庙宇石墙青苔斑驳,古旧的大门上方木质雕画凹凸有致层次分明,是云卷云舒下渔舟归岸的神怡之景
青莲雀替瓣瓣舒展,细致的雕琢赋予木料形制与灵魂。
推门而入,吱呀作响。
汉白玉石阶被琢磨成圆润的棋子,掩隐于溪流之间,在水流洗刷下晶莹剔透。
水清无鱼,七尺见深仍可见薄薄底土,在yAn光照耀下洁净无垢。
婴孩们好奇打量周遭,在天然的捉迷藏场域中四散
有人扑通跳下去压水花,有人合力要抬起汉白玉石阶,有人无师自通地学会游泳。
婴孩们离开麦田就是灵T状态,红玉并不担心他们的安全,但时间不容许他们久留,只好任命地把他们一个个捞起来,串成一串甩在脊背上。
婴孩们以为这是个全新的游戏,不住地咯咯笑着。
石阶层层迢递,岸边水流断绝处,出现嶙峋怪石
突兀尖利、千疮百孔、不成规则,圆润的阶梯横穿而过,直通其上的主殿。
与所有寺庙相类,门是寻常屋舍大小,跨过朱红高槛,其内Y凉清冷、别有洞天。
没有摆满瓜果点心的供桌,只有一不染纤尘的朴素石台,巨大的金身菩萨威若天成。
活菩萨睁开眼睛。
只见眼前是一尊坐在高台上的金身菩萨,双目微张,不喜不悲,无笑无怒。
仙童环带左右,飘飘然若真仙神。
看起来竟b他自己还威仪几分。
活菩萨大惊,掐指算出来龙去脉,才明白眼前不过是修者的花架子障眼法。
胆敢在菩萨面前弄鬼。
活菩萨心中冷笑。
他Y恻恻的声音回荡在高耸的庙宇:“你再来晚一步,你的同伴就要魂飞魄散,被扔到外面的石头堆里去了。”
红玉音sE清冷,在庙宇中回荡:“不知他如何冒犯了您?”
活菩萨微笑:“他没有冒犯我。踏足宝相寺的万种生灵都要接受试炼,如此方可择选出圣人救世,我便护持圣人再入轮回。”
“这样岂不麻烦?您把自己修炼成圣人救世不就行了?”红玉最擅长顺着别人的逻辑推演。
“一饮一啄皆为天命。我是护法者,而非救世人。”活菩萨低眉敛目。
红玉冷笑:“若真依您所言,天命将人分为三六九等,就算出现什么劳什子救世主,天地依旧是有无尽痛苦的熔炉。轮回正是生生不息,人人自救便终成圆满,岂需他人救世?”
“你一路看到的怪石,皆是没有通过试炼为我所食的魂灵尸骸。如果如你所言世人皆可自救,那他们又为什么沉沦?”活菩萨的回音振聋发聩。
难道谁声音大,谁说的就是金科玉律。
红玉不紧不慢:“如果你本意是救世,那为什么你杀掉越来越多的人呢?况且你有没有想过,那些本该救世主拯救的灵魂在你手下魂飞魄散,就相当于你在削减救世主的功业。”
“唯有杀人才能救世。”活菩萨冷冷地说,对后半段避而不答。
红玉指出他逻辑的矛盾之处:“不太具T。更具T来讲,你是要通过杀人来筛选救世主,让他来进行所谓的救世。也就是说,不能成为救世主的人就应该Si,那么你说自己不能成为救世主,你也应该Si吗?”
“是的。但是在完成使命之前我不能Si。”
杀人者的逻辑总是自洽的。
红玉笑道:“我可以替你完成使命。因为你这个审判者不太公道,恐怕在你眼中再过万年也不会有一个圣人。”
服用影鳝珠的红玉在活菩萨眼中赫然是颇有神X的菩萨金身。
这些质问和反诘在他眼中像是由心而生的自问。
是啊,千百年来为什么没有一个圣人,到底是这些人辜负了他,还是他救世的方法本就不对?
