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料中的抵抗并没有发生,谢南嘉不再像以往的每一次那样对他又推又吼,而是像个木头人一样,任凭他抱住,一点反应都没有。
赵靖玉感到一阵慌乱。
如果谢南嘉跟他吵跟他闹跟他放狠话,他都有法子应对,唯独这没反应他不知道该怎么办。
他甚至都不知道话从哪说起。
他巴不得谢南嘉能像刚刚那样一句接一句逼问他,这样他才有话可说。
他心慌地收紧手臂,谢南嘉单薄的身子就像纸片一样贴着他,两人从来没有贴得这样严丝合缝过,却也从来没像现在这样疏远过。
赵靖玉感觉到这种疏远,越发心慌意乱起来。
“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他用自己的外袍把谢南嘉包住,不让雨水淋到她,下巴抵着她的头顶喃喃絮语,“我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总之全都是我的错,我不该自作聪明,不该骗你,你想怎样惩罚我都行,只要你说,我全都照做……”
“放开我,让我走!”谢南嘉垂着眼帘头也不抬地说道,语气仿佛随风飘散的雨雾,冷清飘渺。
赵靖玉一怔,更紧地抱住她:“不行,我不让你走。”
“哼!”谢南嘉冷笑,“这就是你说的全都照做?”
“……”赵靖玉语塞,一时左右为难,不照做是失信于她,照做则会失去她,做与不做都是错。
“别赌气好吗,你明白的,眼下我们不能分开。”他说道。
“你不如直接说你的话不可信,你就是个骗子!”谢南嘉突然发力,一把推开他,大步而去。
“别……”赵靖玉忙伸手拉她。
谢南嘉猛地回身,手执金令牌一言不发地举到他眼前。
赵靖玉无奈地收回手,眼睁睁看着她转过身,头也不回地走掉。
进退两难之下,他只得一面跟在谢南嘉后面,一面招手示意车夫把马车赶过来。
马车赶到之后,他紧跑两步,不由分说地将谢南嘉拦腰抱起塞进了车里,大声道:“我可以不管你,从现在开始,你想去哪就去哪,但你必须在车里坐着,否则我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谢南嘉被突然扔进车里,有片刻的晕眩,忙抓住车顶的横杠稳定身体,等坐稳后,外面已经没了动静。
“小姐,咱们去哪儿?”车夫问道。
谢南嘉不知道赵靖玉在哪,又不好问车夫,迟疑了一下,漠然道:“回京。”
车夫在外面也迟疑了一下,而后说道:“小姐,京城如今不太平,往回走还会碰到王爷他们,如果王爷问起,咱们怎么说呀?”
谢南嘉没想过这个问题,一时倒被问住了。
车夫又道:“小姐不是喜欢江南吗,不如去江南散散心,等京城太平了,小的再把你送回去,可好?”
谢南嘉一愣,想也没想就拒绝了他:“不用,我就要回京。”
车夫像个闷葫芦似的,一路上说的话都没超过三句,这会儿怎么突然能说会道了?
肯定是有人教他的。
“是。”短暂的安静之后,车夫应下,驾起马车往京城方向而去。
天气不好,官道上行人稀少,四下安静,只有车轮和马蹄的声音,听不到赵靖玉的脚步声。
谢南嘉心里乱得很,也懒得理会,盯着随风涌动的车帘出神。
走了一会儿,雨渐渐下大了,雨点打在车顶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
谢南嘉侧耳听了听,还是没听到赵靖玉的动静。
难道他真的听她的话,不再管她了?
他该不会自己步行去南召了吧?
下这么大的雨,他又没带伞,行李也没带,有地方去吗?
“小哥……”她出声招呼车夫,想问问赵靖玉在哪。
许是雨大没听见,车夫没给她任何回应。
就这么一停顿,谢南嘉的冲动又消失了。
那么可恶的家伙,淋死活该,她才不要管他。
她也不信,他会任由自己淋着。
就这样默默又走了一段路,雨势非但没小,反倒越下越大,两匹拉车的马儿都开始躁动不安,发出“咴咴”的叫声。
谢南嘉有点坐不住了,冲着外面又唤了一声:“小哥!”
“在!”这回车夫给了她一个简短的回应,想必雨中赶车驭马很吃力,没功夫多说话。
谢南嘉唯恐他听不清,往前面坐了坐,大声问道:“二公子去哪了?”
外面又没了动静。
谢南嘉等了一刻,得不到回应,眼看着离他们刚才停车的地方越来越远,不由心急道:“小哥,麻烦把车倒回去吧,雨太大了,咱们去找找二公子。”
“找他做什么,他惹小姐生气,淋雨也是活该!”外面说道。
“……”谢南嘉没想到这车夫还挺向着自己,怔了怔又道:“你不了解情况,其实也不全是他的错,咱们还是回去找找他吧!”
