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楼之上。
年轻的少年储君立在城楼上,俯视着底下渺小而热闹的人群,漆黑的眼楮里幽深一片,冰冷地俯瞰整个都城。
身後,苏全恭声提醒道:「殿下,时辰差不多了。」
靳尹“嗯”了声,拢了拢衣袖,转过身来,正好撞见一旁常瑶与陆知行并肩走了近来,两人不知说着什麽,有说有笑,似乎并没有注意到他。
靳尹面sE顿沉,想到了什麽,他唤来身後的苏全,问道:「凌侧妃呢?」
「侧妃如今该还生着气呢。」
是了。今夜祈福,只有太子与太子妃能共同登楼,她这个侧妃不能同往,风头被常瑶抢下,心里自然气恼。
想起了凌思思,靳尹面sE稍霁,虽仍不乐,但到底没说什麽,只是走上前去,同常瑶站在了城墙边,等时间一到,燃灯祈福。
说起来,上回两人共同登楼,还是在七星楼,当时七夕佳节,良辰美景,她与他偕手供人仰慕,可唯有他们彼此知道,这一切欢好和乐的表面下,是如何藏着一段残破不堪的感情,而他们不过是隔着远远的一段距离,为了各自的目的,粉饰太平。
常瑶迎着晚风,无声地望着灯火阑珊的都城,身後的众人早已隔着一段距离,留给两人独处的空间,从前都是她先开口,这一次,倒也不例外。
「臣妾听闻近日关於皇室的谣言甚嚣尘上,殿下可有解决的对策了?」
「阿瑶难得也关心起政事来了。」靳尹挑眉,避重就轻地道:「不过区区谣言,倒也掀不起浪来,待今夜一过,想必这空x来风的谣言便会平息了。」
常瑶莞尔一笑,「是吗?那臣妾,就先祝殿下旗开得胜了。」
一样的语气,彷佛还是从前旧日,彼此尚未有间隙的时候,那时纵然情深是假,可却是他少有防备的时候,靳尹兴许也想起了那段日子,目光不自觉地缓和一些,没有再说,任由夜风拂过耳畔。
一旁,礼部的人禀报时辰已至,苏全将准备好的孔明灯递了上来,由靳尹和常瑶分执一侧,明火点燃的那一刻,火光倒映在彼此眼中,摇曳成了模糊的光影,如同虚幻。
城楼上,恭敬无声;城楼下,万民喧腾,宛如两个世界。
一旁司礼官的嗓音,透过层层递嬗,传遍了城楼上下:「吉时已到--」
常瑶抬眼,隔着灯火望向对面的靳尹,在他眼里看见了笃定而自信的光芒,薄唇微扬,与她立在城墙边,於众人的注目中,缓缓开了口--
凌思思说走就走,坐在七星楼上的位置,边儿上跟着碧草和维桑,四周全是来此候位赏景的客人。
不得不说,谢媛的眼光很好,七星楼不愧是今夜的最佳观景位置,隔着窗放眼望去,正好将城楼上的景象尽收眼底。
这不,整个七星楼里挤满了人,都是来看太子登楼的。
不过,凌思思显然是那个众人之中的例外--从一进来,她就频频张望,似乎在找什麽人,显然心不在焉。
碧草和维桑面面相觑,忍不住问:「小姐,您可是要找什麽人吗?」
要知道,祈福仪式马上就要开始,此时他们尚未回去,肯定是会被发现的。
但凌思思明显不是很在意,又或者说,有什麽事是让她b被太子发现更重要的。
凌思思一愣,摇了摇头。
她或许就不该来的,仅凭谢媛一句似是而非的话,她就真的跑来这七星楼,不顾被靳尹发现的可能,也许一开始就是错的呢……
凌思思想了想,有些沮丧,又有些後悔,她一个人胡闹就算了,到底不该把碧草和维桑也牵扯进来,她呼出一口气,抬头张口便道:「我……」
话音未落,凌思思眼角余光瞥见一道熟悉的人影,她脑袋空白一瞬,随即站了起来,便要追上去。
「小姐!您去哪?」
维桑的声音自身後响起,然而凌思思顾不得这麽多,生怕又跟丢了,只得堪堪朝他们留下一句:「你们在这等我,我等等就回!」
凌思思飞快交代完这一句,当即提裙追了上去,可她追着那道身影离开的方向跑,不过一眨眼的功夫,竟就追没了。
「怎麽可能……去哪里了呢?总不可能还瞬间移动了吧?」
凌思思回忆起方才匆匆一瞥的人影,如果她没看错的话,的确是往这个方向来的呀。
难道他还会隐身?又不是仙侠剧本呢。
凌思思望着眼前的几个包厢,无奈地叹了口气,看来就只能一个个找了是吧?她就不信找不到了!