活菩萨的意志动摇,金皮竟一一剥落。
斑驳处可见金菩萨的皮囊下竟是一尊石菩萨。
活菩萨恼羞成怒之下,将被震颤的七荤八素的婴孩连同对面的红玉一同x1入肚中。
杀。
杀。
她要杀尽天下负她之人。
红玉似乎生来带一GU暴nVe之气,她只要拿着一把剑就能理所当然活命。
把自己卖到教坊的徐大娘和张屠户,她杀了他们。
欺骗说要赎回自己却连照面都不敢的哥哥张云,红玉杀了他。
在东齐山麓要谋杀自己的两个壮汉,红玉杀了他们。
最后一个,是把她带到仙山后却不肯让她修仙的闻绎,她也将他杀Si。
一剑穿心,剑剑穿心。
拥有力量就是这般美妙的滋味。
世上无不可杀之人。
她受不得一点委屈,让她受委屈的人都要Si。
红玉杀红了眼。
在一片血sE中她环顾四周。
他们中有些人也许该Si,有些人罪不至Si,有些人甚至无辜。
该有什么结果,她心里自有一杆称,本不应由戾气决断。
她一睁眼,在刺Si闻绎之后,将剑锋对准了自己。
她毫不犹豫刎颈,很痛很痛。
这一条命是还他的无辜。
红玉没Si,再次睁眼是被她杀Si的张云,带着不可置信的目光缓缓倒地。
红玉把过他的手,将沾满雨滴的伞尖刺入自己的心脏:“这条命是还你的。”
再睁眼是是目含怨毒的张屠户,是哭叫求饶的教坊管事……
红玉一次次还命,心中的暴戾恣睢之气逐渐散去。
她知道自己是谁,自己想做什么。
杀十四条命,赔十四条命。
红玉看着浩大天地,只觉空茫虚幻。
这是活菩萨的世界,只有他才会以戾气断人生Si。却不是她的。
她的畅意无需以别人的生命为代价。
她心念一动,储物袋中的纯钧嗡鸣而出。
一剑凌云破空而去。
在天的尽头触到一层屏障。
再石壁轰然倒塌,原来活菩萨的肚子里是无数石头隔间。
千百个胃室,将魂灵吞噬进去,以贪妄嗔痴作为胃Ye,腐蚀消解这些灵魂。
流云也在其中。
时间紧迫,如果再不快些,怕只能把化成怪石的流云带给师父南岭。
红玉一剑轰倒一面石墙。
这面石墙里,饥寒交迫的nV子在冬日寒屋中难产,红玉为她接生,将出生的婴孩带出去。
第二面石墙,那婴儿被抛弃在无人的荒野,饿得哇哇大叫,红玉捉只羊喂给他羊N,把他带出此间。
下一面石墙,母亲无助地看着病重快要夭折的婴儿,轻柔拍着他的脊背,眼泪从眼角落下,红玉喂给婴儿丹药,一剑划破下一面墙……
这面墙里,一位nV子打算喝下落胎药,拒绝这个不合时宜的孩子。
红玉犹豫半晌,用灵力b出影鳝珠,将婴灵引入影鳝珠上。
终于还剩最后一面墙,流云一定在里面。
南岭有很多徒弟。
流云只有一个师父。
流云不是南岭最得意的徒弟。南岭却是流云心中父亲般的存在。
他本可以是南岭仙长最喜Ai的徒弟,至少在红玉出现以前。
红玉是假孤儿,南岭却是真孤儿。
他被南岭从枝南镇下的一个小村捡到,从此一粥一饭养大他,一招一式教导他。
对流云而言,作为关门弟子在检阅台上输给还没有入内门的红玉,是可以视为奇耻大辱的打击。
而南岭收徒后,对红玉事事上心,处处留意。
前面四个徒弟何曾有过这样的待遇?
这个师妹是真要抢走他的师父了。
流云动了邪念。
他在杀与不杀红玉之间徘徊。
杀之顺心,却唯恐师父伤心。
月下悬边。
红玉到达这个胃室已有半晌。
她看明白流云的心意,不禁为这位师兄叹惋。
红玉坐在正心谷的悬崖边,流云自她背后靠近。
这是一场杀机四伏的鸿门宴。
推还是不推?
推下去红玉会这么轻易Si掉吗?
“师兄。”红玉出声。
流云微微一惊,蠢蠢yu动的手掌微握成拳,不敢再动。
他坐在红玉身边,笑道:“月sE正好,知师妹贵人事忙,无暇欣赏风景,所以今日特来邀你赏月。”
“师兄,你知道什么是心心相错吗?就是把陌生人当熟人,熟人当友人,友人当亲人,恋人当Ai人。”
“你想说什么?”流云瞬间升起被勘破的警惕和嫌恶。
“人与人的情谊总不对等,这是世间常态。师兄看我风光无限,焉知我也在这苦海中挣扎呢?”月光下红玉轻g的嘴角也g出些清浅的愁绪。
非有情难酬者无有此言。
此话一出,流云就知道师妹是懂的。
他们不仅共看一片月光,连那片愁绪也一同共享。
流云不再言语。
两人并肩看一夜之月。
直到晨光熹微,第一缕天光撒下。
流云忽有醍醐灌顶之感,就算他嫉妒师妹,可因此杀心不止并不是他流云所为。流
云对着旭日伸展手臂,前所未有的舒畅开通:“我们该走了,停驻此地太久,仙长们会着急的。”
红玉一时没反应过来:“师兄是说?”
“我说……”流云对着徐徐升起的旭日起势挥剑,“看我的新剑招——秋月红日斩!”
最后一面石墙轰然倒塌。
胃是重要的器官。
人无胃不能活,菩萨也不能例外。
石菩萨腹中一阵天旋地转的翻滚。
料想外面的活菩萨正痛得打滚。流云和红玉配合默契,前者一招秋月红日斩开路,后者护着婴孩们自食道向上,从活菩萨口中一跃而出。
红玉把婴孩们交给流云,拿出从判官那里借来的柳鞭,朝活菩萨打去:“还不现形?”
