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安居里暖意融融,老太太用过早饭,坐在房里取着暖和下人们闲话家常,小丫头打着帘子进来传话,说夫人和四姨娘四小姐一块过来了。
老太太略一寻思,便想到是她们是为过继的事而来,吩咐小丫头把人请进来。
少顷,三人进了屋,以秦氏为首向老太太见礼。
老太太故作不知,免了她们的礼,叫花嬷嬷看座,乐呵呵问道:“昨儿个才来请过安,怎么今儿又来了?”
秦氏落了座,接过丫头递来的茶捧在手里,一脸喜气地说了四姨娘要过继四小姐的事,问老太太觉着好不好?
老太太自然说好:“四姨娘膝下无子,四丫头也是孤伶一人,两人做个伴倒是极好的,你整日忙着打点府里的杂事,有了四姨娘照顾,你也能少在四丫头身上操些心,省得顾头不顾尾的,还叫人说你这做嫡母的没尽心。”
这话说的倒是圆融,细一品,可不就是让她别管四丫头的事吗?秦氏想着,心里多少有些不舒服,这老太太也不知中了什么邪,一门心思地疼庶女,扶姨娘,倒把她和女儿这正室嫡孙看得一文不值。
什么时候她能对兰雅兰姝上点儿心,也不枉兰雅兰姝叫她十几年祖母。
想到兰雅,不禁又想起才刚母女争执的情景,要不是曹嬷嬷进去的及时,自己差点就把兰雅掐死了。
那丫头,看着花一般娇艳的女孩子,性子却不知随了谁,又狠又无情,竟扬言说她若不帮着她嫁进郡主府,就把她做的事告诉侯爷。
多狠毒的心肠,为了一个男人,连自己亲娘都敢威胁。
曹嬷嬷还为她开脱,说年轻姑娘情窦初开难免这样,虽说大小姐的做法偏激了些,但那都是话赶话赶的,绝不是忤逆不孝,更不是心肠狠毒。
她倒希望是这样,若不是这样,就等于她这些年含辛茹苦养了个白眼狼。
可就算是狼崽子,也是她十月怀胎生下来的,她不能不帮。
“母亲既说好,那就是真的好。”她轻抿了一口茶,将茶盏放下,笑着道,“我原说叫上东西两府一块吃个饭庆贺庆贺,侯爷说年前大家都忙,不如先上了册子,等到过年再一并庆贺,老太太以为如何?”
聪明如她,不想让老太太看出是自己懒得张罗,便把事情往侯爷头上推,反正老太太也不会为了这话特意去向侯爷求证。
“既是侯爷发话,那就依着他吧!”老太太道,“左右眼下天寒地冻的,我这把老骨头也不想动弹。”
“母亲要多保重身子。”秦氏殷殷道,“你是咱家的定海神针,你好好的,就是我们这些做小辈的福份。”
老太太不禁笑起来,招呼花嬷嬷等人道:“你们都瞧瞧,我这儿媳妇多孝顺。”
“可不是嘛,有这么孝顺的儿媳,是老太太福星高照。”花嬷嬷应和道,“夫人又孝顺又能干,她才是咱们家的顶梁柱呢!”
好听话谁都会说,反正也没人真往心里去。
有秦氏在,没有四姨娘和四小姐说话的份,两人只跟着陪笑。
老太太笑了一阵,对四小姐说道:“你如今有了娘,更要温良谦恭,本份守礼,敬长辈,爱手足,做个知书达礼的好孩子,不要给你娘丢脸,以前犯了错,是你一人受罚,往后再犯错,便是二人同担,所以无论做什么事,一定要谨慎,仔细,三思而后行。”
四小姐忙起身下跪,恭敬道:“多谢祖母教诲,多谢母亲成全!”
四娘也跟着跪下:“多谢老太太和夫人成全!”
