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柱亭外。
红玉目送伙伴们远去。
临别前,李秀慧YAn羡而不失亲昵地私语:“你可真好命,有闻绎仙长亲自带你。你可要抓住机会,好好表现。”
闻绎就算不讨厌自己,却也算是疏远了。最起码不复凡陆时两人的情分。
红玉看向远处正与南岭仙长交谈的闻绎,吃不准他的心思:“我会的。真有为里耶做事的机会,我可是当仁不让的。”
李秀慧看着红玉清明透亮的双眸,仿佛看到了自己那个事事争先的堂姐李秀宁。
她们是与自己完全不同的人,炽热的权yu和雷厉的决断令人既敬又畏:“苟富贵,勿相忘。”
红玉接过秀慧的玩笑:“好说,倒是你之后任务中可要小心些。”
关象每上前拍拍秀慧肩膀,大大咧咧地说:“行了,道个别还有完没完了?”
秀慧嗔怒地打开他的手。
红玉向关象美身后的茂林和魏重台施礼:“茂林、魏兄,就此别过,善自珍重。”
“一定。”茂林认真还礼。
魏重台点头:“一切小心。”
海心礁石。
“仙长,我们要做什么?”甸因头颅在手,为何还要再探它老巢。
“等人。”
“等人?”红玉不解。
“甸因食人无数,深海锁魂,结成聚灵大阵。这些魂魄无处往生,滋生怨望。总要为他们寻个去处。”闻绎解释道,“我一位故友擅渡亡魂,暂且稍待。”
红玉看向远处。
只见一位出家人身着褐sE佛衣、红sE袈裟,手持金花法杖、白玉佛珠,竟然无所依凭破空踏海而来。
其人将近,只见玉面圆润如弥勒,丹凤双眼神韵藏,凛凛威颜多雅秀,朗朗明珠上下排。他双手合十,略一躬身:“阿弥陀佛,”
闻绎笑道:“好久不见。”
与红玉介绍:“这位是万钟寺的明臻大师,修大智禅,座宗子。”
大智禅?宗子?
红玉听得糊涂,按下不表,倾身行礼:“在下里耶弟子红玉,见过大师。”
“善哉。”明臻含笑点头,转向闻绎。
两人交情经年日久,说话就随意几分:“昨晚接到你传讯,说海下斩杀异兽甸因时遇到聚灵大阵,我便即刻赶来。这大阵原是那位所创,不想流传深广,连海中妖兽都习得此等邪阵,实在可悲可叹。”
闻绎点头:“想必这金花双轮十二环法杖便是大智禅代代相传的圣物,何妨今日在这深海聚灵阵中练练手?”
“自然。”明臻含笑,竟然不做防护直冲海心。
红玉紧随闻绎之后,海心处水流汹涌Y冷。
红玉见明臻法衣未Sh,好像连水流都在躲着他走,小声询问闻绎:“仙长,明臻大师修为究竟有多深,竟然能够水不浸T?”
“并非如此。你看他x前的白玉佛珠,这是避水灵玉制成,有水的地方伤不了他。”闻绎答道。
红玉一看,那白玉佛珠在深海之中果然莹莹生光,所到之处鱼虾退避:“万钟寺竟有这样的好东西。”
“非为万钟寺所有。”闻绎神sE微妙,“是有人赠予明臻的。”
红玉点头:“能以异宝相赠,定然情谊深厚。”
“其中另有故事。”只听明臻轻咳一声,闻绎一笑不再多言。
话说一半,只有红玉十分好奇。
想是有避水佛珠在此,这趟海底之行分外顺利。
海底寒意流窜,闻绎在红玉背后贴一h符:“此符定魂,以防夺舍。”
说罢一跃而起,将昨日甸因在聚灵阵中用以镇魂的骨刺,逆转顺序与方向打入底土。
明臻双臂一挥,佛珠脱手而出,悬于上空,每颗佛珠与镇眼互为映衬,阵随珠转,怨念四溢。
“我还这么年轻……我没活够,我不要Si!”
“我nV儿刚刚出生,让我回去看看她。一眼,就一眼……”
“好痛,骨头碎了,谁来救救我?”
