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万基挥挥手,让司方正快点将文安公主带走,书房里安静下来之后,他若有所思地看着谢南嘉,语气不明道:“你真是这么想的?”
“是。”谢南嘉点头道。
宋万基沉吟一刻,又问:“你是原本就这么想的,还是被文安气的?”
谢南嘉轻眨眼睫,回道:“让孟皇后去山阳关劝降是原本就想到的,让文安公主和亲就是为了吓唬吓唬她和孟皇后,好让孟皇后乖乖配合,文安公主是皇上最疼爱的公主,自然是不能去和亲的。”
宋万基慢慢在书案前踱了几步,仿佛自言自语般说道:“也没什么不可以的。”
谢南嘉一愣,下意识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宋万基却顿住脚步问她:“你不好奇为什么吗?”
“……”谢南嘉迟疑片刻,回答道,“想必是为了淑妃的事。”
宋万基反倒被她惊得瞪圆了眼睛,讶然道:“你知道是文安做的?”
“我猜的,原本不确定,现在可以确定了。”谢南嘉老实答道,“皇上是不是担心对淑妃和淑妃的娘家人没法交待,所以才想让文安公主去和亲?”
宋万基目瞪口呆地瞧了她半晌,赞叹道:“你这丫头,实在是聪明,简直不像小国公夫人的孩子,倒像是武安将军夫人亲生的。”
谢南嘉:“……”
你老人家可真是慧眼如炬!
宋万基当然不知道自己真相了,紧接着叹道:“文安那孩子性情乖戾,心胸狭窄,从小被朕宠坏了,她对淑妃做了那样的事,朕既不忍心重罚她,又不能公开真相使她名声受损,但淑妃九死一生为朕诞下皇子,朕不给她一个交待也说不过去。
再者来说,她身为罪后之女,脾气又不好,京中恐怕没有人家敢娶她,所以,朕想着,与其让她委屈下嫁,倒不如让她去新罗做王后,新罗向来依附仰仗我国,她嫁过去不会受气的。”
“皇上用心良苦,但愿文安公主能明白你的一片苦心。”谢南嘉口中说道,心里却并不完全相信皇上的话。
也许在皇上眼里,公主再珍贵,也不如国家利益来得重要,牺牲一个公主,可以换来两国长达数十年的安宁,这是个很划算的交易。
所以,和亲就是身为皇室女为国家应尽的责任和义务。
但她转念又想,倘若她以后生了女儿,谁敢让她女儿去和亲,她就跟谁拼命。
由此她又想到孟皇后,孟皇后这会儿对她的恨想必又增加了几分,毕竟,让文安公主去和亲的话是从她口中说出的,她总不能再去和孟皇后解释,说自己只是想吓唬吓唬她吧?
就算解释了,孟皇后也不会信的。
所以,她顶算是又替皇上背了个锅。
背就背吧,只要赵靖玉能早点回来,她不介意把恶人的角色继续扮演下去。
说话间,司方正回来了,还没等他把气喘均,宋万基便让他再去一趟冷宫,向孟皇后传达自己的旨意。
司方正听了皇上的决定,并没有流露出太多惊讶,他服侍皇上十几年,对于皇上的想法再了解不过。
不仅如此,他还知道,即便孟皇后真的去劝降了宋景行,也救不了文安公主,皇上照样还是会让文安公主去和亲的。
当然,这话他肯定不会告诉孟皇后,他的任务是说服孟皇后,至于后面的事,与他无关。
司方正领旨再次去往冷宫,谢南嘉本想告退,却被宋万基留住,让她陪自己下盘棋。
“听太子说你棋艺高超,连胡千山都不是你的对手,朕早就想领教领教了。”
“领教不敢当,陪皇上解解闷还行。”谢南嘉谦虚道。
内侍端来棋盘,两人落座,各执黑白,安安静静下起来。
“文安欺负你的事,朕和太后都没给你撑腰,你有没有情绪?”宋万基问道。
“没有。”谢南嘉如实道,“我要做的事很多,没时间为鸡毛蒜皮的小事伤神。”
宋万基满意颔首:“朕就知道你和别的姑娘不一样,那么,你告诉朕,孟泰阳醉酒闹事,是不是你的主意?”
