。
她想起那个来传意旨的狐使，很久之前，她和弟弟曾见过对方。
传言，侍者会回村挑选继任者。她确信他们当初无意间遇到的「外乡人」，就是那名返村的狐使！
她不恨自己的父亲只是普通人，没有力量可以和威权抗争；因为即使是这般普通弱小的父亲，也竭尽所能为他们遮风避雨。
也不恨黑金的强大引来有心人的注意，让弟弟备受关注；因为正因黑金的强大，他们一家才得以平安。
更不恨命运不公，为何偏偏选择他们，让他们家庭破碎；毕竟一直以来他们家世代受村里、受城主的庇佑，理应在需要的时候挺身而出。
其他人也是这般付出奉献，也正因有人愿意自我牺牲，剩余的人才能安稳生活。
她只恨自己不够自私，假如她当年察觉出那名侍者的真身，就能将弟弟藏起来；抑或者，在接到意旨的时候，直接就带弟弟逃走——
事实上，她当晚就在弟弟的房门口徘徊，直到天蒙蒙亮起，才终於下定决心。
她想，弟弟向来聪慧，也许早已猜出真相。
nV孩抿了抿唇，隐在袖子里的手紧紧捏着几张纸片。
她的视线旋即落到始终快她一个步伐的黑金身上。
家神强大是好事，但如果半身不够强壮，往往会承受不住家神的力量而夭折；一旦半身Si去，家神也会跟着损落。
弟弟自小孱弱，三天两头就害一次病，数度在Si亡边缘挣扎，多少人见了叹可惜？并逐渐失去兴趣和盼望。
然而，却有那麽一个人，专程远道而来，对那样孱弱的弟弟问出那一句话——
为了珍重的事物，你愿意付出什麽？
对当时还小的她来说，还无法了解这个问题全部的含意，更不晓得这句话背後代表的沉重。
她只感觉到危险，只想带弟弟离开。
弟弟却毫不迟疑，当场回覆：全部。
对方显然对这个答案并不满意，他戴着面具看不清面容，她却从那双锐利的双眼看出了嘲讽。
不是已经什麽都没有了吗？
弟弟也看出来了，才会接着给出这样一个令对方印象深刻的答案。
是啊，最珍重的东西都将失去，那还怕被夺走什麽？
如果能保护或换回最珍视的事物，即便付出再多也不为过。
她知道自己这次没被选为嫁nV，是因为弟弟还小，八年後的她也还是适龄的年纪。
她不打算将那名狐使的身分告诉父母，他们已经失去一个儿子，还能再承受失去一个nV儿？即使是为了全族的安定与繁荣而付出。
相告後的结果，很可能是她被送走，或者匆匆被嫁掉。
破坏那位计画的後果，她没办法想像，也承担不起，哪怕他们只是对方计画中一个微不足道的棋子。
汪！
黑金的叫唤惊醒沉思中的nV孩。
此时夕yAn斜晖，暮光渐薄。微光之下的黑犬T毛竖立、尾巴僵直，并双耳後压、前驱伏地，似乎就等着她一声令下进行攻击。
不远处的地上趴着一个浑身是血的人，好似T内血Ye尽数外流，乾枯的身躯和和Sh透的衣裳形成强烈的对b。
堕魔！nV孩瞳孔猛缩，下意识挥起长袖，一节白绫从袖口滑出。
随着一阵金光流淌，柔软的布料瞬间y化成尖锐的金属。
屍T的背後开了一个洞，一团黑影正从中涌出。
用「一团黑影」形容不太恰当，那其实是一抹浮动的影子，随着日暮沉入，那黑影迅速从平面隆起成立T。
nV孩朝上翻开的掌心，躺着一张薄薄的h纸片，那是弟弟临行前留给她的。
家神需要经过半身的同意，才能解除封印，此时男孩不在，只能透过沾有他血Ye的符纸作为媒介，才能短暂解开黑金的封印。
b黑影具现出形T的速度更快，在符纸裂解成齑粉的瞬间，黑金便爆长成原来T型的十倍。
巨大的黑犬露出象徵凶兽的狰狞表情，仰天一声厉啸，一团炙热的烈焰，从嘴中喷发而出。
