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翠心里想的什么杜书瑶不知道,反正等到泰平王真的疯完了,把杜书瑶甩下去的时候,杜书瑶回屋就寻了个趁手的东西,将泰平王撵得上蹿下跳,一顿好抽。
而刚才“见死不救”的翠翠也被杜书瑶迁怒罚了站,杜书瑶被其她婢女伺候着洗漱好了,盘膝坐在床上,手里还拿着叠好的腰封,是泰平王的腰带扣是玉石的,抽起人真是一打一咧嘴。
“好玩吗?”杜书瑶盯着泰平王乱糟糟的头发下面那副噤若寒蝉的模样,伸手揉了揉自己被摔得有些半身不遂的屁股,她刚才是气狠了,上蹿下跳撵他抽才没有觉着疼,现在半边身子火辣辣的,胯骨那块疼得有点撑不住,越想越气。
被摁在草丛里面翻滚也就算了,被当成风筝也就算了,这个狗东西,自己多大能耐心里没有个逼数,抓不住直接把她甩飞出去了,杜书瑶自由落体在墙边上,车祸现场一样,当时看着没事爬起来还跑了二里地,但是现在疼得想吐血。
她真的连打泰平王的力气都没有了,扶着自己腰慢慢地把腿放平了躺下,将腰带扔到一边去,扭头对着泰平王说,“我看你就来气,滚外面站着去!”
泰平王磨磨蹭蹭的,不往外面走,倒是想要往床边上凑,杜书瑶眼珠子一蹬,里面还软软地含着水雾,本身长得就小模小样,细胳膊细腿是个可爱的类型,这样子发狠真的一丁点威慑力都没有。
可还真的将泰平王这傻大个给吓着了,不敢再上前,只敢站在不远处委屈巴巴地翻着眼睛看杜书瑶,说话又不会说,无法道歉,想夹尾巴又没有尾巴,简直委屈得要哭出来了。
但是杜书瑶是真的生气,不看他这可怜相,闭上眼睛头冲着床里面,咬牙切齿地说,“滚蛋!这几天都不许跟我睡!回你自己院子去!”
杜书瑶说完之后扯过被子把自己裹住,她身上疼得厉害,只敢侧着睡,一动就要散架一样,是真的想哭,咬牙切齿的那种哭。
泰平王见杜书瑶真的生气了,磨磨蹭蹭地出屋,披头散发,衣衫凌乱,前襟大敞,脚上的鞋子还少了一只,真真是狼狈至极,但是即便是这样,看着也还是赏心悦目,这就要全赖这幅身体的底子真是好到没话说。
其实皇室子女很少容貌不佳,只因为后宫美人花团锦簇,皇子皇女自然也是个个水灵灵的。
泰平王走到廊下站着,灯笼就在他头上不远处,夜风吹来,映着他的样子颇有些像个怨念深重的男鬼,自己也不知道拢一拢衣襟,站在他不远处被罚站的翠翠侧头看过来,正见到泰平王一低头,一滴眼泪就顺着脸滑下来,难言得凄凉,顿时心头一紧,替她小姐心疼了。
她家小姐平时有多宠泰平王,翠翠可是都看在眼里的,她家小姐生性淡薄,和泰平王成婚虽是意外,但两人间的感情真是翠翠生平仅见,想来她会这般狠心,打了泰平王,又将他撵出来,是因为先前确实被吓到了,摔得挺狠的,就在她脚边上,翠翠当时也吓坏了。
