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害怕被昆仑的人发现我们的存在,我和师兄乔装改扮成普通的江湖人士,混迹在上昆仑山的人群中。
所幸听闻昆仑要处决妖女的消息,前去看热闹的武林人士很多,我们混在其中,并没有被人发现。
站在昆仑山的玉清台下,只见一座汉白玉铸成的高台矗立在宫殿广场的中央,今天意外地是个晴天,天上并没有下雪,艳阳高照,刺得人眼睛有点生疼。
我站在人群中,远远地望着被押在玉清台上的人,一身赤红的衣裙,由于破烂脏污,显得十分陈旧,丝毫不是记忆中那个明艳温柔女子的样子。
在宫殿的前方,是一座很高的台阶,凌虚子站在台阶上面,白翳真和白伶俜也在,再看周围的人,一个个手持兵器,严阵以待,分明是在等着徐婧容来。
看到被押在玉清台上的人,底下的江湖人士纷纷议论起来,凌虚子站出来,制止了众人的议论声,苍老沙哑的声音开口:“诸位……”
他顿了顿,又咳嗽了几声,我觉得奇怪,因为从昆仑山上下去的时候,凌虚子虽然很老,但却没有虚弱到这个地步,何以几天不见,神情间就尽显疲态?
是因为沈星沉,还是因为萧和瑟?与其把他当成一个无情无义冷血自私的人,不知为何,我宁愿将他看作一个众叛亲离无可奈何的可怜人。
他看了一眼萧和瑟,才又开口:“众所周知,岐山妖女,滥杀无辜,时至如今已然屠杀我江湖武林数百口人,如此毒辣狠厉,世间罕见,数日前,昆仑集结武林人士,为斩妖除魔,匡扶正义,攻打岐山,虽损失惨重,却也最终俘获了这名妖女……”
见他一口一个妖女称呼自己,萧和瑟原本一直低垂的头却缓缓抬了起来,冷冷地轻笑一声,问道:“师父,十年不见,你如今连弟子是谁都不记得了么?”
见她称呼凌虚子为师父,玉清台下的人又议论起来,对着萧和瑟与凌虚子指指点点,明显对于此等信息,他们是惊讶错愕的。
“住口!”
凌虚子暴怒道:“你这逆徒,早在十年前已然叛出昆仑,如今与我昆仑还有何关系?”
说着,又向在场的众人拱手道:“众位只知岐山妖女手段毒辣,残害无辜性命,却不知道她究竟来自何处,这也是本尊今日召集众位来此的原因。”
“实不相瞒,这岐山妖女正是本尊昔日座下弟子,人称昆仑七子之一萧和瑟,当年这逆徒叛出昆仑,四处藏匿行踪,昆仑与天衡道宗遍寻不得,未免引起武林恐慌,才对外宣称此逆徒已经死在昆仑山中,数日前,门中弟子终于发现她的行踪,昆仑与天衡道宗暗中准备多日,得诸位英雄豪杰相助,才终于将她俘获至此。”
他说着话,缓缓捻着胡须,又道:“虽说这逆徒早在十年前已被逐出师门,但她平生所学,仍是本尊亲自相授,如今也该由本尊亲自清理门户。”
我注意到,凌虚子的身后,宫殿的第二层房间里还站着一些人,那些人并不是天衡道宗和昆仑弟子的装扮,反倒更像是朝廷的人。
不由在心中郁闷,难道徐婧容真的那么可恨,一个个地守株待兔,都在等着她的出现?
却听萧和瑟低低地狂笑了几声:“英雄?就你们也配说是英雄?”
她缓缓站起身来,身形摇摇晃晃的,我这才注意到,她左臂的袖管里是空的,她的眼睛上,也蒙着一层黑布,上面黏腻着血污。
摇晃的身形在玉清台上行走,周围的弟子们纷纷持剑后退,一副严阵以待的样子对着她。
片刻,凄凉的声音才再度开口:“真正的英雄,只会被人关在暗无天日的密室中,被自己的师门抛弃,被自己的师父抛弃,一天天痛苦折磨地等死。你以为英雄就是被万人敬仰称颂的么?其实不是,根本不是,他只会面目全非,浑身腐烂发臭,被烈火灼烧的身体,化出脓血引来漫天蝇虫,还会被人议论取笑……”
满是血污的身体,正对着那些前来看热闹的人,仿佛能透过那双失明的眼睛,看到在场所有人似的。
“你们不是想知道,被火烧死的人,身上会不会有烤肉的味道么?我可以告诉你们……”
萧和瑟几乎是咬着牙,恨恨地道:“没有!完全没有!他只会从焦黑的身体里淤出脓血,那种脓血,腐烂恶臭,没有人愿意靠近一步……”
我的心开始颤了起来,下意识地迈动脚步,想朝着萧和瑟的方向走,手上传来温暖的触感,低下头,却是师兄。
他握着我的手,紧紧皱着眉,向我摇了摇头,示意不可轻举妄动。
我这才回过神来,自觉失态地退回到原来的位置上,继续在众多的武林人士中销声隐形。
在场的人,差不多都知道当年何道常的那件事,单是听到几个关键的词,就知道她所说的是那件事。
不免低低地议论起来,我略微听了听,全是对何道常之死的疑惑,和萧和瑟当年叛出昆仑的不解。
见底下的人再度议论起来,凌虚子再次慌了,斥责萧和瑟道:“逆徒,休要再胡说八道,道常他在十年前,为救人死在南疆之战的密林中,如何回的昆仑?”