一并出手的时候，nV孩心想，既然弟弟做出了选择，那就由她这个做姊姊的，陪同一起……
□□□
当老师宣布下课，卜奕非第一个离开教室，然後以跑百米的速度，全速冲回家里。
他直接买了个尚未转职的低等帐号，然後把ID改成了「刊不私」……不好，听起来像准备刊登什麽不道德的东西。
「看不思」？
也不好，像是见面了就不用思念似的，寓意不好。
「槛朴实」？
更不好了，有种衣衫褴褛的味道；把这ID和「砍不Si」这种一听就觉得无敌的名字放在一起，当场高低立判。
况且一个名字可是饱含着命名者的期许，取这种名字说不定越叫越穷。
卜．穷鬼．奕非陷入深深的思考，完全忘了当初是怎麽给自己的本尊取了「墨非定律」这个ID。
他很苦恼，想了许久都没想到有什麽既好听又有好寓意的近音名，不得已，最後只能求助外援。
不然就叫「Unhackable」或「Unkilble」，也不用费心想什麽近似的词了。白言铭也懒得费脑，十分敷衍地给了个建议。
卜奕非却当场拍板定案，「不可破解！就叫这个！」
白言铭还想说些什麽，他却过河拆桥，直接挂断电话。
命名浪费了不少时间，他随即双开桌电和笔电，准备让本尊带着新鲜出炉的分身号去练级。
Unhackable出生於西境「要游村」，这是他特地挑选的。
活动名称虽然是「寻找红狐狸」，但目前短片中的登场角sE，几乎都来自犬族部落。即便是那名传达狐主之命的狐使，从前的身分也是犬族部落的一员。
为什麽这麽安排？到底「狐狸」是个象徵，不可变动，还是城主换人後，可以将城中的摆设更换成自己部族的特sE？甚至能要求，从其他部族召选而来的侍仆必须改换面具？
从出嫁nV、侍童、侍者的关系设定来看，这似乎是个改朝换代的故事；但根据最新影片给出的线索，包含犬族村进入戒严、黑金解封，以及俗名「鬼怪」学名「堕魔」的怪物出现，又彷佛导向另一个截然不同的奇幻故事。
更重要的是，目前这些短片规避了一条最重要的线索——时间。
尽管现在的西岚城仍旧竖立着各种各样的狐狸雕像，要游村也仍然是犬族部落，也没看过哪个新手村有「狐狸」造型的布景，或者哪个村的NPC人手一张狐狸面具，但究竟影片里的时间是不是和「现实」同步，尚无法确定。
卜奕非没忘记破关的条件——「活动结束前，找出红狐狸」。假使所谓的「红狐狸」是指戴着红sE狐狸面具的角sE，那剧情中被选为侍童，拥有红狐面具的主角男孩，很可能就是通关人物。
那麽在影片中揭露的，所有关於男孩去向的线索，都是重要的观测，包括男孩姊姊推测的，八年後白面狐侍的安排。
如果剧情里的时间和现实同步，那找寻目标就能限缩在年纪幼小的NPC身上；倘若时间不同步，那八年後的男孩应该是介於少年及青少年的外型。
卜奕非一边思索，一边C控人物四处游逛，不一会工夫，便把小小的要游村逛了个遍。
他没发现任何「形似」男孩的家——有这想法的玩家不少，一眼扫去，十个人里有九个是中高等级的玩家。
这些人当中有不少人是有备而来，遇上被系统提示禁止进入的场所，居然动歪脑筋，企图靠挖地洞来突破禁制
也不知道是哪个促狭的程序员设计的设定，洞是真的能挖，但挖了之後，直接触发被动情境，当场被活埋。
卜奕非有些无语，C控着人物准备绕行，不想，一道眼熟的灵魂从地底飘了上来。
【密语】Unhackable：「你怎麽在这？」
「？」顾翎恒还在苦恼该怎麽把「自己」弄出来，一个陌生的ID给她发来了一条私讯。
