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丁克喝了很多酒,他没有办法不喝酒,因为周围的一切气场太强,四面八方挤压过来,压得他有点喘不过气来。
那一瞬间,他惊异地发现自己内心有种火一样的东西在流动,拼命往上拱,拱得他心发痒发热。
他拼命地喝酒,很快他就醉了。
醉之前,他清醒地看到王导的手已经搂上了立果的肩头。
他有了一种要吐的感觉,他以最快的速度冲出包间,跑到卫生间吐了一地。
立果也醉了。从不喝酒的立果那天喝了5瓶啤酒。
但丁克却感觉立果的醉是假的,因为他从立果沉醉的眼神中看到了一种可怕的东西。
那种感觉跟醉无关,却跟爱情有点关系。
凌晨4点,人们踩着趔趄的脚步开始逐渐散去。
丁克搀扶着立果走到路上,立果象个孩子,伏在已经清醒过来的丁克身上不停地重复着:“我要回家。”
“我送你回家。”
丁克拦了一辆出租车,把立果扶上车,立果躺在丁克的怀里睡得非常安详。
车到立果家楼下,丁克摇醒立果:“能回去吗?”
“你送我回家。”
立果睁开眼睛,目光迷离地看着丁克。
“好吧。”丁克心下一抖,对司机道,“稍等会儿我——”
“不用了,你走吧——”
立果抽出钱递给出租车司机,司机拿不定主意,看着丁克。
“你没事儿吧?”
“没事儿,陪我说说话不行吗?”
“行。”
丁克咬咬牙。
楼道很黑,丁克不怕,但却害怕黑暗中立果的眼睛。
黑暗中立果的眼睛象正午的猫,闪着一种无法诉说的光。
“几楼?”
“你不是来过吗?”
“忘了。我今天找你本来想跟你说个事儿,但你怎么喝了这么多酒,你不是不喝酒吗?你得帮我个忙——”
丁克只有用不断说话来掩饰内心的慌张。
“好啊,只要我能帮你,但眼下你先帮我一个忙好不好?”
“好。”
丁克躲避着立果那双原本有些忧郁的目光。
“你帮我把门打开——”
立果递过钥匙,眼睛仍一眨不眨地盯着丁克。
这种目光象火柴,象闪电,随时就可以点燃什么,这样的目光很少有人能躲过。
丁克不想被烧着,只有视而不见,转过身去开门。
但那道目光却穿透他的脊梁径直射中心脏,
他只觉得身体越来越来越重,胸口发闷,喘气越来越不均匀,钥匙捅了几次都没有找到位置。
门终于开了,丁克伸手去摸电灯开关,但手却被按住。
立果的手滚烫无比,丁克的身体被烫得一哆嗦,立果顺势就伏到了他怀里,一股热气已经喷到了他唇边,丁克来不及躲闪——事实上他已无力躲闪。
他心里一阵迷乱,只瞬间,两只舌头已经搅缠在一起。
但更快,丁克的意识便苏醒过来,猛地把立果推开,然后夺门而出。
“哥。”
立果在身后凄凉地叫着,叫得丁克心乱如麻,那一瞬间,他想停下来。他知道,如果在他追上之前,自己还是心乱如麻的话,他就完了。
心乱如麻是一切毁灭的开始。
丁克咬咬牙,以更快的速度逃一样朝黑暗中的楼道冲去。
夜更深,天气泛起了凉意。但丁克却不在乎,只觉得塌实了许多。
他站在楼门口调整了一下纷乱的心绪。回头望去,楼道内的灯光逐阶而下一一亮起,丁克不敢久留,再次迈动脚步。
当他终于拦下一辆出租车并坐进去后,立果正好奔出楼门,楼道内的最后一盏灯光没有熄灭,打在立果的背上,清楚地勾勒出立果那消瘦的剪影。
丁克在那一瞬间犹豫了一下,但还是硬着头皮对司机道:“走。”
出租车渐渐驶远,消失在马路的尽头,楼道里的灯随同立果的心一同暗了下去。
立果在黑暗中呆立着,在最初的几分钟里,他期盼着丁克能回心转意掉头回来,他不相信丁克会置自己于寒冷中不顾,那么决然地离去。
但很快,他就失望了,他渐渐感到了寒冷。
“喂——”他只好掏出手机。
“喂——”
“你为什么要跑,我那么可怕吗?”
他凄凉而伤感地问道。
手机内一阵沉默,继而传来手机挂断的声音。
他执拗地将电话又拨过去,但丁克的手机已经关机。
他又坐在黑暗中坚持了一会儿,丁克的手机仍没有回话,他只得转过身,悲哀地朝楼上走去。
这次他没有开灯,将自己置身在黑暗中,静静回味那种依偎在他怀里的温欣感觉。
丁克14岁时曾经问过他父亲老丁一个在别人看来很玄奥而在老丁看来很愚蠢的问题——“生我之前谁是我,生我之后我是谁?”
