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更时分,负责盯梢的小太监回来,告诉谢南嘉,文安公主去冷宫见了孟皇后。
孟皇后听说文安公主因为主动招惹谢南嘉被皇上罚跪乾德殿,对文安公主大发雷霆,骂她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说她这样很可能会让大家之前的努力付诸东流。
文安公主声称自己之所以羞辱谢南嘉都是为了给孟皇后出气,还说孟皇后小题大作,谢南嘉根本就没有察觉出不对,不然也不会得意洋洋地和婢女逛花园。
孟皇后骂文安公主狗屁不懂,说谢南嘉长了一颗七窍玲珑心,但凡让她发现随便一点可疑之处,她就能抽丝剥茧找出真相。
谢南嘉听到这里不禁笑了,想不到孟皇后对她的评价还挺高,既然如此,那她总不好辜负了皇后娘娘的盛赞,定要借着这根丝把真相剥出来才是。
于是,她便连夜修书一封,着人送往镇国公府。
第二天,苏锦城来看她,给她带了小国公夫人亲手做的桂花糕,告诉她家里人已经照她说的做了,让她不要担心,静待结果就好。
谢南嘉点点头,顺手拈起一块桂花糕,正要吃,苏锦城突然道:“母亲一年不下一回厨,你稍微尝尝即可,主要是个心意。”
“……”谢南嘉微微一愣,试探着咬了一小口,脸色变了下,而后强笑道,“哥哥回去告诉母亲,她的心意我心领了。”
苏锦城难得露出个笑脸。
母亲的厨艺没有人比他更清楚。
“你昨天白天还说没有什么头绪,怎么晚上就有了?”他问。
谢南嘉笑着扬了扬自己的右手:“有人主动提供思路,我自然要顺藤摸瓜。”
苏锦城看着她手背上结了痂的皮肤,瞳孔收缩了一下,心疼道:“还疼吗?”
“有点疼。”谢南嘉如实回答,“不过没关系,我会还回来的。”
“嗯。”苏锦城道,“从现在开始,你什么都不要做,交给我们就好了。”
谢南嘉答应了他,送走他以后,果然什么都不再做,借口手疼,冠冕堂皇地睡起了大觉,吩咐流苏碧螺,但凡有人来请示什么,就让她们先去找太后定夺。
太后因此很是忙碌了一阵子,累倒不是很累,就是不能再像平日那般悠闲,被乱七八糟的琐事搅得好生烦躁,几次都忍不住想发火。
“看来我真的老了。”她不禁对殷嬷嬷感慨道,“当年我做皇后那会儿,一天到晚处理这些破事也不会觉得累。”
“只要是操心的事,什么时候都会累的,只是那时候娘娘专职打理后宫事务,习惯了那样的节奏,手下帮忙的人又多,所以才不觉得累。”殷嬷嬷道,“但即便如此,娘娘也常常被一些事气得火冒三丈,饭都吃不下,何况现在咱们已经许久不问宫务,难免生疏了。”
“说得也是,我确实生疏了。”太后点头道,不知怎地,就想到了谢南嘉,自个念叨说,“我原还说要指点袖儿打理宫务,实际上也没怎么指点过她,她手下拢共就那么几个人,这些天下来也没出什么岔子,真是难为她了。”
殷嬷嬷闻言笑道:“袖儿小姐确实不容易,好在太后皇上都对她关怀备至,要不然她一个姑娘家,突然来到一个陌生的地方,还真适应不了。”
太后默然一刻,眼皮往上翻了殷嬷嬷一眼:“你当我听不出来你在说反话吗?”
“奴婢不敢!”殷嬷嬷忙要下跪,被太后抬手制止了,“行了行了,一把老骨头了,别动不动就跪,我知道你是想劝我不要和小姑娘一般见识,我是那容不得人的人吗,只是有句话叫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女孩子太出色了,不见得是好事,我是担心她遭人嫉妒。”
殷嬷嬷明白太后是在为自己找台阶下,不好说别的,便顺着她的话说道:“既如此,太后更得多为袖儿小姐撑腰,让她在宫里安安生生地住着,省得太子那边放心不下她。”
提起太子,太后的脸色总算多云转晴,虽说祖孙两个没有过多地相处,终归是骨子里的血脉相连,当然要比谢南嘉一个外人来得亲近,尽管在她看来,她并没有把谢南嘉当成外人。
“你说得对,就算是为了安太子的心,咱们也得把她照顾好了。”太后道,“听说她的手被文安踩伤了,你送瓶药膏过去吧!”