但是小姐被摔了却不让她找太医,说是嫌丢人,翠翠思来想去还是担心,于是凑到泰平王的身边,小声地和他说话,“王爷,莫要哭了,王妃定然不是真的同你生气的。”
泰平王根本看都不看翠翠,他平日里除了杜书瑶基本从不与其他人有任何交流,听也只听杜书瑶一个人的话。
翠翠自己都泥菩萨过河了,但是还非要操心泰平王,说了几句,见他没有反应,转头朝着屋子里看了一眼,又说道,“王爷,你想进屋吗?我可以教你个办法,保准王妃不生气了……”
她都没指望泰平王给她什么反应,却没想到她话音一落,泰平王还真的侧头看向她。
翠翠指了指他的前襟,“我先帮王爷把这个拢上,夜里风太凉了。”
见泰平王没有抗拒的意思,翠翠不挨到他快速把他衣襟拢上了,没有腰带束缚,她索性扯着系在一起,然后才说,“王妃是疼了,才会发火,摔得太厉害了。”
翠翠说,“王爷后心先前受伤不是有膏药吗?等会你偷偷地进去……”
门口一起被罚站的两个脑袋凑近,叽叽咕咕了一会,泰平王转身悄悄地推开了门。
杜书瑶只要不动就不怎么感觉到疼,保持着一个姿势正昏昏沉沉地要睡着,突然间就听到屋子里有动静。
她心里哼哼,知道肯定是泰平王偷偷进来,但是眼睛没睁开,连动也没动一下,就装着不知道,只是耳朵竖起来,听着屋子里的动静。
先是在地上走了几圈,隔间有撩动水的声音,没一会走到了床边上,杜书瑶还是没有动,泰平王要是敢爬上来,她今天绝对再揍他一顿,不打他就不知道什么叫长记性。
但是泰平王似乎在床边站了好一会,一动没有动,杜书瑶要不是偷偷睁眼看到床边投射他的影子,还以为他已经出去了。
杜书瑶躺得有点酸,想要翻身了,但是泰平王还站着,她就装着睡着了,没有动,呼吸都故意放缓,就是要逮着这狗东西好再揍他解气。
不过等啊等,等得快要睡着了,床头上的小柜子突然打开了,接着他好像从里面拿出了什么东西。
杜书瑶气得要炸了,那里面有肉干,这个没心肺的狗东西,竟然半夜三更地进屋偷肉干吃!
她呼吸粗了一瞬,满脑给爷爬,抓住了被角要掀被子暴起吓他个满地乱爬,但是还没等她掀开被子,泰平王先她一步把被子掀开了,杜书瑶身上一凉,腰间的中衣就把她自己脸盖上了……
杜书瑶:“……你干!”
她话音顿了下,连脸上的衣服都来不及掀开,连忙伸手按住自己的裤腰,但是依旧并没有来得及,已经到了膝盖弯,杜书瑶头皮都炸起来,心想着这狗东西又开始了?!
今日也没吃鹿肉,难不成马肉也催情?!
还敢冲着她来,杜书瑶撩起脸上衣服,抓着身边腰封,回手就照着泰平王的脑袋上狠狠抽过去。
泰平王挨了一下,惨叫了一声,但是同时已经搓热并且涂抹上了药膏的手也按在了杜书瑶的侧腰和胯骨上。
“你还敢!”杜书瑶半坐起,正要再来第二下,但是突然间身上被热乎乎的大手盖住,药膏的气味弥散开来,她愣了一下,泰平王被打得委屈得要死,但是开始笨拙地学着杜书瑶给他按揉的样子,轻轻地按揉起来。
杜书瑶愣了片刻,把手里腰封扔了,抓着他手腕问他,“谁教你的?”