“是么……”
面对凌虚子的斥责,萧和瑟丝毫不退,冷傲地道:“师父,我还想再叫你最后一声师父,当年的事究竟如何,我已无力辩解,亦不想再过多纠缠,如今只想问你一句,与其看到师兄面目全非回来,你……宁愿看到他死在南疆的密林中么?”
凌虚子神情明显一痛,没有回答,萧和瑟的声音哽咽起来:“当年我与师兄,千里迢迢,吃了多少苦,才从南疆回到昆仑,我以为师父你会救他的,师兄也以为,师父你会救他的,可拼尽性命,好不容易回到师门,等待我们的却是什么……”
“当年是谁为了一己虚名,不肯让人知道师兄还活着,宁可将他关在暗无天日的密室里?当年是谁怕走漏了风声,给昆仑招惹非议,趁着雪夜将师兄秘密处死?”
我看到,萧和瑟被蒙着黑布的双眼下,缓缓流淌出两道血痕,我想,和她心里的伤痛相比,这些根本不算什么吧。
片刻,又听她强行压住激动,轻轻地声音道:“昆仑山上的雪,真是冷啊,不知道当年师兄死的时候,可曾感受到这种彻骨的寒意,不知道他死的时候,知不知道,这是我们的恩师下的命令,师父,师兄他一向温厚孝顺,待你如同亲父,你怎么忍心,怎么忍心……”
见凌虚子说不出话,半晌,白翳真站出来道:“何大侠当年为了救人,在南疆之战中葬身火海,此为众所周知的事,萧姑娘,我看你是接受不了令师兄的死,才一直欺骗自己他还活着,因此才入得魔障吧。”
听他如此说,众人才恍然大悟,将刚才对昆仑和凌虚子的怀疑,又降低了几分。
“不是!不是!”
萧和瑟声声悲泣地辩解,急切地回答:“当年是我亲自带师兄回来,怎么会不知道?你们这些人,取了他的性命,还要作出衣服关心他的样子来,用他拼死换来的荣耀,为自己谋得荣华富贵,不会良心不安么?难道午夜梦回时,一点点愧疚之心都不会有么?”
可惜,这番泣血的哭诉,并没有人听进去,毕竟大家都以为何道常死了,萧和瑟疯了,只有天衡道宗和昆仑的说法才是正常的。
白翳真又佯装叹了口气,道:“小姑娘,本尊虽同情你的遭遇,但你走火入魔,杀害武林同道,此事已然引起公愤,所谓杀人偿命,今日本尊必须给武林一个交代。”
他说着话,天色却忽然暗了下来,原本还艳阳高照的天空上,渐渐笼上了乌云,狂风怒卷,冰雪铺天盖地地落了下来。
耳边听到铮铮的声音,我循着声音看向白伶俜,却见她手中的天殊剑,居然在微微地颤动。
白伶俜和白翳真显然也很快发现了天殊剑的异动,未免在众人面前出丑,急忙暗中施法,想将天殊剑的异动强压下去。
只可惜,并没有奏效,天殊剑的铮鸣声越来越大,而且,仿佛受到共鸣似的,在场所有的兵器都开始微微地颤动起来。
忽然的一阵清脆的锐鸣声,天殊出鞘,直上云霄,悬浮在半空中,泛着微微冷蓝的淡光。
“天殊……是天殊……”
觉察到天殊剑的存在,萧和瑟激动起来,大声呼唤着:“阿婧……阿婧……”
我眼睁睁地看着她在玉清台上跌倒,又勉力爬起来,朝着四周哭喊:“婧容,婧容,是你回来了么?”
望着那道挣扎痛苦的身影,我的眼中湿润,不知不觉,温热的东西划过脸颊,下意识地抬手,在脸上一摸,全被泪水浸湿。
在她声声的呼唤中,往昔的记忆越来越清楚,笑着的,哭着的,怒着的,还有在她身边调皮耍赖的撒娇,和她一脸无可奈何地纵容着我。
我想,我确实应该认识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