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松院。
林宁进院门时,正见褚大娘端着食盒送进西厢。
看他进来,褚大娘忙笑着招呼道:“宁哥儿来了!快进来和姑娘一道用晚饭吧,我再做道菜去……”
林宁微笑道:“褚大娘不必忙,刚在墨竹院陪春姨和小九儿吃完方过来。”
褚大娘遗憾道:“宁哥儿明儿可以到姑娘这来吃,也尝尝我的手艺,未必比你春姨差。”
林宁呵呵笑了笑,没再多言,在褚大娘相让下,先一步推门而入。
许是听到了外面的说话声,田五娘并未相让,她独自坐在桌边,吃着褚大娘为她准备好的晚饭。
不过两盘青菜,一碗米。
林宁的存在,对她来说似乎丝毫不能改变什么。
吃饭的模样并不粗鲁,看起来也不疾不徐,但林宁知道这都是假象。
因为连一盏茶功夫都没用,田五娘就吃光了米和菜。
随后褚大娘收拾了桌子走人……
不过临走前,倒是给林宁递了个他不大理解的眼神。
那眼神,好像是让他好生伺候着……
简直岂有此理!
我堂堂穿越者,还挂着系统,是伺候女人的人么?
田五娘一边慢慢吃着清茶,一边目光淡淡的看着林宁对着褚大娘的背影咬牙切齿……
其实她知道,林宁在她跟前做许多看起来很幼稚的事,只是为了逗她开心,就像他之前说的那般,是在为过往赎罪。
但知道归知道,可看着他拙劣的表现,田五娘心情还是会好上那么一丝……
有心,总比狼心狗肺强。
且从他最近的表现看起来,他真的变善良了。
见林宁看了过来,田五娘淡淡问道:“赵家的事,你有几分把握?”
林宁却道:“先施针吧。”
田五娘凤眸微眯,看了林宁一眼,不过见他面色坦然真诚,冰湖般的明眸闪过一抹无奈……
装的倒好。
若是换个人这般装纯,她自会一拳砸扁,偏生遇到的是这么个冤家……
走到床榻边,解开发髻,去了衣裳,平静的躺下。
待再次坦诚相见后,林宁取出针盒上前,一边凝神施针,一边轻声道:“燕郡离青云寨足有千里之遥,当然,若非大军出征,只派二三高手,也不过旬日的路程。但是,血刀门主严克也是要面子的人。他尚在时,绝不会就此罢休,将此事传回燕郡求援。”
田五娘淡淡道:“他现在,不是我的对手。”
林宁呵呵笑道:“这话他未必相信,多半想不到。且血刀门和赵家在榆林城都还有大批人手,再加上榆林城太守是赵家人,能够调集不弱的力量。相对来说,青云寨依旧处在下风。所以,他们会先凭借他们自己的力量来征伐。”
田五娘那双如雪山冰湖的明眸静静的看着林宁,过了稍许,方缓缓问道:“你不是说会先谈判么?再者,他们就不怕我们伤了那位赵二?”
林宁摇头道:“我们敢伤赵二,那他们一定会屠尽射日门、金山寨等山寨的妇孺俘虏,玉石俱焚。所以,不管是我们,还是他们,不到万不得已,都不会走这一步。而在谈判之前,他们一定会先试着约战一次!唯有将我们打败了,他们才会谈。这是他们的尊严问题,也是一个台阶。不然他们不能对内,尤其是对燕郡方面交差。所以,如果进行擂台比武,我希望战果是一胜,一平,一负,总的来说,合成平局。如此,双方都有交代。这是谈判的基础!”
田五娘闻言皱起眉头道:“这也能预先判定?胜、负好说,平能如何平?”
林宁好笑道:“胜、负都好说了,平局还不好说?挑个强些的,却作吃力的模样,把对方打败,然后佯作昏倒在擂台上,不就是平局喽?”
以田五娘的坚韧心性,听他这般说,都忍不住抽了抽嘴角。
好奸诈!
不过她还有些好奇:“你之前不是说,要用《百草经》换天剑门那把老天剑出手一次么?”
林宁闻言,呵呵一笑道:“五娘,人不要这么天真。老天剑虽然名字威风霸道,可他终究也不过是一个山贼。在山贼的世界,交换的基础前提,是双方力量基本对等。否则,只会变成黑吃黑。天剑山若知道我们手里有药王谷的传承,第一个想登门灭了咱们的,就是他们。”
田五娘也是冰雪聪明之人,然而这会儿却隐隐有些糊涂,她微微蹙起眉头,看着林宁道:“那你先前说的话是……”
林宁面上的微笑渐渐敛去,他看着田五娘,轻声道:“一是为了安抚人心。二……”
说到“二”,林宁没有说下去,只是静静的看着田五娘的眼睛。
田五娘与他对视了稍许后,面色微微一变,眉头皱的又深了些,微微沙质的声音沉声道:“小宁,你是在……怀疑八叔?”
林宁又看了她一会儿,忽地灿烂笑道:“所以,这个家要你来当。我就算如今变好了些,可本性仍难免多疑。八叔,我的确信不过,但也不至于怀疑他通敌。我说的那些话,本就想让人传到赵家耳中。但现在还不是时候……”
田五娘看着林宁,心里忽然有些悸然。
也终于有些明白,林宁一直所言,武功只是小道到底何意。
人心,才是最可怕的。
“小宁,你到底想做什么?”