他自己绝对不可能知道这个,他的行为根本不能用一个正常人来理解,杜书瑶一直都是这样认为的,进屋偷偷拿肉干才正常,这样的体贴讨好行为,根本就不是他能够想得出的,这太“人”了。
泰平王对杜书瑶也没有隐瞒,侧头朝着外面看了看,杜书瑶顿时就明白了,肯定是翠翠那个死丫头。
杜书瑶看着泰平王好一会,才松开手躺下了,无声地接受他的按揉,侧腰实在是有些疼,胯骨也是。
泰平王掌心很热,附着的药膏滑腻湿润,他很认真,很专心,只要杜书瑶不说可以了,他双臂酸痛也不会停下。
杜书瑶真的感觉被揉得感动了一些,这才拉好了衣裤,坐起来又看他半跪在床边上,讨好地用头蹭她的膝盖。
她心里奇奇怪怪的,总觉得哪里不太自然,狗就应该有狗的样子,太人性化,又长着人的模样,杜书瑶总是有些抗拒。
也不能说是抗拒,变成人当然是好的,可是一旦接受这个设定,杜书瑶就会有一种分离感。
可是此刻看着泰平王尽心讨好,一如往常开始嗦她手指的时候,她又把这种奇奇怪怪的感觉挥开,捏了捏他的脸,郑重说道,“你要是再敢随便发疯,我可就真的把你撵回到你自己的院子里去。”
泰平王嗓子里发出呜呜呜的声音,是在讨好,杜书瑶本来平时会纠正他,但是她动了动嘴唇,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没有纠正他,而是摸了摸他的头,“你的后背伤还没好呢,上来我给你揉一下。”
得到上床的指令,泰平王顿时一窜老高,但是还没等上来又被杜书瑶抬手给制止住了,“等等,你太脏了,你先洗漱一下吧……”
然后被罚站的翠翠被她叫了进来,夜已经深了,杜书瑶也不是什么铁石心肠,不可能真的让一个小姑娘在外面站上一夜,于是说道,“叫人备热水,伺候王爷洗漱。”
翠翠眼里亮晶晶的,好像是把外面的星星给揉进去了,她刚才贴着窗户听到了里面两个人的声音,没有吵起来那就肯定是和好了。
杜书瑶一看到她那个鬼精鬼精的样子,就知道她在想什么,但杜书瑶并没有去责怪翠翠自作主张教泰平王怎么讨好她,只是瞪了她一眼就叫她下去了。
和自己最亲近的人闹脾气,是最愚蠢的行为,但是很多人都是喜欢明知故犯,在一个“知道他不会离开我”的前提下,肆意妄为。
杜书瑶其实有一点不太一样,那是因为她命不太好,从小到大就没有这样一个人,打着一个“不会离开”的前提,让她肆意妄为。
所以她更懂得珍惜,哪怕严格意义上来说泰平王只是她的狗,对于狗来说是绝对不会离开主人的,可杜书瑶还是不忍心,她心肠软得很,稍稍被哄一下就好了。
翠翠是真心为她好的,所以杜书瑶是责怪不起来的,就算泰平王没有偷偷地跑进来,杜书瑶也不太可能真的睡着,让两个人在廊下吹冷风。
泰平王洗漱过后已经折腾到很晚,他头上包裹着干的布巾,趴在床上,杜书瑶一只手扶着自己还有一些酸疼的腰,另一只手给泰平王按揉着背后的淤青。
折腾完之后已经很晚很晚了,翠翠将灯罩里的蜡烛重新换过,足够点上一宿,就被杜书瑶打发着回到自己房间睡觉去了。
夜色浓重地压下来,泰平王躺到了她身边,两个人身上都是药膏的味道,杜书瑶这一次没有再辗转,心里的气也都散了,终于沉沉地睡去。
第二天早上,后劲儿都找上来了,真的有些像车祸后,她从高空被甩出去老远,浑身的骨头都疼。
杜书瑶哼哼唧唧地醒过来,一睁眼就看到近在咫尺的泰平王正盯着她看,吓得她朝后闪了一下,清晰地听到自己的腰发出了嘎嘣一声。
杜书瑶怀疑自己把自己给折断了,她捂着腰吼道,“你干什么呢!”
泰平王这才缩回到自己的枕头上,意识到自己又把杜书瑶给惹毛了,不敢对视她的眼睛,眼珠子乱转,最后索性把头埋在枕头上,用垂下来的长发挡住了视线……
杜书瑶感觉今天是真的必须看太医,昨天她没觉得怎么样,不就是摔一下,她这么大个人了,但是今天真的是胸腔里都跟着疼了。
这身体还是太弱了,杜书瑶被翠翠伺候着起来,看也没看身后的泰平王一眼,身上一疼她就生气,一生气就恨不得回头咬泰平王一口。
简单地吃过了早饭后,杜书瑶就让太医帮着查看了一下,开了两副药,熬完之后特别的苦,她喝过药之后连吃了好几个梅子,这才缓过来。
屋子里这一会儿翠翠被打发出去了,就只剩下杜书瑶和泰平王,还有正在收拾箱子的老太医。
杜书瑶即便是昨天被摔得五迷三道,也没有忘记办正事,见太医整理好了东西,开始叮嘱今日泰平王泡药汤可以缩减一些时辰,适时地开口打断,“太医令今日不为王爷施针吗?”