现形?是了,总不会有人的灵魂真是菩萨。
流云看去,只见在红玉柳鞭之下,石台之上的菩萨化为g瘪枯瘦的老头皮包骨头,没有一点神X凛然的金身菩萨模样。
他声音嘶哑:“你赢了。”
红玉收鞭:“柳鞭殇魂,我无意为难你。只是按你所说,我们一行人通过你的试炼,其中必有一位救世主。那么你这位护法者,就要听从我们的安排重新转生。”
“我无话可说。”g瘪的老者一副任凭宰割的姿态。
红玉轻吹影鳝珠,将其中的小生灵吹出来,轻轻抱在怀中。
一行人找判官汇合,经过桑树林,苗苗如约而出。
她接过红玉怀里的婴孩:“我这样抱着他,他下辈子会不会就是我的弟弟。”
判官笑说:“千般造化人难猜。等你下辈子就知道了。”
尸地。
众鬼魂灵归位。
顾小姐有些犹豫:“判官,我有句话想对红玉说。”
判官应允。
顾小姐从墓中拿出一只步摇:“红玉仙长,当年我与张甫诚和离之后曾与他人育有一子,可是张甫诚与葫芦仙对我紧紧相b,我怕孩子出事无奈与他分离。他对我这只步摇应该是有印象的。我只想请红玉小姐收着这只步摇,如果他日有缘,我那孩子能够见到,也算是留个念想了。”
没想到,这百年尸僵到最后一刻心心念念的不是被囚禁百年的愤恨,而是一片没来得及付出的慈母心肠。红玉收下:“您尽管去吧。”
判官将一只金锤交给红玉,十二铃铛叮铃作响:“由你来度他们吧。”
“我没学过。”红玉睁大眼睛,“这应是判官的活儿?”
“你让他们心甘情愿回到躯T,这当然是你的活儿。”判官调侃,“你别怕,这也不难。他们被你这么闹一通,也没法在Si域安心住下。你只管念出我教你的咒语,边摇晃金铃,YyAn使者听到就会来接应他们。”
红玉闭眼,依言摇晃举起金锤。
像摇晃拨浪鼓一样,金玲配合咒语有节奏地响起,是久远而古老的安魂调。
Si域的夜sE逐渐转淡,天光丝丝从外界S入。
这里的一切,城镇、寺庙、客栈、马车一一消散,只留下百年来的桑林和坟茔。
被困在白sE柱亭的修竹和茂林总算能够出来,震惊地看到面前的坟地长出成片成片的彼岸花,那神异的朱红在风中舞蹈。
盘旋的乌鸦化作巨大的石块补足断裂的石路,接续另一边的悬崖。
苏醒的雕牙兽猛虎下山一般迅速奔过石路,自修竹和茂林中间穿出。
这片彼岸花是它期待已久的美餐。
它连根j一同吞下,终于餍足趴倒在白sE柱亭。
“阎君赠你,功德加身。”判官留下这句,已然不见。
金锤却留在红玉手中,突然发出一道金光,将红玉包裹上升到半空。
“这是……功德金光。”茂林惊呼。
修竹有些别扭和不自在。
红玉的判断没错,反而是自己和茂林不听劝告,被困在白sE柱亭里进退不能。
这回脸丢大了。
“你们看。”流云指向红玉,眉头紧皱。
只见红玉周身灵力节节攀升,一阵红光闪过,竟然一步元婴。
这时,天空开始积聚浓重的乌云,白昼顷刻变黑,闪电击向大地。
“竟然是一步元婴。”修竹迟疑,“可是这劫云太不寻常。”
红玉立刻反应过来,是紫电金雷。
闻绎说过,看过古今通考地久天长因缘镜,历劫就会增加一道金雷紫电。
这劫雷威力极大,传说中通天老祖都得小心应付。如果劈碎莽山防护罩,魔魂逸散,生灵涂炭,后果岂是她承担得起的。
红玉当机立断,拼命向前跑去,按修竹的地图所示,阵眼就在前面。
流云三人不明所以,紧跟红玉跑去。
那方魏重台几人看到这边天象有异,也朝这里赶来。
好巧不巧,七人在阵眼处尴尬汇合。
红玉来不及寒暄,径直用金锤捣开阵眼,叮嘱紧随身后的流云:“找东西把这口子堵住。”
说着就一跃而下。金雷紫电要劈,就连着她和魔魂一起劈,她就不信还没有两全其美的脱身之法。
流云眼睁睁看着红玉跳进阵眼,咬咬牙,按照她的指示搬来一块巨石就要堵住阵眼。
李秀慧拦住他:“你疯了?你堵住口子,红玉还怎么出来?”
“我看红玉才是疯了,好端端跳进阵眼g什么?”关象每紧张地四处踱步。
“我已经传讯里耶,请仙长们过来救援红玉。”魏重台皱眉,“这到底怎么回事?”
几人面面相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