以为又是什麽想装熟占便宜的人，正要把人拉黑，对方随即发来第二条讯息——
【密语】Unhackable：「别拉我卜奕非」
顾翎恒一愣，心道他不是叫砍不Si吗？
再定睛一看，「牢不可破」？
不可破解？不可被骇？
取这名字确实很有他们学资工的特sE，不过翻成「砍不Si」……
顾翎恒嘴角一cH0U，也不是不行，只是当时她真的有惊讶到，同时还觉得尴尬和一点点的惊疑——她想起当初砍不Si求婚时，自己出去找救援，却撞上卜奕非——差点就Y谋论以为，对方是得知她的游戏身分後，故意求婚，再亲自来看她的窘境。
还好不是……刚松了一口气，顾翎恒又是一怔，她是在庆幸什麽？
庆幸卜奕非不是砍不Si？那她又希望对方是谁？
忽然一道灵光闪过，就在即将捉住的瞬间，画面上出现了一道人影——
墨非定律？！
顾翎恒呆了两秒，问：「你怎麽在这里」
【密语】墨非定律：「路过」
「……」讯息一出，卜奕非简直想以头抢键盘。
他把墨非定律拉来，就是想把顾翎恒救出来，同时也下定决心，一旦顾翎恒发问，就乾脆坦承自己真实身分，结果事与愿违，他又一次g了蠢事……
刚想改口，《Unhackable》那只分身号却收到对方的密语：「你认识墨非定律吗？」
顾翎恒想着白言铭几人和墨非定律相熟，或许卜奕非也认识对方……所以，如果卜奕非不是墨非定律，那墨非定律又是谁？
生平第一次，她对一个人的身分，感到了好奇。
细细回想，除了卜奕非，她真没想出其他可能的人选——好吧，她其实也不记得白言铭他们到底还有什麽其他关系要好的朋友，难不成是同寝室的小楷？
不过她很快又想起，她曾经有次去男生宿舍找白言铭，给他开门的却是脸上涂着膜泥、浏海卡着卷发器，手上还拿着美甲刀的小楷……
果然男生SaO起来就没nV生什麽是事……那，墨非定律会是小楷吗？
另一边的卜奕非，全然不知，对方对自己的想像，已经一发不可收拾。正要公开自己的身分，话都打到一半了，却猛然想起自己从前g过的壮举——
好像、似乎、也许、彷佛，他做为墨非定律的时候，貌似不只一次坑过顾翎恒？
设深处地试想一下，如果他得知，有个在游戏中几次三番坑害自己的网友，真身是自己现实里认识的人，自己会是什麽反应？
当然立刻把之前吃的暗亏全部回敬回去！
想到这里，卜奕非伏在键盘上手指，下意识蜷了起来。
那，他做为「卜奕非」时，有坑过对方吗？
卜奕非又一次想撞键盘。连假那时，他曾骗过对方有一种基因改造的哈密瓜，生长自树上……
庆幸的是，和劣迹斑斑的「墨非定律」相b，他本人只坑过顾翎恒一次。
所以，那句话是什麽来着？
现在流的泪，都是当初脑子进的水！
他不配喝水，应该去喝洗碗JiNg！
卜奕非沉默两秒，一边内心淌泪，一边用《Unhackable》的帐号回复：「嗯」
既然认识那就好办。顾翎恒创了个队伍，迅速把两「人」拉了进来。
「发现个有趣的事」她迫不及待地说道。
【队伍】墨非定律：「？」
【队伍】Unhackable：「什麽事」
「这片新手村很难挖」
【队伍】墨非定律：「？」
【队伍】Unbackable：「土吗？」
「嗯，这里的土非常y」
这下卜奕非也来了兴趣，他先用《墨非定律》发了个「？」，随後又用《Unbackable》问道：「哪里的土？哪个新手村？」
顾翎恒飞快回：「这里、栖枫村、栗榛村」
「村里面和外围的土都非常y，脱离新手村的范围，土质才恢复正常」
【队伍】墨非定律：「！」
卜奕非继续用《Unhackable》追问：「怎麽发现？用动作还是术法技能」