“是。”谢南嘉坦诚道,“但我这样做也是无奈之举,我想把自己从流言的困境中解救出来,又不能随便拉无辜的人垫背,想来想去只能找他,只是我没想到他会当街大放厥词,自掘坟墓。”
“自掘坟墓,这个词用的好!”宋万基落下一子,捻须笑道,“朕当初可是顶着很大的压力放了孟氏一马,谁成想他们自己不争气,非把脖子往刀口上撞。”
谢南嘉也跟着笑了下,面带狡黠道:“认真说来,我也算是误打误撞立了大功一件吧,皇上是不是得再给我记一功?”
宋万基哈哈大笑:“记记记,朕给你记着,上次救淑妃那一功朕也给你记着呢!”
“多谢皇上。”谢南嘉笑道,随手落下一子,吃掉皇上一大片棋子。
宋万基这时才猛然发觉自己快输了。
“哎呀,真是不服不行。”他抚掌道,“有你帮衬着太子,朕再没有不放心的,朕希望你们两个能相互扶持,相互珍惜,同心同德,白头到老,不要像朕一样,呕心沥血半辈子,连个知心人都没有。”
“……”谢南嘉拈着棋子怔住,怀疑他肯定是想起了赵靖玉的母亲,才会突然生出这些感慨。
她很想打听打听他和赵靖玉母亲当年的事,但她知道这样实在于礼不合,便忍住没问,顺着他的话道:“皇上放心,我和太子一定不会辜负你的期望的。”
宋万基欣慰点头,遂不再多言,将心思放回到棋盘上。
约摸一柱香时间,司方正又回来了,面露难色地向皇上回禀,说自己没能说服孟皇后,孟皇后情绪很暴躁,坚持要见太子妃,见不到太子妃,她什么都不会答应的。
宋万基仿佛早已料到,放下棋子,问谢南嘉愿不愿意去见孟皇后。
谢南嘉总算明白他为什么要留自己在这里下棋了,敢情他早就想到孟皇后会提出这样的要求。
做皇帝的,心眼就是多,谁都可以成为他的棋子。
于是,谢南嘉便丢开下了半局的棋,跟着司方正去了冷宫。
司方正也不想来回跑趟趟,但是做为皇上的心腹,他必须全程看着孟皇后和谢南嘉对话,回来还要一字不差地告知皇上。
到了冷宫,看着这座破败不堪,树木遮天蔽日的宫殿,不知是心理作用还是什么,谢南嘉站在门外,感到一阵阴风扑面,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流苏碧螺跟在后面,也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门外看守的宫女诚惶诚恐地过来行礼,帮他们推开大门,嘎嘎吱吱的声音听得人牙碜。
谢南嘉让流苏碧螺在外面等着,自己随司方正进了大殿。
大殿空荡荡,阴森森,光线昏暗,文安公主的哭泣声在某个角落响着,整个大殿都能听到回音。
谢南嘉站了一会儿,才适应了殿中的光线,一转头,就看到孟皇后正搂着文安公主坐在榻上,用狼一样的目光盯着她。
想当初她奉旨入宫面见孟皇后,孟皇后一身明黄凤袍端坐坤宁宫,何等的威严,何等的风光。
如今再次相见,她成了皇宫未来的女主人,孟皇后却成了阶下囚,要在这阴森冷宫了却残生。
造化弄人,何等奇妙。
她往前走了几步,与孟皇后相对而立,语气淡然,如同见到久别的故人:“皇后娘娘安好,不知找我所为何事?”
孟皇后还没开口,文安公主陡然止住哭泣,跳起来就往谢南嘉身上扑,嘴里喊着:“毒妇,我要杀了你!”
“公主不得放肆!”司方正上前将她拦住,警告她不要再做出激怒皇上的事。
孟皇后也随即站起来,一把将文安公主拉到身边,咬牙训斥道:“还要我说多少遍,不要招惹这个女人,你还嫌被她害得不够吗?”