她一步一步走上前,走廊两旁的包厢内纷纷传出热闹的笑声,却都不是她想找的那个人;她一路向前,来到走廊尽头剩下的两个房间前,伸手先推开了其中一间的房门,但见房中漆黑一片,什麽也没有。
看来是在另外一间啊……
凌思思叹息着,正准备离开,不防听见房中有些动静。
「有人……?」
凌思思脚步一顿,迟疑片刻,再度转身回到房间,走进看看,但见半开的窗口透进一抹皎洁的月光,将一道模糊的剪影映在窗纸上。
凌思思走近一看,便看见窗外的yAn台上,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时安!」
季纾闻声一愣,低垂的眼睫微颤,还来不及开口,她的身影便窜近眼前,伸手拍在他身後的墙上,直接来了一个霸气壁咚。
「总算找到你了吧!叫我好找。」
「……你找我做什麽?」
凌思思没有回答,偏头反问道:「祈福仪式就要开始了,你怎麽还没回去?」
「不急,等会去。」
凌思思狐疑地看他,直觉他有问题,「发生什麽事了?你心情不好吗?向来敬业的季詹事,竟然会不想回去。」
「我心情很好。」
睁眼说瞎话。
凌思思撇了撇嘴,换个方式问他:「那你在这里g嘛?」
季纾别过与她相交的目光,望向不远处高耸的城楼,答非所问:「这里,是帝京中景sE最好的地方。」
凌思思点头,「是啊。但这跟我问的问题,有什麽关系?」
她眼珠一转,便换了副神情,用着自己那水汪汪的杏子眼,直直望向他,故作哀怨地娇嗔道:「难道b起我这个nV朋友,还不b景sE好看吗?」
季纾终於垂下眼眸,看见她望着自己一眨不眨的眼睛,杏子眼里清晰地倒映着自己的模样,他眸光沉静,唇角微抿。
而在这慢慢变得诡异的沉默中,凌思思心里冷不防咯噔了一下。
「凌思思……」他沉声唤她,「不要这麽看着我。我……会忍不住的。」
凌思思:「……」
欸?!!!
凌思思傻了,当场傻掉。
在听清楚他都说了什麽後,凌思思後知後觉地红了脸,心脏狂跳,不自然地眨着眼睛,结结巴巴地道:「什、什麽?你……说忍不住什麽?」
「你说呢?」
季纾不答反问,眼里笑意渐浓,在她看不见的地方,垂在身侧的手趁她未察觉,缓缓来到她身後。
「你、你……你在胡说八道什麽啊?季纾你真的变坏了,你从前可不会说这种话……」
「是麽。可我觉得,还能更坏一点啊。」
他说着,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突然在她腰间上一点。
这个熟悉的C作……
凌思思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正要撒手不玩了,可没想到她乍一动,赫然惊觉自己动不了了,当即预感到大事不妙!
「你……你对我做了什麽?你又点我的x!」
「嗯。」
嗯?……嗯你个鬼啊!
凌思思在反思她自己。
为什麽?为什麽!为什麽她竟然会相信季纾会真心说出那些话,是想要撩她啊!
