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宜兰院,李嬷嬷和珍儿素荷听说四小姐得了三分之一的管家权,全都喜出望外,说宜兰院在侯府憋屈了这么些年,如今终于可以扬眉吐气了。
珍儿甚至兴致勃勃地问,四小姐要不要趁此机会给自己换个大点的院子,多配几个下人,这样她就可以使唤使唤别人了。
想当初,她在大厨房老是受人欺负,便狠心将自己攒了很久的钱给了二管事,求二管事给她调换一个轻松不受气的差事,结果二管事就把她调到四小姐身边来了。
当时所有人都嘲笑她,说在大厨房还有机会往上升,跟了四小姐将永无出头之日。
现在,她真的好想跑到那些人面前耀武扬威一番,叫那些个眼高手低的瞧瞧什么叫出人头地。
大伙被她小人得志的神气儿逗得乐不可支,因着夫人去世,又不好笑出声,憋得肚子疼。
赵兰芝道:“眼下府里在办丧事,你们都谨慎些,切不可人抓了把柄。”
“是是是,都谨慎些,免得人家说小姐还没上任底下人就猖狂起来了。”李嬷嬷道。
于是,大伙就收敛了笑,说话声音也放低了。
“说起办丧事,夫人倒也真够可怜的,还得去外面买棺材。”素荷说道。
原本像秦氏这样高门大户的主母,会在迈入老年之际着手准备棺椁寿衣,一应用料都是极其奢侈的,奈何如今死得突然,什么都来不及准备,只好在外面买现成的回来,自然是比不上自己精心准备的。
“只剩一堆骨头,再好的棺材又有什么用,咱们管不了这些,小姐头一回当家就赶上丧事,咱们还是想想怎么帮衬她吧!”李嬷嬷说道,语气俨然已是大管事嬷嬷的腔调,逗得几个人又笑起来。
“嬷嬷说得在理。”谢南嘉起身道,“你们先商量着,我去一趟似锦院看看画楼。”
她如今是自由人,又是大功臣,她说去哪就去哪儿,几个人连问都没问,只嘱咐她天黑了路上小心。
谢南嘉应了,加了件厚斗蓬,独自去往似锦院。
天阴,无星无月的,因着丧事,路上照明的灯笼都换成了白色的,风一吹晃呀晃的,配上远远从怡心院里传来的断断续续的哭声,叫人心里直发毛。
若是换做以前,谢南嘉也不免害怕,但如今她自己就是个借尸还魂的人,也就没什么好怕的了。
她裹了裹斗蓬,快步向前走,身后不远处突然“咔嚓”一声,像是有人踩断了枯树枝。
“谁?”谢南嘉猛地回过身,四周静悄悄的,什么也没有。
她站着等了一刻,转身继续往前走,直到进了似锦院,也没再听到什么动静。
冯伦听她声音有些喘,问她出了什么事。
谢南嘉不确定那动静是不是人弄出来的,也就没和他细说,只说一个人走着有点怕。
冯伦道:“黑灯瞎火的,你就不该一个人出了,等下回去时我送你。”
“好。”谢南嘉爽快答应了,“我找画楼有些急事,回头再和你说。”
说着掀帘子进了屋,留冯伦一个人在廊下。
帘子落下,遮挡了视线,冯伦恍然想起她如今已经是国公家的小姐,不由得一阵惆怅。
谢南嘉进了屋,见画楼她们都在,孩子还没睡,在毯子上爬得正欢,几个人每人手里拿着一个玩意儿,逗着孩子往自己跟前爬。
“你们倒是会玩。”谢南嘉说道。
孩子听到她的声音,猛地昂起头看向她,像往常的每一次一样,咧开小嘴咯咯笑起来。
只是这次,谢南嘉感到格外的触动,鼻子一酸,差点哭出来。
她伸手抱起孩子,搂在怀里,光明正大地在孩子粉嘟嘟的小脸上亲了一口。
以前她是下人,没有资格亲孩子,如今她成了孩子的小姨,终于可以肆无忌惮地表露自己的感情。
她甚至抱着孩子叫了声“乖乖”,这是她梦寐以求却连在梦里都不敢叫出口的称呼。
孩子从出生就被叫做小公子,对这个新的称呼很好奇,用胖胖的小手去戳她的嘴。
“小公子还想听呢!”奶娘解释道。
谢南嘉就连着叫了好几声“乖乖,乖乖,乖乖”,感到从未有过的满足。
孩子听得咯咯大笑,手舞足蹈。
大伙也跟着笑,说小公子跟小姨亲呢!
谢南嘉终究没忍住,还是掉泪了。
好在现今她已不必再掩饰自己的情绪。
她没想到兜兜转转,最终竟然借着表妹的身份得以和儿子名正言顺地亲近,一时感慨万千。
孩子笑闹了好一会儿,终于玩累了,开始打着哈欠找奶娘。
谢南嘉将他递给奶娘,和画楼一起去了画楼的房间。
“你怎么这会儿过来了?”一关上门,画楼就急切地拉住她的手,上上下下仔细打量,“听说你睡了一天一夜,没事吧?”