老太太笑着叫二人平身,赏了一对赤金镯子做贺礼。
秦氏早料到老太太会赏赐礼物,从袖袋里掏出自己早就准备好的一对金步摇送与二人。
花嬷嬷笑道:“可见是亲婆媳,送礼物都是心有灵犀的。”
秦氏也笑:“我知道母亲素来是最实诚的,一出手不是金子就是银子,所以才特意选了这对金步摇,好和母亲搭配。”
老太太笑眯眯地点头:“不错不错,夫人有心了。”
四姨娘和四小姐又跪了一回,感谢老太太和夫人的礼物。
事情已然敲定,三个人又略坐了一会儿,瞧着老太太有些困乏,便起身告辞了。
出了慈安居,秦氏说自己手头还有一堆事要做,带着云雁匆匆离去。
送走了她,四姨娘问四小姐要不要到清枫院坐坐,四小姐想着反正今天不用上学堂,就随她去了,为了让院里其余人放心,借口身上有些冷,打发素荷回去拿件厚斗蓬送到清枫院。
素荷得了命令,一路喜笑颜开地回了宜兰院。
谢南嘉和珍儿李嬷嬷一瞧她那样儿,就知道事情顺利办成了,提着半天的心终于放回了肚里。
“太好了,四小姐终于有娘疼了。”珍儿欢喜地和素荷抱作一团,李嬷嬷却擦着泪感谢谢南嘉,说这一切都是她的功劳。
谢南嘉对这意料之中的事没太多惊喜,回屋找了件斗蓬递给素荷,交待她:“你去和四姨娘说,让她后天带着四小姐去上香,就说是要告慰一下四小娘生母的在天之灵。”
“后天,后天是十八,也不是什么好日子呀?”素荷一时没反应过来。
谢南嘉道:“只要心诚,什么时候都是好日子。”
李嬷嬷最先明白过来,催着素荷道:“十八怎么不是好日子,我看就好得很,快去说快去说。”
素荷翻了个白眼,抱着斗蓬走了。
她走后,谢南嘉也换了身衣裳,去了西跨院。
她如今在西跨院来去自由,如入无人之境,守卫连通传都省了,叫她自己进去,和清枫院的婆子一样。
到了赵靖玉的起居室,谢南嘉正要掀帘子,听到有人在里面和赵靖玉说话,便鬼使神差地收回了手,没有立刻进去。
“宋景行不是个好相与的,他已然对你起了疑心,你可得多加防范才是。”
“有什么好防的,不就是被他发现了我有暗卫吗,大户人家有暗卫的多了去了。”
“可人家不像你,用的全是军中退役的精锐,且人数众多,他若真想找你麻烦,完全可以说你私豢兵士。”
“那又怎样,我还怕他不成,你别忘了,他还有个致命的把柄在咱们手里……”
私豢兵士,致命把柄……谢南嘉听得一凛,正要远远地退开,依云抱着个酒坛子从后面过来,叫了她一声:“袖儿,你来啦?”
里面的声音戛然而止,帘子一掀,赵靖玉从里面探出半张脸,眸光深如寒潭,盯着谢南嘉看了两眼,问道:“你什么时候来的?”
“刚到。”谢南嘉简短回答。
这个时候,解释得越多越容易让他生疑。
赵靖玉不知信没信,只淡淡说了句“进来吧”,便转身回了里面。
帘子又掉下来,隔挡在谢南嘉面前。
主子果然是主子,谢南嘉想着,自个把帘子掀起来,让依云先进去,随后才跟着进去。
进去一看,原来方才说话的人是程志业,怪不得听着这么熟悉。
爱戴花的程志业今天戴的不是真花,而是一朵水红色的丝绒花,叶子是鸟儿的细羽染的,斜插在鬓边,被炭火升腾的气流拂动,颤颤巍巍的,十分活泼。
他大概是京中最爱俏的公子哥了。谢南嘉盯着那朵花想。
程志业感受到她的目光,轻佻地撩了下头发,笑眯眯道:“袖儿姑娘是看上了我的花,还是看上了我的人?”