「采集术」顾翎恒也是来要游村寻找活动线索，顺道采集路边的药草时，发现b平常多花一倍的时间，才察觉出这片土质的异常。
并且每株采摘起来的植物，系统还提示带有充沛的金属元素。
卜奕非依旧先用《墨非定律》发出一个表示惊讶的惊叹号，随後才用《Unhackable》说道：「你怀疑和剧情有关？」
影片中，男孩的爸爸曾拿出一块金属为他绘制面具，黑金在那一刻，还有些躁动；而最新的短片里，男孩的姊姊使用的武器白绫，似乎也能够自由变化成某种坚y的金属。
【队伍】水无痕：「正解」
【队伍】Unhackable：「接下来想怎麽做？」
「四处挖」她想知道影片中出嫁的队伍会去往哪里，如果这是官方给的线索，以土壤的坚y程度做为判断依据，会不会找出一条通往谣曲歌词中「禁地」的道路？
这势必是项大工程，仅凭她一人不可能在短时间内完成，也许可以将这项情报作为临时加入《亡灵月sE》的条件，发动帮派的力量去完成……
这时，她忽然察觉，今天的墨非定律话有点少。
愣神想了片刻，才想到，自己刚才只问了卜奕非认不认识墨非定律，却忘了问墨非定律和卜奕非熟不熟悉。
认识和相熟可是两个不同的概念，按照之前的经验，每当和陌生人组队，墨非定律总是特别安静。
另一边的卜奕非，想法和她不谋而合。他不担心《亡灵月sE》会拒绝他们，被拒绝大不了改去其他帮派；他担心的是，入帮容易脱帮难，不是系统一键按下去就能轻松摆脱，还有社会关系需要切割。
拜殷裳蓝所赐，卜奕非非常清楚舆论和谣言的可怕，光是造谣说他们假借入帮，实则为谋取好处，就能给他们带来不小的麻烦。
现在的他还没那麽强大，无法做到全盘不在意、无所畏惧。翎恒也许可以，但他并不想想让她受人议论。
【密语】水无痕：「抱歉，我没问你和不可破熟不熟，就把你们一起拉进来」
这话说得卜奕非怔然，反应过来後，心底漾起一圈涟漪——这种心思，以往根本不可能出现在对方身上。
不是她不懂，而是惯於我行我素，选择漠视或无视。
她真的在改变。
卜奕非有些失落，有时所谓的强大，其实源自於无知或者纯粹。通了人X，或许就会变得软弱；沾了世故，就容易变得多愁善感。
他不晓得这种转变到底是好是坏，也暂时无法厘清此时自己心底升起的惶然，究竟是在为对方可能遇上阻碍而担忧，还是因为对方即将蜕变成自己不熟悉的人，感到惶恐。
但现在没时间让他自我探索，顾翎恒又私讯「Unhackable」，询问他接下来的打算——毕竟「他」现在还是新手，连职业都还没选。
【密语】墨非定律：「和这无关，我刚有事」
【密语】Unhackable：「接面具任务，然後转职」
他在笔电和桌电来回切换，恨不得多长一颗脑袋、一双手臂。
对噢，出生西境的玩家有专属面具道具这项优势。顾翎恒又前後发出两则讯息——
对墨非定律：「你要一起挖土？」
对卜奕非：「什麽职业」
【密语】墨非定律：「法师」
【密语】Unhackable：「嗯」
两条讯息都发出去了，卜奕非才发现自己居然发反了，趁顾翎恒还没回应过来，连忙亡羊补牢——
【密语】墨非定律：「被个法师追杀，先摆脱」
【密语】Unhackable：「我还在想…可能道士吧？刚遇到一个很拉风的道士…」
这招很有效，顾翎恒果然被带歪楼，顺着这个话头下意识地想，「他们」遇到的人很可能是同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