好想杀Si刚才那个在娇羞的自己。
如果能动,凌思思好想伸手捂住自己的脸,给自己来个沉静式自我反省。
可惜她现在动不了--
「臭狐狸!你的手怎麽那麽欠啊?」
「那你刚刚在想什麽呢?」
凌思思一噎,说是不可能说的,她闪烁着眼神,不答。
季纾好笑地看着她气恼的样子,也没继续为难她,转开话题道:「每年的这个时候,家家户户都会挂上灯笼,有各式各样的,将整个大街照得亮似白昼,十分热闹。」
「我不想知道,你快放开我!」
「《帝京记事》上记载,上元乃天官华诞,故燃灯以庆,倾城士nV,皆得纵观。因此每逢今日,所有百姓都可以上街,祈福赏灯。」
「关我什麽事,你快点放开我啦!」
「适逢今日,王侯将相都会为自家祈福,百姓们也会到河边放灯,祈求上苍庇佑……」
「所以呢?你到底要说什麽啊?」凌思思简直要崩,他这东拉西扯的,就不能直奔重点嘛!
「曾几何时,母亲也会在每年的今日,陪我和父亲到河边燃灯祈福,可许多年了,我倒是不曾再做过了……」
凌思思不说话了。
季纾仰头,目光遥遥望向远处几点微弱的星火,像是落在了某个遥远的虚处,淡淡地道:「不管如何祈祷,有些命运其实早就被定下了。」
凌思思微顿,「那你来这里g嘛?」
「因为,今晚在这里,能看得最清楚。」季纾笑了一下,低头看她,「我想看灯。」
凌思思望着他漆黑的眼楮,直觉他今日有些不大对劲,「你想看灯,g嘛不回城楼上看,还跑来这里?而且……这跟你定我的身有什麽关联?」
「燃灯祈福,可谁又知道这些小小的灯,能承载多少人们的心愿呢?最终也不过和人们的心愿一样,落得一场空罢了。」
闻言,凌思思突然就明白了他今日反常的缘由。
季纾他……是睹物思人,觉得难过了吧。
坚持了这麽多年,寻寻觅觅,好不容易才发现了一点可窥探的线索,可如今却又失败了。
在深渊里好不容易抓到的一缕光,谁也不知道他有多高兴,可一旦这一点光乍被剥夺,那对他来说又该多残忍。
凌思思想了想,才缓缓道:「可这些灯,并不能拒绝人们的心愿吧。」
「……」
「也许,是不想拒绝呢?」
凌思思刚说完这句话,在她身後的天空上,突然有无数的天灯冉冉升起,如不夜坠玉,瞬间点亮了整个夜幕。
季纾望着这一片璀璨的灯海,眼里闪烁着点点微光,唇角微扬,轻声道:「你瞧,还挺好看的。」
凌思思:「……」
「我看不见!我被定住了啊!」
「纵然仅是一场空,但在我心中,已是足够美了。」季纾轻轻一笑,故意道:「真的不看一眼吗?毕竟难得一见啊。」
「我说了!我、被、定、住、了!你到底解不解开?!」
凌思思觉得自己仅存的理智已经被他耗尽了,先前被定身的惨痛经验还历历在目,她告诉自己绝对不能再重蹈覆辙,让自己陷入那样狼狈的情景!
季时安这个可恶的狐狸,要是他给她解开了,看她还不弄Si他!
然而,相b之下,季纾就显得淡定许多,他忍着笑意,盯着她气恼得要喷火的眼睛,转道:「对了,你刚才不是问我为什麽不去城楼,来这里吗?」
「是啊,所以为什麽呢?」
「因为,我来找你啊。」
凌思思:???
「这麽好看的灯,不看真是可惜。不过,既然你不喜欢看,那我们还是回g0ng吧。」
说罢,季纾丝毫不管被定在原地的凌思思,迳自推开她撑在他身旁的手臂,还不忘在脱身前贴心地替她搁回原位,看得凌思思简直要吐血。
眼看着他说完,拂了拂衣袖,当真转身就要离开,凌思思瞪大眼睛,顿时着急了:「喂!等等!你去哪?你不能把我一个人定在这里啊!」
「也对。」季纾闻声恍然,「我怎麽能把你忘记呢?」
凌思思:……行,季时安,你能再故意一点。我看你真的是学坏了!