谢南嘉:“……”
若不是屋里再没有其他人,她几乎要认为刚才那个非常严肃地和赵靖玉谈论问题的人不是他了。
看来每个人都有不为人知的一面,这两位并列京城纨绔之首的家伙,没一个是省油的灯。
“奴婢从来没见过这么鲜活的绒花,简直跟真的一样。”她笑着说道。
“你喜欢,就送你吧!”程志业大方地把花取下来递给她,“拿着,这是宫里新出的花样,外面可是头一份。”
谢南嘉没有马上收下,往赵靖玉那看了一眼。
赵靖玉板着脸道:“看我做什么,一朵花而已,想要你就拿着。”
谢南嘉便接了花,向程志业道谢。
“你来做什么?”赵靖玉问。
谢南嘉顿了一下,看了看正在煮酒的依云。
依云问:“你会煮酒吗?”
谢南嘉点点头。
依云便把手里的活交给她,自个出去了。
赵靖玉觉得怪怪的,怎么看起来好像袖儿才是依云的主子呢?
“才刚老太太和夫人做主,把四小姐过继到四姨娘名下了。”谢南嘉在火炉前坐下,闲聊似地说道。
“所以呢?”赵靖玉轻挑眉梢,却不是为这个消息惊讶,秦氏她们前脚从老太太院里离开,后脚已有人向他报告过,他只是奇怪谢南嘉为什么特意跑来告诉他。
“所以,四姨娘打算后天带四小姐去上香,感谢菩萨恩典,同时告慰四小姐生母的在天之灵。”谢南嘉看着壶里蒸腾出来的白雾说道。
“然后呢?”赵靖玉慢慢坐直了身子。
“听说安平郡主最近为了周大公子的事心情烦躁,郁结于心,二公子做为周大公子的好友,何不劝他带着郡主出去散散心?”谢南嘉慢条斯理地说道,纤纤素手执箸夹起碧玉盘里的青梅放入壶中。
酒香弥漫开来,赵靖玉的眼睛亮了。
……
晚些时候,画楼在西跨院的密室最后一次接受胡千山的治疗。
经过几日的治疗,她身体里的毒性已经彻底解除,就算没有秦氏的解药,也已经没什么大碍。
但为了不引起秦氏的怀疑,谢南嘉叫她继续装病,每天除了去前院送宵夜,其他时间都要“卧病在床”。
胡千山的任务完成,打算今晚动身离开京城,说自己有当紧的事要去一趟南疆,临走让谢南嘉再给他做顿好吃的。
谢南嘉自然不能拒绝,决定好好做几样拿手的菜为他践行。
去大厨房找蔡大娘领料时,谢南嘉无意间看到云雁在和掌勺的吴娘子说话,离得远,听不清说的什么。
为了避免被云雁撞见,谢南嘉没往跟前去,在旁边等了一会儿,后来云雁递给吴娘子一个什么东西,便匆匆忙忙走了。
云雁走后,吴娘子四下瞅了瞅,把东西揣进怀里去了厨房。
谢南嘉明显感觉这两人什么不可告人的事,如果云雁是别人的丫头,她也不会多管闲事,可云雁偏偏是秦氏的丫头,她就不得不多留个心眼,在见到蔡大娘以后,有意无意地说了看到云雁和吴娘子说话的事,想看看蔡大娘是什么反应。
不料蔡大娘却浑不在意地道:“她们两个是同乡,隔三差五就在一处说话的。”
得知她们还有这层关系,谢南嘉很是意外,同时又为自己的草木皆兵感到好笑,遂将此事丢开,领了料回去给胡千山做践行饭。
晚上,送走了胡千山,谢南嘉回到宜兰院,四小姐已经睡了。
李嬷嬷守着门等她,说今晚大厨房做了一道酸笋鸡,四小姐说味道不错,让大伙都尝了两块,另外给她留了半份,叫她回来也尝尝。
谢南嘉在西跨院已经吃饱了,暂时吃不下,就说放着等明天热热再吃。
等到第二天起了床,李嬷嬷却十分惋惜地说,半盘子鸡肉夜里全被耗子偷吃了,那么大一只耗子,竟活活给撑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