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飞逝如电。
花飞花落,春去冬来。
转眼间,三年又已经过去。
跟整个宇宙相比三年算不得什么,只不过眨个眼睛工夫。
眨个眼的工夫这世界就已经发生太多变化。
世贸大厦没了!
塔利班也没了!
丁克重新获得了自由。
2003年4月的某个上午,丁克从秦城监狱走了出来。
是立果接的他。
立果站在阳光下看着走出监狱的丁克。
脸上带着笑。
自从立果被抓起来后,立果的脸上就一直这样挂着笑。
笑得让人神秘又费解。
无人破解,就连丁克也不能破解。
丁克被关押后,立果曾数次来看丁克。丁克曾问过立果几次。但立果什么都没说,只是引用那句著名的佛门偈语。
开口便笑,笑天下可笑之人!
可笑之人包括丁克吗?丁克曾数次想到过这个问题。
他没问,立果也没说。
该明白的就明白,该糊涂的就糊涂,佛说,不可说。只有悟!
所以,这笑容只有立果自己知道。
丁克没有象电影中常见的那样,把眼睛望向蓝天,再使劲眨眨眼,深喘一口气。
他什么都没做,只是远远地看着向他走来的立果。
立果的身后停着一辆车,立果的车。
丁克好奇,但丁克不问。
不该说的不说,不该问的不问。丁克已经养成了遵守纪律的规矩。
入狱三年,丁克六次被评为模范。
所以,丁克的刑期由五年减为三年。
换句话说,丁克是个好同志。
立果什么都没说。从丁克手中接过行李,扔进后车箱。
丁克坐进车内,什么也没问。
总会去一个地方的。丁克这样想。
但丁克没有想到,立果拉他来的地方他似曾相识!
君再来!
菜已经摆好。
都是丁克最喜欢吃的东西。
立果举起酒杯,“还记得这是什么地方吗?”
丁克点头又摇头,“有点熟悉,但想不起来了。”
“你当初救我的地方。”
“这么多年了,早忘了。”
丁克道,没有表情。
“可我忘不了,你还记得当时你说的话吗?”
丁克摇头。
“你说,快给我兄弟来两个菜,要有营养的,我这兄弟好几天没吃饭了!”
丁克笑,苦笑。
“这么多年来,你还记得那么清楚。过去的事情了!”
“过去的事情很多,忘掉的事情也很多,但有些事情是忘不了的,一辈子都忘不了!”
立果说,笑着,无法让丁克理解的那种笑。
丁克沉默。
“那时起我就发誓等有朝一日我一定象你当初救我那样报答你,可我一直没等到机会——”
“你等到了,”丁克说,“你已经救过我了。”
“那不算,最后的结果还是你救了我!”立果摇头,叹息,“我欠你的太多了,现在终于有机会来报答你了。”
丁克看着立果。
“你现在家没了,工作也没了——”立果出了一口气,“我把它买下来了,现在它属于你了。”
丁克愣,看着立果。象看个陌生人一样。
“你的心意我领了,饭我可以吃,但餐馆我不能要,这礼物太重了。”
丁克说完,拿起筷子对立果,“我饿了,我想吃饭了。”
立果看着丁克,“你变了!”
丁克说,“我饿了。”
丁克拿起筷子,夹起一块肉。
这是三年来他吃的最好的一顿饭。
酒足饭饱。
丁克拿起行李,“我走了。”
立果看着他,不笑了,“去哪里?
“找家旅馆。“
立果再次怔住,“你变了,你真的变了。告诉我,究竟是怎么回事儿?你出什么事儿了?”
丁克笑,“什么事儿都没有,很好。”说完,看立果不信任,又追加了一句,“真的,挺好!”
“那我问你,你还想杀夏力吗?”
丁克沉默。
沉默了许久。摇头。
立果点点头,“好,既然如此,你就在我这儿塌实呆着,你走后,这个世界发生了很多变化,你先适应一阵,然后再说。”
立果期望地看着丁克。
丁克沉吟了一会儿,放下行李,“好,行李先放你这儿,我先出去一下。”
“去哪儿?”
丁克低下头,“去找庞娜。”
立果看着丁克,足足看了有半支烟的工夫,“你找她干什么?”
“不干什么,我只想证实一件事情。”
“不用证实了,你赢了。”立果说,“庞娜已经在三年前的夏天成为夏力的新娘了!”
“你怎么知道?”
丁克怔住。
“你忘了吗?进去时你曾跟我说过什么。”
丁克沉默,沉默的意思是但思绪却把他带回到从前。
你要想证实你找我,不用去找她。”
丁克看着立果,“不,我要亲自证实我是赢了还是输了。”
“既然你那么固执,我不拦着你,你是自由的。”立果说,“但是丁子,我得要提醒你。你走后这几年,夏力越做越大,已经当上了局长。而且他知道你回来了,说不定早已经盯上你了。”
丁克笑,笑得很笃定,“没关系。我很快就回来。”
时间被拦腰剪断,扔到了九霄云外。只留下些许的沧桑挂在庞娜的脸上。
但很不明显。
明显的是庞娜的眼神,显得有些生涩和游移。
“回来了。”
“对,刚回来,看看你,你好吗?”