太医令闻言动作顿了一下回道,“回王妃,王爷后背上淤青未愈,施针之事要稍缓一些,下官今日宫中当值,由另外两位太医侍候王爷泡药汤便可。”
杜书瑶早就已经打听到他今日当值要回宫,闻言点了点头,片刻之后将早就抽空写好的一张小纸条装在一个小瓶子里面,递给了太医令。
“能否劳烦今日入宫之时,将此药转赠陛下,”杜书瑶随口扯了个幌子,“这是前些日子进宫之时,陛下要的。”
她说得很自然,这一招还是跟祝良平学的,为皇帝寻东西并不是小事,通常找到之后都会亲自递上去,就算不为讨赏,也至少要让皇帝知道是尽了心的。
不过太医令也只是稍微愣了一下,王妃开口,即便是他心中有疑虑也不好推脱。
况且因为杜书瑶的身份并不适合入宫觐见,泰平王又是这个半疯半癫的样子,太医令在王府和宫中频繁来往,已然发现这王府之中堪称毫无秩序,太医令本身已然成婚,后宅之中的事他也有些许了解,压下心中疑虑,伸手接过了小瓶子。
“王妃放心,既是陛下所要之物,下官必然完好送到。”
杜书瑶早知道他会答应,毕竟在这群太医的眼中,她这个王妃的身份还是有一些力度的,况且她说这东西是皇帝要的,谁敢撒这个谎,更没人敢真的打开瓶子去看是什么,这样最为稳妥,又能够跳过莲花那边直接同宫中接触。
她把一些猜想,还有王府中近来的一些事情全都写在其中,是真的懒得自己去调查,杜书瑶知道这王府之中少不了皇上的人,皇上怕是早对王府之中了如指掌,看了纸条之后两相对比自有定夺。
虽然这样也有些冒险,她搞不好会受责罚,不过根据上一次杜书瑶在殿前试探看来,皇帝虽然威严深重,脾气也不好,但至少是明事理的,而且只要将事情原本叙述,丝毫不隐瞒的话,对于杜书瑶这种小辈,皇帝是根本不会真的怪罪的。
况且杜书瑶这不是还有一个泰平王保命吗,即便帝王雷霆一怒,这也算个免死金牌。
她把那晚稀里糊涂跟着莲花去救人的事情,模糊了美化了,说是察觉了不对劲才会将计就计,又顺带夸了一下皇帝安置在府中的那些侍卫,说是仗着侍卫武功高强才敢夜闯暗巷。
这种小心思当然也瞒不过皇帝,只是这样说,显得她睿智一点。
太医令从王府之中走后,杜书瑶心基本就放下来了,如果泰平王是个平常王爷,这种事情要是闹到皇帝面前就是真的丢人现眼。
可泰平王如今这样子,皇帝自己就操心得要死,杜书瑶只是顺杆儿爬,把这些糟心的事都扔给他处理,自己只管咸鱼就好,哪怕让他认为无能也无所谓,毕竟这样才符合这个朝代女子的定位。
杜书瑶真的没有任何想要异军突起的心思,更没有想要改变时代的想法,她就只想把她这一亩三分地儿弄得舒舒服服的,该养狗养狗,该赏花赏花,安然便好。
只不过在宫中皇帝收到这小瓶子,看了里边的内容之后却是被杜书瑶给气笑了。
杨娄把小瓶子扔给喜乐,“你看看,像话吗?朕什么时候变成了……”
他说话都哽了一下,大概是生平头一次遇见这种事,难以置信中还掺杂点无可奈何,“朕什么时候同人这样掖掖藏藏地用这种方式来往过?!”
喜乐看了之后也忍不住笑了,一张胖脸笑得下巴好几层。
杨娄拍了一下桌子,糟心地命喜乐赶快将那小瓶子和纸条给处理掉,“这要是让人知道,指不定要传出什么来!”
