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有生这代人和现在的年轻人不同,那时他们离开祖国留洋去美国,并没有多少家庭支持,也没有多少钱财,有的只是一腔热情。
他还记得当时自己就拎着一个皮箱,皮箱里除了些衣服就全是书,上了游轮。到了美国,他和妻子两个人完全就是举目无亲,能找到个落脚处和一份卑微的工作就非常不错了。
每天要打工,还要去上课,但是只要有空闲,无论多疲累,他还是喜欢到各处博物馆和教堂去游逛一番。那一刻可能是他当时人生中最快活的时光了。
留美的生活相当拮据,时常短衣少食。他还记得有一年他把他冬天唯一的大衣都典当了,以对付当月的房租。即使这样他还是一腔热血地投身于绘画当中。后来因为实在太穷苦了,他的妻子就离他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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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中国留学生的状况不是现在留学生所能想象的。但是丰富的游历阅识毕竟给了他很多创作素材,正是那段艰苦的岁月,让他留下了一幅幅画作,这些画作已经是他今日得以成就的所有资本。
那时无数次,在他艰苦创作之余,他仰望天空,万籁俱寂,感觉自己的无助和深深的苦恼,仿佛人生看不到尽头,看不到光明,那种绝望和失落,没有人能理解,因为在美国人们崇尚的是油画,中国水墨画那有市场?
有阵子也想转而画油画,但是后来毕竟舍弃不下属于自己根本的水墨画。在这条看不见光明的道路上奔走,一走就是几十年。
如今形势大变。
虽然自己依然不是什么红紫的名人,好歹国内艺术界已经注意到了他的成就和造诣。他这次回国就是想在这方面好好展下去。本国的艺术还是要回到属于它自己的土壤。≈1t;i>≈1t;/i>
他有时候会想,人生是公平的。如果当时他放弃了,转行了,也许今天手上什么才能都没了。人生混起来很容易,但是要耐心过好却很难,特别是要在一件事情上执着地坚持下去,那更难。
很多诱惑会让你放弃,很多磨难也会让你放弃。
想到自己回国前,还看望了一下自己的前妻,如今已经是三个孩子的妈妈了,依旧过着平凡而紧张的生活。当然,她并不知道他来过她家,那栋老旧的tonhoe,但是他远远望了望,内心很感慨,充满了复杂的情绪。
妻子离开后的那么多年,他没有再结婚,不知道是自己心里依旧割舍不下前妻,抑或是没有人能占据他的心魂。不过,他还是习惯内心默默叫声萧。
他们在一起度过了许多愉快甜蜜的时光,但是自从来了美国,一切都变了。原本出身富裕的妻子,在美国为了供他读美院,也是没日没夜地工作。≈1t;i>≈1t;/i>
古人说,穷则思变。
自己的理想毕竟不能化为妻子的奋斗信念,看不到出路的贫穷,很快就使得他们在生活这件事情本身产生了异议。
妻子离开,他并不怨。他内心希望她能过好。
但是那么多年过去了,妻子依然没有从生活的泥沼中拔出,反而越陷越深。那天看着她面容憔悴地接孩子放学,他知道,她已经不再是当年那个萧了,她完全被生活吞噬了。
离去前,他只能默默祝福,内心忽然想,如果她当年不离开自己,现在应该和自己一同回国了。
妻子的家乡是绍兴,这次回国后他去了很多地方,唯一不愿去的就是绍兴,虽然妻子家里人已经不多,就算是活着的,大概也不太晓得他们两家之间的情系。≈1t;i>≈1t;/i>
但是他内心依旧不愿意面对那曾经熟悉的一砖一瓦,一山一水。
少年夫妻时,他们也曾经心无旁骛地徜徉于那秀美的江南风光中,迤逦的山水,铭记了多少当年烫的情话。但耳鬓厮磨,终成离愁别恨。
他记得自己曾给妻子画过不少画作,但是如今却一副都没有留存下来。妻子走后他也曾想画一副留作念想,但是脑海中妻子的影子不知为何变得如此模糊。
一度深刻地认识到为何张恨水要取名恨水,也深悟祸水两个字的深意。
不过那天看到妻子遥远的身影,他似乎明白了当年自己也是如何不懂为人夫的道理,只知道一味将埋怨撒在妻子身上。只是领悟总是来得那么晚。
就因为有了这种生活经历,更让他有些看不起现在的年轻人,事事伸手,样样求人,年少轻狂,任性娇蛮,完全不懂人世的艰辛。≈1t;i>≈1t;/i>
眼前这个女孩,年轻,漂亮,穿着迷人的衣裙,似乎略施粉黛,装腔作势地拿着笔记本,哦对了,还有那个小巧的叫什么来着?录音笔?对了,录音笔,记录我所说的全部话,然后回家整理出来就完事了?那些记者不都是这样?
除了会依附于男人,还会什么?记者?有什么真才实学?趁着年轻干嘛不多学学?
他打心里看不起这种女人。若不是看在林漠田的面子上,自己断然不会接受采访,后面等着采访的媒体还有几家,无论哪家都比她们杂志社要大牌。转念一想,哎,好歹了结了这事算了。
他低头喝了口咖啡。再次抬头时,目光只是短暂地停留在蝴蝶脸上,很快就游离开,望向远处的长街,长街尽头的天空,然后开始慢慢讲诉他的美国生活。≈1t;i>≈1t;/i>
这个美丽的深秋午后,没有一丝风,也没有凌人的寒意,只有慢悠悠的宁静和悠长。这样的午后,应该喝一杯浓浓的咖啡,听一段钢琴,一会儿呆,蜷缩在铺着厚厚棉垫的长椅上,完全没人打扰。
但是,蝴蝶必须正襟规坐地在那里听庄有生讲诉他的美国游历,绘画历程。
他讲的干巴生涩,她听得困意四起。若非眼前的这杯咖啡支撑着她的精神,她觉得自己很快就要走神了。
是啊,这四周的景色太美了,沿街种植着高大的红枫树,如今叶片深红,火一般灿烂,一眼望去,美的惊人。昨夜可能刮过风,叶片漫漫落了一街,虽然有环卫工人不断在清扫,但是奈何花自飘零,水自流,那里,无风仍然在默默掉落。
好些都落在了街边的里弄房子的屋顶。
她记得爸爸曾讲起过他小时候就住这种里弄房子,家家户户不像现在都有独立的卫生间,那时人家都用马桶。爸爸一说到这里,她就惊诧地瞪大了眼睛,简直不能想象那是什么样的生活。
不过后来她亲眼看到过这样的生活,那是在一片尚未改造的老城区,房子都已经老得感觉一推就会倒塌。那里鳞次栉比,层层叠叠的房子紧挨在一起,就好像小时候自己玩过的搭积木游戏一样,就那么密实,那么拥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