殷嬷嬷松了口气,心想总算是劝好了,当下便急忙去库房找了上好的药膏给谢南嘉送去,又在谢南嘉面前为太后说了一箩筐好话。
流苏对此感到不解,等殷嬷嬷走后,悄悄问谢南嘉:“太后什么意思,昨天刚伤着的时候不见她派人来慰问,现在手都结痂了,又巴巴地送药来,她对小姐到底是上心还是不上心?”
谢南嘉淡淡一笑,叫她不要为此事纠结:“如果不是二公子,我对太后来说就是个陌生人,她对我的态度,就好比婆婆对媳妇的态度,即便再上心,终归是隔了一层,能做到这个程度已经不错了,何况又有外面那些谣言从中挑拨。”
“小姐说得对,媳妇再好,也是媳妇,哪能指望婆婆对你掏心窝子,只要大家以礼相待,相安无事,就是最好的婆媳关系。”碧螺说道。
“哟,研究得这么透彻,不会是想嫁人了吧,要不要小姐给你配个人呀?”流苏取笑她。
碧螺顿时羞红了脸,追着流苏打,口中道:“我才不要嫁人,我要一辈子跟着小姐,将来做皇后身边的首席女官,这才叫光宗耀祖呢!”
谢南嘉看着两人打闹,很庆幸昨天受罚的不是她们,不然这会儿肯定脸肿得不能见人,哪里还有心思笑闹。
用过午饭,谢南嘉正打算接着睡觉,梨落突然来找,说淑妃娘娘请她去景和宫坐坐。
昨天才见过面,今儿个又来请,谢南嘉直觉她应该有什么要紧的事想告诉自己,当下便跟着梨落去了。
到了景和宫,淑妃正缠着头帕坐在床上亲自哄小皇子睡觉,见谢南嘉过来,便将孩子交给奶娘,顺便屏退了所有人。
“什么事这么神秘?”谢南嘉笑着问道。
淑妃拍拍自己的床沿,让她坐下,拉过她一只手,小声问道:“对我下毒的人已经审出来了,你听说了没有?”
谢南嘉心头一跳,忙摇了摇头道:“我今儿个不舒服,睡了大半天,还不曾听说此事,那人究竟是谁?”
淑妃板起脸,郁闷道:“这就是我找你来的原因,皇上他死活都不肯告诉我,你说这到底是为什么呀?”
“啊?”谢南嘉意外了一下,反问道,“皇上为什么不告诉娘娘,这件事最有权利知道的人就是娘娘呀!”
“谁说不是呢,可皇上就是不肯说。”淑妃越发郁闷起来,“我为他九死一生诞下皇子,他却拼命维护对我投毒的人,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谢南嘉吓一跳,忙安慰她道:“娘娘千万不能这么想,兴许有什么隐情呢,女人有了孩子,就要朝孩子看,其他的都是次要,小皇子才刚来到人间,你若真做出傻事,将是他一辈子的遗憾。”
刚生完孩子的人本来就容易抑郁,谢南嘉真怕她会因为这事钻了牛角尖。
身为母亲,她不希望小皇子的成长过程中缺失了最重要的母爱。
淑妃的眼泪就下来了,拉着谢南嘉的手道:“我就是想不通,现在宫里还有哪个女人比我更值得他维护,肯定是哪个狐狸精趁我怀孕的时候偷偷勾引皇上,我肚子大了之后,皇上就不常来了……”
“……”谢南嘉不禁感到头大,在她看来,这世上再没有什么比听一个怨妇抱怨自己的男人更让人头疼的事了。
不过话说回来,皇上为什么要包庇那个投毒的人呢?
当天他还曾怒火中烧地发誓,一旦查出是谁下的黑手,定要将对方满门抄斩,现在为什么又变卦了?非但不满门抄斩了,反倒连对方是谁都要对大家隐瞒。
究竟是哪个妃嫔有这么大的魅力,让皇上不惜为她食言,连她差点害死亲生儿子都可以不计较?
以谢南嘉对皇上的了解,皇上应该不是这种会被美色冲昏头脑的人,这么多年,从来没听说他为了哪个女人做出过有违自己身份的事,就连各国进献美女,他也从来都不接纳的。
所以,他这回是怎么了?
难道说……
谢南嘉猛地一激灵,突然想到了另一种可能,如果宫里还有什么人在皇上眼里比亲生儿子还重要,那就只能是亲生女儿了!
对!一定是这样,投毒的肯定是哪位公主!
想到这里,谢南嘉的眼睛顿时亮了,急忙向淑妃询问道:“娘娘觉得皇上平时最疼爱哪个公主?”