杨娄想一想,呲牙啧了一声,这种小瓶子小纸条传递消息,一看就不是什么正经路子。
搞不好要让人说,他父占子妻。
可那小纸条上面写的字,表述的内容却真正只是一个小辈在困苦之中寻求帮助的,杨娄知道她这是上一次丝毫没有被责罚,这一次被这贼丫头踩着底线连家事都推给他了。
不过对于王府之中的事情,他确实早早就已经知道了,本来是想要看这贼丫头会如何处置,至于莲花是绝无可能背叛的,因为皇帝不仅捏着她家族的命,还捏着她的命,否则不可能放心将她安排到泰平王的身边。
只是权力放得大了,莲花竟然也会徇私,还捏着那贼丫头心地好的软肋,荒唐至极地从暗巷弄个什么男倌进府里,这便是负他所托,藐视皇权。
皇帝转动手上扳指,他从不是什么心慈手软之人,这么多年,也就这贼丫头敢仗着皇儿离不开她,便竟连这种事情都推到他这里……
杨娄想着想着又叹了口气,最终对喜乐说道,“既然王妃分析得有理有据,就按照她分析的去查一下那男倌的底细。”
“命红轮去王府……由王妃亲自差遣吧。”皇帝提笔翻开一本奏折,他看了几句便在上面画了一个鲜红的×。
喜乐应了声是,退身出去,脸上笑意收敛一些,心里越发地觉得这泰平王妃是着实聪明。
上次在大殿,面对帝王雷霆之怒,不光没有被吓破胆,竟还捏住了陛下不算软肋的软肋,陛下虽然难以亲近,但他向来喜欢赤诚之人,最是厌恶表阳暗阴的小人。
泰平王妃虽说用这方式确实是有一些……上不得台面,却字里行间将泰平王放在首位,将皇权视为天,无意间令龙心大悦,竟是分了一个死士小队给她差用。
于是,杜书瑶当夜才要睡下的时候,就听翠翠来报,说外面有一群黑衣人,拿着令牌要见她,已经引去了会客厅。
莲花刚巧不在府中,她此次外出是真的去巡视产业,已经同杜书瑶报备过了,当然顺便也是给下人房里住着的小春置办一些东西,这个杜书瑶就管不着了。
所以在这个时间宫中来的黑衣人,就有一些耐人寻味,杜书瑶接了令牌看了看,命翠翠给她整理了仪表,带着泰平王去了会客厅。
杜书瑶这是第一次看到死士,至于为什么她知道这是死士,是因为对面一个黑衣领头的自我介绍,说他名叫红轮,是皇上命他驻守王府,今后只听杜书瑶一人差遣。
他当然没有自己说自己是死士,只是杜书瑶闲来无事看了很多的画本子,那其中就有一个名为红轮的,说是隶属皇帝死士营中的一名小队长,是比较不神秘的那一组,经常在民间行走,为圣上收集消息,也负责监管护城卫。
当然了画本子是只能捂在被窝里看的那种,杜书瑶稳住自己的表情,仔细打量了一眼红轮,他没有带遮脸的面巾,一身黑色利落的短袍,肩头上一小片乌黑的链甲,眉眼十分的出尘,但因为全无表情,眼中也看不出神采,这么站着,便像含着煞气的雕像,让人一眼注意不到他有多好看。
这是杜书瑶第一次,在这个世界看到能和串串这泰平王身体相比较的长相,怨不得那些画本子里面写写画画得那么香艳,多是他和什么罪臣之女,花楼名妓的香艳事,杜书瑶磕得很来劲,冷不防这人站在面前,杜书瑶竟然觉得有点不好意思。
翠翠自然也知道自家小姐平日里都看的什么东西,这红轮同其他暗卫不同,不是夜中行走来去无声,他在皇城中颇有名气,经常跟着护城卫巡夜。
这就导致翠翠看了自家小姐有些无处安放的眼神,顿时警惕心十足地在泰平王的身后推了下他后腰,本来布景板一样的泰平王朝前了一步,撞在杜书瑶的身上,杜书瑶回头看了一眼,然后马上把脑中那些话本子内容挥出去,也没说什么,只隔空感谢了皇帝,然后命翠翠给他们安排了住处,才拉着泰平王回去。
皇帝派人来是好也不好,好处是这些人都听她的,不好的是这几双眼睛都是皇帝的眼睛。
不过杜书瑶也不是很在意,她又不搞乱七八糟的,事无不可被人知,皇帝都肯庇护她,还要什么自行车啊。
杜书瑶拉着泰平王回去,今日药汤泡的时间短,也没有针灸,倒是喝的药加了一碗。
泰平王本来就不爱喝药,杜书瑶哄着劝着地喝了一碗之后,他就说什么都不喝了,杜书瑶真的是撵得腿疼,摔得腰也疼,气得把碗一摔,“你喝不喝?不喝我可喂其他的狗了!”