“没事,放心吧!”谢南嘉道,“我过来和你说一声,方才我去了趟老太太那边,老太太就管家权的事征求我的意见,我向她举荐了绿柳,四小姐和三姨娘……”
“为什么要举荐三姨娘,她可不是什么好人。”画楼不等她说完就急急打断了她。
谢南嘉道:“你别急,听我说完,我当然知道三姨娘不行,但我不能连着举荐三个自己人,这样目的性太明显,我是掐准了老太太肯定对三姨娘不满意,才特意举荐的三姨娘,而后趁着她犹豫,建议她听听侯爷的意思,所以你现在赶快去找侯爷,不管怎么和他说,一定要将那三分之一的管家权要到手,这样等将来四小姐出嫁后,侯府就是你和绿柳的天下了。”
“原来是这样,你真是太聪明了。”画楼听完,由衷地佩服她,“你不愧是我家小姐的表妹,聪明的快赶上我家小姐了。”
谢南嘉:“……”
“所以,你教教我,我该怎么和侯爷说。”画楼道,“我嘴笨,怕说不好。”
谢南嘉说没事:“嘴笨就照嘴笨的来,突然太会说了反倒显得刻意。”
画楼似懂非懂地看着她:“然后呢?”
谢南嘉:“……”
这丫头当真越来越憨了,这么长时间,她居然还没明白自己在侯爷面前的优势是什么。
“你就直接和侯爷说,你想管家,他要是不同意,你以后就不给他做宵夜了。”
画楼眼睛瞪得老大:“就,就这呀?”
“嗯,就这。”谢南嘉道,“记着说的时候不要跪,不要笑,也不要扭捏,更不要撒娇。”
“哦。”画楼眨眨眼,仍然一头雾水,出于对谢南嘉的信任,还是义无反顾地去了前院。
定远侯被北疆战事和家中突如其来的祸事弄得焦头烂额,加上秦川那边不停向他施压讨说法,三个孩子也围着他哭哭啼啼,东西两府还吵吵着要尽快重修祠堂,害得他着急又上火,一整天都没怎么吃东西。
终于熬到天黑,秦川回去了,老二老三也走了,怡心院里的灵也哭完了,他总算有了些自己的时间,可以坐在书房里喘口气。
一静下来,才发觉饿得前心贴后心,正要叫九安送些吃的进来,门一响,画楼一身素衣提着食盒进来了。
看到她,定远侯心里突然松快了不少,脸上也有了些笑模样。
“今天怎么来这么早?”他放下笔,主动问道。
“想着侯爷白天可能吃不下饭,怕你饿着。”画楼回道,将食盒放在几案上。
定远侯深深叹了口气:“一整天了,也就你还关心我吃没吃饭。”
“这是奴婢的本分。”画楼说道,将食盒打开,取出里面的汤菜点心。
诱人的香味扑鼻而来,定远侯吞了下口水,迫不及待地去拿筷子。
画楼却先他一步将筷子抢去,背在身后。
定远侯微微一愣,随即了然道:“哦,我没洗手。”
说着扬声唤九安送水进来,将手仔仔细细洗了一遍,拿帕子擦干,递到画楼眼前让她检查:“这下可以了吧?”
画楼却说:“我有事求侯爷,侯爷答应了才能吃,侯爷要是不答应,我以后就不给你做宵夜了。”
“哈哈!”定远侯失笑,“你到底是求我还是威胁我?”
“……”画楼被问住,陷入自我迷茫。
憨憨的模样逗得定远侯烦恼全消:“你说吧,想求我什么?”
画楼便将老太太安排人管家的事说了,而后木着脸正经道:“剩下那个名额,我想要。”
定远侯愣住,半晌似笑非笑地问她:“既然老太太的意思是一方挑一个人出来,那你代表的是哪一方?”
“……”画楼又被问住,品味良久,慢慢羞红了脸。
“我就代表侯爷这方。”她虽羞涩却无比坚定道。
“你想好了。”定远侯嗓音低沉道,“这事不能反悔的。”
“我想好了。”画楼咬咬唇,“但我不做姨娘,我要做正妻。”
定远侯震惊于她的大胆,慢慢收起了笑,肃容道:“为什么?你不过是个丫头,有什么资格做正妻?”
画楼道:“因为我笨,我忠诚,我听话,我没有野心,我留在侯府就是为了守护小公子,世子夫人和夫人都走了,侯爷和世子无论再娶回什么样的人,都不可能像我这样真心对待小公子,而且……”
“而且什么?”定远侯问。
“而且我做饭真的很好吃,我想为侯爷做一辈子饭,一日三餐,光明正大。”
定远侯默然一刻,继而爆发出一阵爽朗的笑声。
而此时的太子东宫,却是一阵乒乒乓乓的打砸之声。
宋景行协助父皇处理了一天朝政,天黑才回宫,得知母后的决定,一口气砸烂了半个寝宫的物件,吓得宫中上下噤若寒蝉,没一个敢上前劝阻。
“凭什么,孤凭什么要为了那可笑的面子娶一个冒牌货,母后她到底是为了我的面子,还是自己的面子,不行,我现在就去找父皇,我要请父皇为我做主!”
他说着怒冲冲起身,穿着中衣就往外走,刚到门口,迎面撞上了闻讯赶来的孟皇后。
孟皇后一句话没说,扬手就给了他一记耳光:“你找谁都没有用,你想要的人已经被我派人处置了,只怕现在身子都凉了!”
“什么?”宋景行脸色大变,扶着门框才勉强站稳,“母后此话当真?”
“自然当真。”孟皇后道,“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话音刚落,王禄匆匆赶来,附在她耳边小声道:“娘娘,派过去的人被国公府的暗卫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