“什么意思?”淑妃还在喋喋不休地抱怨,闻言一愣,迟疑道,“难道你认为下毒的人是公主?”
“我认为有可能。”谢南嘉道,“妃子再亲,也没有自己的骨肉亲,皇上对自己的骨肉下不去手,更不能让她名声受损,所以才选择隐瞒。”
“……”淑妃倒吸一口气,惊恐地捂住嘴巴,谢南嘉的话提醒了她,只有在对方是公主的前提下,皇上才没办法兑现那个满门抄斩的誓言,因为他不可能自己斩了自己。
“可是,公主为什么要害我,我和她们又没什么利害冲突。”
“谁说没有?”谢南嘉道,“她们也许是为了自己的母亲,也许是担心小皇子抢了父皇对她们的爱,也许是受了别有用心之人的蛊惑,也许是自己生活得不如意,所以见不得别人比她幸福,这些都有可能。”
淑妃沉默下来,呆呆坐在床上,半天没有动静。
谢南嘉悄悄起身离开了景和宫。
她可以为淑妃提供思路,却不能和她一起猜测具体是谁,她怕有一天这些猜测的话语会传到别人耳朵里,无端给自己惹来麻烦。
不过,她几乎不用费什么心思猜测,在她看来,那个人是谁已经再明显不过。
她想,宫外的事应该也差不多有眉目了,相信用不了多久,就会有好消息传进来。
果然,她刚回到慈宁宫,消息便来了。
不止她这里得到了消息,皇上那里也得到了消息,整个皇宫都得了消息,乃至整个京城都得到了消息。
孟皇后的娘家侄子孟泰阳,于今日中午在仙客楼醉酒闹事,打伤了御史大夫的儿子和大理寺少卿家的孙子,并口出狂言,说他们孟家只是暂时失了势,等将来他表哥宋景行打回京城,夺回皇位,他们孟家便会东山再起,到时候什么御史大夫,大理寺卿,给他提鞋都不配。
如此猖狂无礼大逆不道的反动言论,顿时震惊了朝野上下,各方官员纷纷进宫面圣,请求皇上严惩孟泰阳及孟氏一族。
儿子被打伤的御史大夫更是义愤填膺,洋洋洒洒写了万字谏言,说当初孟氏一党鼓动宋景行造反时,就该被株连九族,皆因圣上仁慈,只斩了孟丞相一人,然而孟家非但没有对圣上感恩戴德,反倒丝毫不知收敛,横行无忌,大放厥词,藐视皇权,此等大逆不道之徒,当满门抄斩,以儆效尤,不死不足以平民愤,不斩不足以正天威。
大臣们都气成这样,更不要说皇上,宋万基发了登基以来最大的一次怒,当场写下圣旨,命大理寺火速捉拿孟氏全族,除十岁以下幼童,其余统统斩首。
大理寺少卿的孙子还负伤躺在床上,领了圣旨,自然是不遗余力地执行皇上的命令。
如此轰动京城的大事件,迅速压倒了之前所有的热门话题,关于太子妃是神女降世的传言,也瞬间被人们抛之脑后。
人们在震慑之余,还不忘感叹皇上的宅心仁厚,因为皇上虽说要将孟氏满门抄斩,终归还是于心不忍,留下了十岁以下的幼童,没让孟氏真的绝后。
得到消息的文安公主险些吓死,第一时间跑去冷宫告知孟皇后,孟皇后本就在冷宫受尽了折磨,听闻此事,一口鲜血喷出,两眼一翻昏死过去。
文安公主吓坏了,连声吩咐看守的宫女去传太医,宫女磨磨蹭蹭去了好久,也没见有太医前来,最后还是孟皇后自己缓了过来。
“母后,母后……”文安公主跪在孟皇后跟前,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
孟皇后却在睁开眼的第一时间,狠狠给了文安公主一巴掌。
“我说了让你别招惹她,你为什么不听?”她冲文安公主咬牙切齿地怒吼。
文安公主被打懵了,捂着脸半晌才明白母后说的是谁,又委屈又疑惑道:“母后为什么打我,这事明明是泰阳表哥的错,和那个女人有什么关系?”
“说你蠢,你还不信,傻子都知道这是有人给泰阳下了套!”孟皇后恨恨道,“满京城除了那个女人,还有谁能想出如此狠毒的招,既压下了对她不利的言论,还捎带手收拾了咱们,她这是一箭双雕呀!”
文安公主愣了半晌,一屁股跌坐在地上,面色灰败道:“那,那她下一个会不会找上我?母后也是孟家的人,父皇会不会连你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