泰平王就站在杜书瑶的对面,闻言顾着桌子愣了下,然后脸色肉眼可见地耷拉下来,乖乖地走到这边捏着鼻子喝了,苦得伸舌头,坐在凳子上搂着杜书瑶的腰讨好。
杜书瑶这才得逞地拍着他的脑袋瓜,说道,“傻串串,我没有别的狗。”
皇帝的回信是在十天之后送来的,送信的是宫中的一个小太监,光明正大地赐下了一些东西,顺便给的,比杜书瑶拿药瓶夹带是上台面多了。
一同送来的还有那晚她带回来的三个人的卖身契,以及三个人的背景,这十天里面,杜书瑶又在遛弯的时候,偶遇了小春跳舞,还有那个罗柳主动求见了。
杜书瑶看过小太监送来的东西,才见的罗柳,罗柳这几天在马厩,大概是真的被摧残得不像样,整个人看上去有些颓废,明艳的劲儿都淡了好多,杜书瑶捡着正午,在外面树荫下见他,他很显然也不欲再作妖了,直接说道,“草民乃上州山庄少主,与人比武之时,不慎重伤,这才阴差阳错被贼人卖到暗巷,若是王妃肯释放草民,草民必当重谢。”
他这番话,自然也和暗巷里面的人说了,但是他说了,也没人肯信,上州山庄乃是皇城周围最出名的庄子,皇家猎场的马匹都是那里饲养的,上州山庄的公子还能沦落风尘?
罗柳本来也不欲说,旁人信不信是其次,他其实不是什么名正言顺的上州山庄大公子,他是鲜为人知的三公子,是他爹同下人私通生的孩子,虽然在山庄人人都叫他三公子,但是背地里鄙夷,外面也没人知道的。
若是让他大哥知道他不光比武输了,还被卖入暗巷,他得羞耻地一头撞死在祖宗祠堂里,可经过这些天,他是真的被折磨得受不了了,在暗巷单纯的虐打他还能咬牙扛得住,也是吊着一口气不肯松,可是在王府每天睡马厩,铲马粪,他见过庄子里面的人做,但他好歹是个三少爷,训马接触了一点,却真的没有和马粪为伍过。
自从上次利用训马的一些技巧,企图英雄救美邀功回家之事后,他就再没找到一点机会,他要疯了,他觉得自己现在从里到外都散发着马粪味。
所以说,人性是很奇怪的,有时候痛苦能受,侮辱能忍,却遭不住最最普通的低贱生活。
就像很多爱侣,父母反对的时候轰轰烈烈至死不渝,可真的走上柴米油盐,如水一样的岁月和磨难,能够让大部分曾经愿意为彼此死的人,恶语相向恨不得捅死彼此。
当然杜书瑶没有处理罗柳,就只是在等皇帝的信。
罗柳说完他的身份,忍不住又说了一句,“草民说的都是真的,王妃若是不信,可派人去上州山庄查。”
杜书瑶指尖捻着一块切得整整齐齐的萝卜,塞进一脸不情愿的泰平王嘴里,终于说话道,“信啊,怎么不信,只是你卖身契现在在王府,这可是官府盖了印章,你亲手按了手印的,我冒那么大的风险把你救回来,总不能白白放你走。”
罗柳咬了咬牙,那卖身契是他在昏死的情况下暗巷那帮人弄的,至于冒那么大的风险救他,他不是个顺带的吗?!