“唔。”车夫闷闷地应了声,吆喝着马儿调头往回走去。
雨声太大,谢南嘉听着他的声音好像不对劲儿,心里挂念着赵靖玉,也没怎么在意。
过了一会儿,她突然回过味,起身掀开了车帘。
车夫受惊,转头向她看过来,一张被雨水濡湿的脸惊艳绝伦,桃花眼黑漆漆雾蒙蒙,带着些许的惊慌,像误入凡间的妖,无辜得让人心生怜爱。
谢南嘉却生不出怜爱,只觉得一股无名火从脚底腾腾地烧到了头顶,双目喷火地怒视着那张脸,恨不得左右开弓打他个满地找牙。
赵靖玉顿时慌了神,叫停了马儿,把车靠路边停下,弯腰推着谢南嘉进了马车。
“你听我解释,我不是故意要骗你的,我是不放心你一个人走……”
“你给我闭嘴!”谢南嘉大喊。
赵靖玉忙闭了嘴,把剩下的话又咽了回去。
谢南嘉从暗格里拿出行李和雨伞,恨恨道:“好,你愿意坐马车,我就把马车给你,从现在开始,你再敢跟着我,别怪我对你不客气!”
“你现在就对我不客气吧!”赵靖玉伸开双臂拦在车门口,不让她下车,“只要你不走,打死我都没关系。”
“你是谁呀,我哪有资格打你?”谢南嘉冷笑。
“我谁也不是,在你面前,我就是赵靖玉。”
“那我呢?”谢南嘉问。
“……”赵靖玉哑了声。
“你看,你现在连怎么称呼我都不知道了。”谢南嘉自嘲一笑,轻轻扒拉开他的手臂。
“我知道,我知道!”赵靖玉顺势抱住了她,“自从知道你的秘密之后,我一直想叫你南嘉的,你从那么遥远的地方回来,却没有任何人知道,你用别人的身份别人的名字活着,身边的亲人永远不知道你是谁,你该是多么的孤独,你肯定想听人再叫一声自己的名字,因为这样才能证明你是真的存在,南嘉,这个愿望就让我来帮你达成吧,只要你愿意,我可以每天都这样叫你,南嘉,南嘉,我要让你知道,在这个世界上,你不是孤独的,你还有我,我不在乎你是人是鬼,也不在乎你曾经是谁,我只知道,你是我这辈子唯一喜欢的人,是没有任何人能替代的独一无二的谢南嘉!”
大雨疯狂击打着车顶,车里却是死一般的寂静,马车空间有限,伸展不开,谢南嘉以一种别扭的姿势被赵靖玉搂在怀里,赵靖玉半跪着,也不怎么舒服,但是两人谁也没有动,像一整根木头刻出的木雕,紧紧契合。
过了很久,谢南嘉发出一声幽叹,眼泪滑下来。
“你知道的,我不是矫情的人。”她缓缓道,“但是这一步,我真的有些迈不出去,以前我以为你什么都不知道,还能勉强欺骗自己,现在,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你。”
“可我和赵靖平没有血缘,你也不再是以前的你,我们不该被前尘往事束缚。”赵靖玉道,“我们应该遵从自己的心,就像你明知我是赵靖平的弟弟,不还是喜欢上我了吗,如果你认为这样有违常理,那你为什么不控制住,因为你的心根本不受控制,人的一生,能有几次控制不住的爱,你活了两世,除了我,可还有对别人这样过,我们不伤天害理,不损害他人,为什么不能在一起?”
“因为你是骗子,我不想和骗子在一起。”谢南嘉说道。
赵靖玉:“……”
他满怀深情地说了这么多,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却抵不过一个“骗子”。
“是,我承认我骗了你,我以后再也不敢了,求求你再给我一次改过自新的机会,以后无论大事小事我都不会瞒着你,做任何决定都先征求你的意见,你让我做我就做,你不让我做的打死也不做,这样你觉得行吗?”他双手合十放在胸前,拜佛一样虔诚地问道。
谢南嘉从来没见过他这般认真严肃小心翼翼的样子,望着那张令众生痴迷的脸,她不禁恍惚起来。
从一开始的纨绔公子到如今的帝王之子,这个时而飞扬跋扈,时而温柔小意,时而吊儿郎当,时而深沉睿智的家伙,到底是怎么一步一步占据了自己的心,在他不停变幻的身份和面孔后面,哪一个才是真正的他?
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日头探出云层,外面天光大亮。
“走吧!”谢南嘉说道。
“去哪?”赵靖玉问。
“南召啊,不然还能去哪?”谢南嘉板着脸道,“我还等着皇家卫队把我风风光光接回去呢,一个人灰溜溜回去我才不干!”
“噗……”赵靖玉忍俊不禁,笑弯了一双桃花眼。
谢南嘉继续板着脸:“以后记得在别人面前不要笑得这么好看。”
“小的遵命!”赵靖玉正经八百地应了,起身出去赶车。
这时,后面突然有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而来,震得大地都为之颤抖,听声音应该是一大队人马。
赵靖玉脸色一变,转身又退回了车里。
谢南嘉也警惕起来:“这应该不是南召王府的车队,听着倒像是急行军,该不会是来抓你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