凌思思默默在心里暗骂,看着他转身朝自己走回来,倒是有几分庆幸,他到底还是有良心的,说归说,还是会回来找她,不会真的把她给晾在这,不然就很尴尬了。
季纾不愧是她母单多年才看上的男人,b起靳尹那种黑月光,她当真b凌思嫒那种只看脸的恋Ai脑好得不是一点……
「啊--!」
忽然之间!
季纾在她身旁站定,朝她伸出手来,手臂猛地收紧,凌思思一愣,只觉身子一轻,竟是直接被他“连根拔起”!
--物理上的。
凌思思双脚离地,还在愣神之间,季纾直接将她原封不动地扛起,一把扛在肩上。
她弯着腰,趴在他的肩上,脑子是懵的,只呆呆地抬眼,总算是看见夜幕里连绵的灯海,心里叹息一声:好漂亮啊……
不过……
不,不对!这不是重点!眼前最要紧的是--
「季时安!你在g什麽?你为什麽还没把我解开?」
「怕你又乱跑,自是该防范於未然。」季纾侧过头,神sE十分坦然,「你放心,这一次,我定了你全身,用不着担心再发生上回的事。」
凌思思:「……」
这、是、重、点、吗!
这一次,凌思思不再说话了--被他给气的。
这臭狐狸,她迟早跟他没完!
眼看着孔明灯冉冉上升,紧接着无数灯火缀满夜空,靳尹满意地眯了眯眼,彷佛已经预见了明日桌子上少了一半的弹劾折子,心里顿时有些自得。
良辰美景,他难得有了几分好心情,转头正想找人诉说,冷不防发现身旁空空如也,常瑶不知道什麽时候走去一旁和陆知行说话,而几个朝臣也离得远远的,整个城楼边上只有他一个人。
春寒料峭,犹带寒意的夜风拂面而来,彷佛一桶凉水自头顶浇灌下来,彻底冷却心底一点方窜起的欢愉。
靳尹伸手触向自己的脸颊,才发现笑得太久,扬起的唇角已经有些僵了。
那一刻,他忽然想起从前在书上看见的一句话,孤家寡人……原来高处不胜寒的感觉是这样的。
他看向不远处不知在说什麽的常瑶与陆知行,像是说到什麽好笑的趣事,常瑶不禁眯着眼笑了起来,与她平常对着自己的笑不同,是毫不掩饰且并无拘束的笑,连带着一双眼也跟着闪闪发光。
靳尹突然觉得很无趣,那样的笑容太过刺眼。
他无声嘲讽,什麽矢志不渝的情Ai,原来并不是无坚不摧,这不过转头就变心了吗?
幽深的目光宛如毒蛇一般,吐着芯子,暗中蛰伏,含着冰冷的怨念紧盯向毫无察觉的两人。
然而,那样的目光忽地一滞,像是想到了什麽,靳尹的眼神有了一瞬的茫然。
他突然发现,心里的那GU诡异的怨念从何而来,因为这样开怀的笑意,他从未在凌思思脸上看过。
从未……
如果她不是发自真心,那麽代表她的喜欢也是假的。
那她喜欢谁?她还能对谁那样笑?
靳尹面上越发平静,可唯有他知道,当他表面看似越冷静时,内里的Y暗是如何如不见光的苔藓般蔓延滋长。
袖中的手指紧攥成拳,指尖捏得发白,他抑制着内心疯狂的戾气,沉声唤来身後的苏全,「你去,传本g0ng命令,带人在g0ng中四处排查,若有闲杂人等,一律将之带来给本g0ng。」
苏全不解地问:「呃……敢问殿下,这“闲杂人等”是?」
靳尹侧头看他,脸沉得b炭黑,声音也暗含警告:「你说呢?」
苏全到底是g0ng里的老人了,一听他如此口吻,顿时有些退缩,浑身一颤,唯唯诺诺地应道:「是。老奴遵旨,即刻就去安排。」
「还有,去让池渊来见本g0ng。」靳尹沉着脸,眼中的寒意愈甚,一字一顿的和苏全强调:「如此重要的场合,怎能有人缺席。本g0ng要他们一个一个都、不、许、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