但是罗柳咬着牙根,也不敢说什么,只是又说道,“王妃将草民放了,上州山庄必有重谢。”
杜书瑶哦了一声,“具体说说?”
最后用一百匹上好良驹敲定,杜书瑶为防止他反悔,给他看了卖身契,却没有给他,然后叫他最后把马粪铲完才能走。
罗柳从王府走的时候,天已经要擦黑,杜书瑶倒是给了他两个铜珠子,让他不至于走回去,毕竟上州山庄在城外五里。
罗柳躺在马车上的时候还以为自己终于得救了,但很快,马车在他精疲力竭迷迷糊糊中停下,接着有人上车,把他头套住了,一顿暴揍,这荒郊野岭的他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生生被打得几乎昏死,这群人这才走了。
罗柳撑着马车车壁起来,驾车的人若无其事地继续行车,他摘掉蒙着脸的布,啐了一口唾沫,咬牙切齿,却根本无可奈何。
而此时,泰平王府中。
杜书瑶用过晚饭,红轮就来回话了。
“禀王妃,事情已经办好了。”红轮声音机械,不带任何的感□□彩,杜书瑶甚至怀疑他是不是个机器。
杜书瑶说,“他继续走了?”
红轮低头,“是,按照王妃要求,只是打到浑身淤青,并不至死。”
杜书瑶这才点头,第一次用皇帝借她的刀,小小开了下刃,还是比较满意的。
“自然不能叫他死了,否则一百匹良驹去哪弄?”杜书瑶挥手,“下去吧。”
红轮这才悄无声息地退出去了。
杜书瑶转过头捧着泰平王的脸挤了挤,“给你报仇了,他让马在你身上踢青了一块,现在他全身都青了!”
泰平王眨巴眼,他眼中那块黑又大了一些,和他本身异样的那点黑挨着,看上去有一只眼像是重瞳。
杜书瑶仔细看了看,准备明天再好好地问问太医,然后拉着泰平王,两个人互相按揉了之后,就早早地睡了。
第二日,杜书瑶吃过早饭照例带着泰平王去泡药汤,十几天了,他后心上基本好了,今日可以施针了,杜书瑶在旁边泰平王都很乖,她询问了太医关于泰平王眼睛的事情,太医也郑重地检查过。
最后说道,“下官猜测,是毒素减退所致,王爷身体恢复得很快,今日也许还会有其它的异常,要劳烦王妃细心观察,但王妃不必恐慌。”
杜书瑶其实觉得串串这样的眼睛才是正常的,但是这身体毕竟是人的,或许残存的毒清除,他身体会更好一点。
于是也就没有太在意,只是她最近无意识地不教泰平王学人类说话什么的,偶然间想起来,也被她压下,她……不是不想让他更好,只是很别扭。
因为这些日子,泰平王的各种行为,无意识地“人”化,他甚至有六七天没有弹射了,抱着杜书瑶也是轻轻的,像是怕碰碎什么东西似的,时常看着她发呆,眼神……是杜书瑶没有见过的。
这一切的改变,都让杜书瑶有些不安,她害怕,胡思乱想,满脑子都是不科学的各种想法。
万一……万一真的泰平王其实没死,只是真的因为药物疯了,那串串偶然间跟着她穿过来,泰平王苏醒的话,会不会把他挤走?
狗的灵魂能强过人吗?
要是串串没了……杜书瑶想起就是一阵糟心,甚至会想,要是没有串串,在这个世界上无亲无故的,又有什么趣味?还要重新接触恢复神志的泰平王,那对于一个社恐来说是致命的。
再比如……
这个比如没有想出来,正是饭桌上,杜书瑶本来叼着筷子神游,泰平王在吃肉,吃着吃着却咳起来了。
越咳越严重,直到――一口血劈头盖脸地喷了杜书瑶一脸,把她所有比如都喷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