男nV老少,嘶吼呜咽,无不苦痛。
明臻如同大殿中高高在上的佛像,低眉敛目不动声sE,是冰冷的慈悲。
金花法杖飞转阵心,沉沉落下海底三颤,冤魂为此威力所慑不敢再动。
“南无阿弥多婆夜,哆他伽多夜,哆地夜他,阿弥唎都婆毗……”
随着经文进展,白玉佛珠愈转愈快,越来越低,直到佛珠挂在法杖尖头,四周冤魂被彻底压在骨刺之中。
只见明臻拿出一莲花座,莲心无子,恰巧把骨刺排开在莲心的小洞。
一眼望去,莲花白骨,圣洁又可怖。
“结束了吗?”红玉问道。
闻绎摇头:“海中无法渡魂,要带回万钟寺超度净化,方可往生。”
红玉有些奇怪。如果仙人也有往生,也入轮回,仙凡都受三界法则束缚,至少说明两者出于同源,那么又为何凡人不能修仙。
这厢明臻对闻绎传音入密:“你曾经那位徒弟在罪业塔中不甚安稳。恐怕这高塔快要镇不住他。你不如cH0U空去见见他。”
“好。”
万钟寺。
戍楼鸣夕鼓,山寺响晨钟。
寺宇严整,僧人有序,香烟缭绕,宝相庄严。
三人甫一入寺,明臻大师工作狂属X显现,立刻着人请各位大师同去大殿结阵渡魂。
而闻绎仙长则说自己要单独拜会一位借住在万钟寺的弟子。
只留红玉在花园中散步。
蓦然撞见一个极为健硕、面相凶狠的和尚,僧衣染血,双臂肌r0U隆起,一手提着一个修者拖地向前。被拖行的两人血流不止,奄奄一息。
红玉对和尚施礼。
“小姑娘,看见和尚血衣拖人,你怕不怕?”这和尚声粗气壮,见到生人来了谈兴,停下与她搭话。
红玉摇头:“有什么好怕?您走在这里却不被阻拦,一定是万钟寺的人。况且,万钟寺先是门派才是禅宗,便不能以杀为戒,手下有几条宵小之辈的命也在正常不过。”
“不如我来帮您,咱们一人提一个。”红玉提出帮忙,“反正我现在也无事可做。”
说着,顺手提过来一个人,两人继续向前。
“你小姑娘倒是有趣。你是哪儿的人,来和尚庙做什么?”
“我是里耶弟子。”
“哦,借道做任务的。”和尚前几天倒是见过几个借道万钟寺去星幻海做任务的里耶弟子。
“任务做完了。”红玉笑笑,“此次是随闻仙长办事,说是有位师兄借住在万钟寺,所以前来探望。”
和尚想了半天才恍然:“说法真够委婉。百年前有位里耶弟子犯下弥天大罪,被囚禁在罪业塔,还是他师父亲手把他送进来的。当时闻绎仙长大义灭亲,广为仙门正道赞誉。”
“闻绎仙长的罪徒?”红玉从没听过这件事。
原来闻绎今天要见的是被他亲手打入罪业塔的徒弟。
“是闻绎仙长的罪徒。”和尚些许怅然,有感而发,“这人也曾称得上我辈第一人,万钟寺与他同辈的没人打得过他。只是他做错了事,所以修为尽废,必得吃尽苦头。”
十八地狱乃万钟寺专司刑罚之地。
“地狱Y冷,这人就交给我吧。”和尚接过红玉抓着的人,“小姑娘,我看你顺眼,不如送你件礼物。你想要什么功法?”
红玉笑着摇头,里耶弟子莫名其妙修习万钟寺功法算是怎么回事,只随手一指:“一路走来,花园中繁花似锦,不知哪位大师管理花园,我只想摘朵花。”
“算你问对了人。”和尚大笑,“你要哪种花?”
红玉伸手一指。
原是一朵御衣h。
“NN的,你可真识货。”
罪业塔。
八角玲珑行八卦,七柱排盘断七魄。
整个罪业塔就是一座天然的阵法。
塔高十七,罪轻者层高,罪恶者层低。
能进罪业塔的人都本事不低,为防止巨恶逃窜伤天害理,上层罪人的挣扎力量都会经过阵法化作孽力攻击在下层罪人身上,以小恶治大恶。
正因为通天老祖巧妙设计,千余年来竟无一人逃出罪业塔。
或者说,只看到活人进去,却从未得见有人出来。
闻绎来到第三层。
常年不见天日的折磨,眼前的人形销骨立,嶙峋枯槁,肤白微青。
捆仙索紧绑他的四肢,把向来最Ai自由的人固定在这里,只有脖颈可以活动。
闻绎倒退一步。纵然这场景在他梦中浮现万千次,可真正见到才是痛心yu绝。
那人右朵微动,垂下的头颅抬起,双目茫然没有焦点:“你来了。”
他瞎了。
他的眼睛是闻绎亲手夺去。
闻绎还记得自己结印打入他的眼睛时,他是那样不可置信。
记忆里那双活泼灵动、总带着不服输意气的眼睛,变成如今雾霭蒙蒙、迷离失神的样子。
闻绎默然流泪,艰难回答:“我来了。”
“你没有什么要对我说的吗?”江雁回问道。
闻绎yu言却失语。
他们相伴甲子,天yu雪时酒一杯,腊月天里赏寒梅。与其说是师徒,不如说是兄弟。
只听那人冷笑:“我要杀伐予夺,权掌天下,就算我事成也依旧尊你为师,到底碍着你什么事?”