林宁将最后一根银针缓缓如此气冲穴后,随手轻轻往上拉了拉田五娘下面的衣襟,遮住了那一抹诱人的黑色,然后看着田五娘,温声道:“你不要多想,我所做的一切,充其量不过是故布迷阵。为的,是多给你争取些时间。我对武道没有虔诚之心,所以短时间内很难突破宗师。但你不同,我把你的暗伤旧伤都调理妥当,给你些时间,说不得很快就能突破到武宗。但也不用太急……对了,药王谷里有专门为人洗筋伐髓的药浴汤剂,还有搭配的针法,能够没有任何副作用的温养加固你的经脉。到时候我每天晚上来给你施一回针,效果会更好些。”
田五娘闻言,目光静静的看着林宁,过了许久,方问道:“你这样做,是为了赔以前的罪么?”
这个问题对林宁而言,就太小儿科了……
他眉尖轻轻一挑,奇道:“赔罪?赔什么罪?”忽地又满面恍然,笑道:“哦,你说从前的事啊……上次不是已经鞠躬作揖赔完不是了么?你怎还记得?忒小气了些!”
见田五娘脸上难得多了抹生动些的不满,林宁哈哈笑道:“并不是赔罪,因为我觉得,和你之间有什么可赔罪的?我不是你未婚夫么?连林家的家业都早早让你管了起来,一家人嘛,还赔什么罪?
再说,小时候娘亲本来就是最疼你,你分了我多少母爱去,你也不全冤枉好吧……
总之,我是个惫赖偷懒的,实不喜练功。正好你喜欢,也有能力,所以就劳你多辛苦些。我呢,就做好辅助的活计,伺候伺候你,帮帮闲,就这么简单。
春姨虽有些偏向我,但她有一句话说的很对,这个世上,小九儿的至亲只有你和我。同样的道理,你的至亲,也只有我和小九儿。我若不多关心你一些,你早早伤病没了,我就太惨了些。
我不想让爹娘的悲剧,再发生在你身上。”
田五娘闻言,怔怔的看着面露忧伤神色的林宁,面色虽依旧淡漠,眸光却愈发柔和。
至亲这两个字,击中了她冰石一般坚硬的心底,留下了许多裂痕。
冰破之日,已然不远……
林宁看着她笑了眼后,开始拔针。
……
悉数拔尽后,林宁轻轻吐出口气,面色隐隐发白。
田五娘见之,起身重新穿好衣裳,斟了杯茶给林宁。
林宁缓缓饮尽后,问道:“一起出去走走?”见田五娘目露奇怪之色,便解释道:“和燕郡赵家还有血刀门为敌,山寨中人难免心生不宁。若这种不宁一直存在下去,日后对敌时,不免未战先惧。但要是这个时候我们能出面,安抚一下人心,效果就很不同了。其实也不需要做什么,只是出去转一圈,让山民们看出我们的轻松,他们心里就有底了。”
田五娘闻言,竟垂下眼帘,轻轻一叹道:“其实,你比我更适合大当家的位置。”
林宁连连摆手笑道:“不成不成不成,我还年幼,正是长身子的时候,不能太累了。等过几年吧,等小九儿到我这么大的时候,可能我就成熟了。”
田五娘无语的看着林宁,小九娘今年才六岁,林宁今年十五。
某人难道还想再贪玩九年?
不过再想想,林宁其实也没有闲着。
今日他的几个计谋和见识,已经帮了山寨很大的忙了。
念及此,田五娘不再多言,极简单的梳理了番后,随林宁出了苍松院。
……
一路上,果然见到许多山民面色凝重。
但见到这一对在整个山寨中都十分有传奇色彩的小两口“压马路”,大部分山民都露出了笑脸。
尽管二人都没说话,只是一路向西。
但二人肩并肩行走,这幅画面对熟知二人渊源的山民们来说,还是太劲爆了。
相比之下,还不知何时会爆发的世家和虎榜大佬的威胁,就实在太微不足道了些。
在各种目光的注视下,林宁和田五娘一路走到了沧澜江边。
天上已有一轮皎皎明月高悬,借着月光,可见湍流不息的江水滚滚向远。
林宁转过头看向负手而立抬眼望月的田五娘,微笑道:“五娘,有没有人说过你的眼睛很好看?”
田五娘闻言眉头微皱,回过头看向林宁,清冷的目光中带着些许疑惑……
林宁呵呵一笑,看着田五娘的眼睛,道:“你的目光虽清寒,但你的眼中有日月,有山川,有晴雨和星辰……所以,它们很好看。但是,你的眼睛没有我的眼睛好看。”
田五娘闻言,面色隐隐变得古怪起来。
林宁的声音忽然愈发轻柔,他看着眼前不过十八岁却已经忘记怎样去笑的少女,轻声道:“你的眼睛没有我的好看,是因为我的眼睛里,渐渐有了你。”
似天边的晚霞未尽,在少女清冷的容颜上,缓缓染了层胭脂醉色。
……
ps:感谢“塞外沙尘”兄的万赏,感谢“轻狂小松鼠”“麻吉鸭”书友的打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