“还行,你呢?”
“还行,就是有点老了。”
“时间过的真快。”
“就是,三年一晃就过去了,跟做了一场梦似的。”
庞娜从包中拿出一串钥匙递给丁克,“给——”
丁克接过,再熟悉不过,是那把开启家门的钥匙。
丁克接钥匙的一刹那,手有点痉挛,“为什么给我?”
“属于你的,判决时就这么判的。”
“我不是交代过吗,我什么都不要。”
“那是你自己的想法,法院也会尊重我的意见。对不起,一直没有告诉你。”
丁克点着头,犹豫着,“那你住哪儿?”
庞娜沉默,许久道,“我又结婚了。”
“恭喜!”丁克脸上挂着笑,“跟谁呀?”
庞娜再次沉默。
又过了许久,抬起头,果断地,“我不想告诉你可以吗?”
“当然可以!”丁克大度地一笑,“我们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你没有这个义务和必要。我只是随便问问。”
庞娜有些将信将疑地看着丁克。
丁克一笑,“晚上有事儿吗?”
庞娜犹豫。
丁克,“没事儿的话想请你吃顿饭。”
庞娜沉吟着,“改天吧。”
丁克再次大度地一笑,“随你,太长时间没有回家,已经忘了怎么走了,想请你一起回家吃顿饭。没别的意思。”
庞娜再次沉吟,“好吧,但是别去家里,在外面吃行吗?我请。”
“好啊,听你的。”
丁克再次大度一笑。
庞娜松了一口气,“你变了。”
“是吗?”丁克笑,“三年过去了,人总是要变的。”
三年中,变得事情很多。
就连那家原本专门喜欢在白天开门的酒吧“惨淡日子”也变了。
不但经营的方式变了,酒吧改成了西餐厅,而且连名字也变了。变成了一个更好听的名字,“时光倒流”。
庞娜和丁克坐在一间名叫“无语东流”的包间内。
庞娜率先打破沉默,“说说,这些年过得好吗?”
“好。”丁克答,“你呢?”
庞娜犹豫,点点头。
“他呢,好吗?”
庞娜看了他一眼,再次点了点头。
丁克笑,举起酒杯,“恭喜,这不挺好的吗?”
“你好象变了。”庞娜喝了一口酒。
“变成什么样了?”
“说不清楚,好象有点怪怪的!”
“是吗?”丁克笑,“人总是要变的。况且在里面呆了三年!”
“怎么打算?”庞娜似乎故意要绕开这个话题。
“你是在问我的现在还是将来?”丁克看着她。
“现在和将来。”
“将来不知道,现在——希望能跟你多呆些时候。”
丁克的目光迎了上去。
庞娜的目光躲闪着,“过去的都过去了,我现在该走了。”
丁克目光中闪过一丝失望,但那丝失望就如同白驹过溪,很快无影无踪。他把手中的钥匙默默交给庞娜。
庞娜看着,“这么多年你性格还是没有变化?”
丁克笑了一下,看着庞娜,“你知道什么叫物是人非吗?”
庞娜的表情:对不起。
丁克:没有什么,都过去了。你过的好吗?
庞娜犹豫着,不知道该点头还是摇头。她能做的只有站起来。逃避!
对不起,我走了。
庞娜说。
你当然可以走了,人最终都要走的,没有一个人可以永远的不走。丁克看着庞娜缓缓地道,但走之前我可以求你一件事吗?
当然可以。
庞娜的脚步停住,拿包的手也停住。心也在刹那间停在那里。
时间太长了,我已经记不得回家的路了,在你走之前,可不可以先陪我回趟家。
丁克说。
庞娜沉默。
当然,如果你担心自己安全的话,也可以不去。
丁克说,站起身,就在他要迈动脚步之际,庞娜的幽幽声音响起。
好吧。
门再一次被推开。
一切似乎还是三年前的样子。
但一切已经变得不同。
物还是那些物,但上面已经布满了灰尘。
人也还是那个人,但心里已经结满了结。
丁克痴痴地看着这一切,他拼命在回想着昔日的那些时光,那些时光仿佛就藏在他脑海的什么地方,只轻轻瞬间,便涌了上来,立刻就灌满了他的内心。
将他三年用明白武装起的所有内心顷刻消失,无影无踪。
一种叫眼泪的东西就要涌上来,但被庞娜的话给阻了回去。
“家找到了,我走了。”
庞娜走了。
家也找到了。
但人却要走了。
没有人的家还叫做家吗?
他魂牵梦绕在无数个梦里回到的这个家就是眼前这座布满灰尘的房间吗?
不,还有他和他的影子。
他和他的影子以及房间的所有一切写着两个字。
孤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