当时,老丁正在吃饭。听完丁克的问题后,沉默了半晌道:“生你之前你是饭,生你之后饭是你。”
后来,丁克又问过无数次类似的问题,但都没有在他父亲那儿找到理想答案。
后来,便不再问了,遇到事情就问自己,通过自己的悟性去体会。能体会多少就体会多少。
久而久之,便养成了独立思考的能力。
几天没有出门的丁克呆坐在沙发上,既没有看电视,也没有听音乐。
他面前什么都没有。
他还活着,活着就总得做点什么。手脚不动,眼睛不动,那么就只有一个地方在动,心动。
心动是最简单的一项运动,不需要任何条件。
几天来,他悟出了很多道理,第一个道理就是:只有自己能解救自己,任何依靠别人力量救助的想法都是愚蠢的!
指望立果替他报仇无疑是个愚蠢的想法。
而后,他又明白了另一个更重要的道理:背水一战,置之死地而后生。
丁克想到做到,他要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跑到公司把现在的工作辞了。
听说丁克辞职的消息时,立果的第一个反应就是头大如斗。
这几天,他一直寻找机会想跟丁克解释,他要告诉他肚子里的真心话。
但丁克不给他机会,他给丁克打过无数次电话,丁克都没有开机。
现在机会来了,立果是不会放过这个机会的。
“为什么要辞职?”
当丁克办好手续朝外走时,立果把丁克拦住。
“不为什么。”
“是因为我吗?”
丁克看了看他,没有回答。
“回答。”
立果直视着他的眼睛。
“不是。”
“我想知道原因,这个要求算过分吗?”
丁克沉吟了一下:“算。”
立果愣了一下:“那好吧,我不再问了,但我有几句话要对你说——”
“说吧——”
“你误会我了!”
丁克再次抬头看了看他,立果的眼神很亮,闪烁着一种无法述说的东西,这样的眼神让丁克心里发慌,赶紧把目光转到别处。
他知道立果所说的误会是什么意思。
“你为什么不敢看我?”
立果步步紧逼。
丁克再次沉默。
“我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你想我是同性恋。”立果看着他,“我不知道同性恋是如何界定的,我只知道对你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这可能跟我从小失去父亲有关,在我小的时候,跟我一起玩的伙伴都有哥哥或是父亲,每逢我们打架或是发生争执时,他们的父亲或哥哥就会站出来站在他的身后——而我什么都没有,受了欺负只能偷偷抹眼泪,那时我就想,如果我有个哥哥多好,或是父亲不死,也可以让我有种依赖感,虽然我不知道父亲是什么样的男人,也许是名粗糙有暴力倾向的男人,即使这样,我也不怪他,他可以打我骂我,但只要他让我叫他父亲——这么多年以来,我看似对一切都无所谓,可心里却常常泛起种莫名的忧虑和伤感,尤其是到了深夜就更是如此,人前时,我用我的无所谓来掩饰内心的失落,到了夜晚则面对着黑夜发出常常叹息,这种情况直到你的出现。你知道吗,那天,当你领我到饭馆往我饭碗里夹菜时,我特别想喊你一声父亲,在我有限的三十年的生活中,你是唯一一个让我产生这样冲动的男人——”
一番话说完,丁克呆若木鸡,愣愣地看着另一个立果。
立果的眼角已经有些湿润,这样表情的立果丁克以往从没有看到,这一刹那间,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安慰的话才好。
“那天晚上我很疲惫,特别想抱抱你,靠在你肩膀上休息一会儿,可你却那么慌乱地逃走了,我不知道你怕什么,你怕什么,你能告诉我吗?”
“我不知道。”
丁克实话实说,他内心确实不知道怕的是什么。
“其实我能对你做什么呢?”
立果说这话时,凄楚地一笑,“好了,我不再逼问你了。现在你告诉我,你为什么辞职?是因为这件事吗?”
“不是。”
丁克这次没有理由不回答。
“那是因为什么?”
“还是那件事。”
“那跟辞职有什么关系?”
立果诧异地看着他。
“一时说不清楚,以后你会知道的。”
“好吧,最后再问你一句话,我们还是朋友吗?”
“当然。”
丁克毫不犹豫地答道。
“你愿意做我哥哥吗?”
这回丁克没有马上回答,他在琢磨着哥哥背后的真正含义。
“你不愿意?”
丁克苦笑了一下:“愿意。”
“从此后你我就是兄弟了,兄弟有什么事情是不可以隐瞒的,现在你可以告诉我,为什么辞职了吧?”
丁克想了想道:“我会告诉你的,但不是现在。”
“好吧。”
立果不再强求,伸出手搂住丁克的脖子。
这原本立果习惯的动作,让丁克今天感觉特别别扭。
去牧马公司前,丁克托一个朋友在一个福建人那里买了一个假身份证。
姓是真的,但名字是假的,丁毅。
花去了他1000元钱。
但丁克认为这是必要的花销,即使再贵也要花。他可不想事情没有成功之前,自己就已经败露。
他要象条虫子钻进仇人夏力的肚子,在他腹内孕育壮大,构筑强大的工事,但又不能让他有所察觉。要在他最得意时突然发作,折磨他,让他痛苦却不知所措,让他在将要死去前的一刹那,明白他所犯下的错,然后送他入地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