谢南嘉闻言忍不住笑出声来,不客气地揶揄道:“是啊,公主是想挑战一下我这个毒妇究竟能恶毒到什么地步吗?”
“你!”文安公主气得浑身发抖,终究不敢再挑衅她。
孟皇后道:“袖儿姑娘今时不同往日,就不要和不懂事的孩子一般见识了,我找你过来,是想和你谈个条件,如果你能答应我,我就去山阳关劝降我儿。”
“什么条件,娘娘请讲。”谢南嘉道。
孟皇后也不拐弯抹角,开门见山道:“不能让文安去和亲。”
“哦?”谢南嘉挑了下眉,侧首看了司方正一眼,她就知道,孟皇后肯定是为了文安公主才要见她的,“可是,这是皇上的决定,你找我有什么用?”
“有用。”孟皇后道,“你也不用谦虚,我比谁都清楚你的本事,只要你愿意,什么事都难不倒你,北地马上就要下雪,战事再拖下去对谁都不好,所以,你为了赵靖玉早日回朝,也应该考虑下我的条件。”
谢南嘉又看了司方正一眼,沉吟着没有立刻答复孟皇后。
她知道,她在这里和孟皇后说的一切话,司方正转头就要一字不拉地讲给皇上听,所以,她没办法在这种情况下应允孟皇后的任何条件。
正当她凝眉思考解决方法时,文安公主突然又扑了上来。
但这次她没有攻击谢南嘉,而是扑通一声跪下去抱住了谢南嘉的腿。
“我错了,我不该招惹你,我求求你,不要把我嫁去新罗,我不想嫁给一个浑身长毛的野人!”她哭着向谢南嘉哀求道。
她听人说过,新罗那边是蛮夷之邦,那里的男人浑身长毛,胡子长得看不见脸,胸毛长得能扎辫子,她不要嫁给那样的野人。
从谢南嘉进门的那一刻起,孟皇后的情绪一直控制得很好,眼下突然看见自己的小女儿跪在仇人面前声声哀求,情绪瞬间就是崩了,跪坐在地上抱住文安公主失声痛哭。
“袖儿姑娘,以往种种,都是我的错,我和我的家族也得到了应有的惩罚,现在我不敢奢求别的,只求你看在我们同为女人的份上,可怜可怜我的文安,你将来会当皇后,也会当母亲,假设你的女儿要被送去和亲,你也会像我一样心如刀割的,所以,求求你帮一帮我可怜的女儿吧,我发誓,我一定会劝景行投降的,他向来疼爱妹妹,他会为了妹妹妥协的,他一定会的……”
“你确定?”谢南嘉俯视着脚边痛哭流涕的女人,“你确定要为了女儿牺牲儿子吗,宋景行若投降,回到京城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的,你可想好了?”
孟皇后抽泣着抬起头,眼泪哗哗往下淌,儿子女儿都是她的心头肉,伤了哪一个她都舍不得,可是她没有办法,她不能眼睁睁看着宋万基把她娇滴滴的女儿送去蛮夷之邦。
她心里清楚得很,即便她不去劝降,宋万基也不会放她儿子生路,哪怕战事拖得再久一些,死的人再多一些,他也不会罢手的。
所以,既然横竖都是一死,不如母子三人保全一个,大不了儿子死了,她这个做母亲的陪着。
“我想好了,只要你答应我,不让文安和亲,我愿意牺牲一切。”她捂着揪痛的心口说道。
“呼!”谢南嘉重重吐出一口气,心头堵得难受。
于公,她不该对孟皇后产生半点同情。
于私,她太明白一个做母亲的心了。
换作是她,为孩子去死也同样义无反顾。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她长叹一声,转身向殿外走去,淡淡扔下一句承诺,“我答应你!”
孟皇后在她身后和文安公主抱头痛哭。
司方正跟着谢南嘉走出大殿,小心翼翼地问道:“袖儿姑娘,皇上那边能答应吗?”
“我也不知道,我试试看吧!”谢南嘉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