江雁回少时另辟蹊径,独创大阵,滞留魂魄为己所用,世家仙门半数俯首。
几经刀剑得荣华,谁知却败在信任一词。
“我知道你不赞同我的做法,从没求你帮我。你不肯见我、不肯与我说话、大战前我漏夜前来你有新曲却不肯弹……这些都罢了。我知你是仙门正道,我知道你所念无暇,我何曾勉强过你?”江雁回苍凉一笑,“做错了事我知错,就算兵败如山倒,可那人唯独不该是你。”
“我只想保你一命。”闻绎闭眼,“仙门世家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千万年的底蕴可不止底牌几张后手几招。我来动手,至少能保你一命。”
“保我一命?闻绎,我早看明白了,你不过是怕我事败牵累于你,这才大义灭亲以此避嫌罢了!”
“你知道我在这里待了多久吗?一百年,整整一百年。我每天生不如Si,痛不yu生,你怎么不行行好,当初直接杀我了事。”
这质问如雷入耳。
这声音凄厉如厮。
闻绎伸出手,却在即将碰到他时放下:“你的刑期快到了,我会把你带出去的。你的洞府每天都有人打扫,百年来陈设丝毫未变。再过段时间,就跟我回家吧。”
霜雪交加,厚积千里,浸Sh鞋袜,世情无路可退,他却还要带他回家。
江雁回如何不知闻绎并非趋炎附势的凉薄之辈,只是天意弄人实在不甘。
“闻绎,你没有收徒弟的命,可别去祸害别人了。”
“不要再见了,除非有天我身Si他乡,要你作殓。”
他说得极轻极轻,像告别一个年深日久的梦。
“为什么不回去?如果因为不想见我,我即刻搬走。”闻绎第一次发现言辞难表丹心。
式微,式微,胡不归。
“被打入罪业塔的邪魔歪道,里耶焉有我一席之地?”江雁回疲惫极了,“不必为我奔走游说,那地方我也呆够了。”
终此一生,几番荣辱,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说罢,他低下头,不肯再说一句话。
闻绎别无他法,沉凝良久,只道一声珍重。
万钟寺暮鼓刚响。
红玉坐在寺前石阶上,等闻绎归来。
晚幕坠夕yAn,将人影拉长,红玉一眼认出闻绎身影。
她起身:“仙长,你回来了。”
闻绎点头,擦肩而过:“我有些累了,有什么事不如明天再说。”
闻绎好像哭了。
他这样的人竟然也会流泪吗。
是为了罪业塔里的那位师兄?红玉闪过很多念头。
清晨。
闻绎开门,看到一早蹲在墙边等待的红玉:“怎么大清早就过来了?万钟寺有种素膳点心,不如去吃吃看?”
“昨晚熬了一晚,用灵气慢慢催动花bA0,才开了这一朵。”红玉三分困倦,递过手中花枝,“看仙长昨日心情不佳,想把这花送给您。纵不能报答您待我的恩情,可也是份心意。”
“竟然是御衣h。”闻绎接过,笑着摇头,“此花极难培植,贸然被你摘来,只怕怀海大师要捶x顿足了。”
“这花正是怀海大师送我的。”红玉笑笑,“他说此花晓视甚白,午候转为浅h,莺然可Ai,能够愉人悦己。希望仙长心情好些。”
“多谢你。红玉。”闻绎看向这少nV。
晨光熹微,她如朝露,剔透地映照万物,似乎什么都看得通透,却如常处置遇到的一切。
她是惊人的沉稳,却也十分的T贴。
纵然她是窃取灵药的嫦娥,在这番馥郁花香下,想来也没人愿意同她计较了。
闻绎对红玉的芥蒂如薄冰在春风里慢慢消融,他轻轻对红玉点头:“你是个好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