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席散时朱棣说要送我回院子,徐妙云还微笑着相伴在侧。总算从前厅到院子不过一点路,很快就抵达了住处,却闻朱棣在身后道:“妙云,你回院中休息吧。”
我愕然转身,看到徐妙云眸光闪了闪,终是没有提出质疑而温柔地点头。她在临走时看了我一眼,那一眼我依稀明白是何意。等她走出院门,朱棣便走向了我,黑眸锁定我的眼轻声道:“妙云很善解人意,你以后与她会相处得好的。”
忽然心头怒火有些压不住,仰起头迎上他的目光,“你是已经将我当成你的妾侍了吗?”
眸光流转,墨色留蓝,他说:“只要你愿意,回到北平我便封你为侧妃,从此燕王府有你一席之地。”我桀骛不驯地反问:“如果我不愿意呢?”
黑眸闪动了下,语词强势:“你总有一日会愿意的。”
闻言我实在忍不住讽笑出声,“你有妻有儿,却还要来强迫一个有夫之妇,说什么不会勉强我,可事实上你一直都在勉强我。侧妃听起来名头可响了,实际上不过是个妾罢了,我问你,凭什么?凭什么我要当你的妾?”
他不语,目光幽沉盯着我,良久听见他说:“如果你在意这,那便不去北平留在布城,所有人都将你奉为夫人,也无人可不尊重你。”
“这与掩耳盗铃有何区别?布城有你的儿子,你的王妃随时可以来,即便是所有人表面上对我尊敬,背地里谁不骂我是狐狸精?”如果我终将沦落到此自欺欺人地步,那么与死又有何分别?我往后退一步,“朱棣,如果你非要把我变成那种身份,那就是在践踏我的尊严。”
他的身体震了震,目光沉了下去,隔了片刻他说:“你让我再想想,总有能解决之道的。”
看着快步而离的背影我只能摇头叹气,何来解决之道?先不说我根本心中只有阿平,即便是真对他动了心思,那也会在获知他有儿有妻后泯灭念头,我不是这时代的人,所受的教育与理念不容许自己成为别人婚姻的第三者,尊严更不容许成为别人的妾。
哪怕阿平,将来他若动纳妾的念,我也会毫不犹豫痛下抉择。
这想法别说朱棣不明白,恐怕连徐妙云也不懂。从她身上我看到了古时代典型妇女的隐忍与克制,哪怕心有妒忌但也不能将妒意表现出来,相反的还要在丈夫面前表现豁达,这才叫明事理,善解人意。
徐妙云深夜来找我是在意料之中的,她临走时那一眼就是对我暗示了。
被让进门后她就面露难色地对我道:“阿兰,理应我不该来的,王爷那般喜欢你其实你留下来并没什么不好。”
一听她这话就知道我赌对了,连忙表态:“妙云,白天我都已经把贴心话说与你听了,你难道还不明白我吗?你家王爷只是一时迷惑,等我走了以后便会慢慢淡忘了这件事的。”
徐妙云叹了口气,“我亦是这般以为的,也罢,妹妹对我家王爷有救命之恩,妙云无以为报,只能一偿妹妹所愿。”她从袖中摸出一个布袋塞到我手中,“这是我为妹妹准备的盘缠,应是足够供你回到南方了。”
“可是那城门夜里会开吗?”
她摇了摇头,“夜里不走,明日王爷要去教场校兵,你至少有半日时间可离开,到时自有人会送你出城,我会尽量想办法拖住王爷为妹妹争取时间。”
“那我走了会不会连累到你?”
她微笑着看我,“傻姑娘,先管好自己吧,这一路从北到南可不容易,你不但要藏好行踪不被王爷找到还得自保。至于我,与王爷夫妻这么多年了,即便他知道是我放走了你也定然不会拿我怎样的,你就别为我担心了。”
想想也是,能不能跑得了都还是问题呢,还有那心思去担忧她。别的我不能肯定,但是她一定不会有事,因为她将来还要当朱棣的皇后呢。
天亮后我的心情一直很焦躁,怕朱棣会过来瞧出端倪,但总算他可能因为昨晚我的话而存了气没有来。辰时一过确定了朱棣去教场后我就悄悄来到侧门,夜间与徐妙云说好的,会有人在此接应我,可等我打开门却一眼就看见少年郎朱高煦,心头震了震,刚要回身就被他喊住:“诶,你走哪去啊?还不快跟我走。”
我愣了愣,徐妙云说的护送我出城的人是他?
“看什么看啊?母亲让我送你出城,没有我你是出不了城门的。”
朱高煦的话并不假,我或许能逃得出这道门,但是布城的那座城门却没法过得去。二话没说就随着他离开了侧门,不过他并没有立即带我前往城门,而是领我到一处换上了士兵服,并交代我一会若城门处拦下来问,就说是跟他一同出城巡查。
虽然他不过十五岁,可讲话煞有介事的样完全不是这年龄该有的成熟。
结果过城门很顺利,城守一见是他纷纷行礼然后笑问着把总要去城外作什么,一听是奉命巡查就放行了。走出城门百米远,我再回头仍觉不真实感,实在是太过顺利了。
以为朱高煦将我送出城就要回去了,哪想他领我来到一片树林前时说了声“等等”便一头钻进林中,等出来时却驾着一辆马车了。
看我目光惊愕他的嘴角微扬而起了道:“别太崇拜我,是母亲早让我将马车藏在林中的,你也进去换下士兵服吧,最好是穿一套男人的衣服扮成男人,这样目标不会太大。”
我有些不确定地问:“你要和我一起走?”他身上的盔甲也换下来了,只穿了一套粗布灰衣,因脸庞还显稚嫩,与这套衣服显得很是不搭。
只听他答:“母亲说你于父亲有救命之恩,命我送你一程。快别废话了,上马车吧。”
尽管他的态度有些不耐烦,我依旧感触,没想过徐妙云母子会如此诚心帮我,不管里头是否有私心也都不重要了。低头道了声谢便登上了马车,车内准备了很多东西,从干粮到水再到衣物,我听了朱高煦的建议换了一身男装,又把头发也梳了个男人的发髻然后戴上冠帽。
在我掀起布帘时朱高煦听见动静回头来看,目光怔了怔,“你当真……换了男装了啊?”
我轻嗯了声,将布帘固定在角上。转回眸见他慌乱地收回视线面朝前方,却一本正经地道:“你这样穿我都差点认不出你来了。”
轻笑了下,很单纯的少年将军,什么事都挂在脸上而且要说出来的。
我说:“就要不被认出才好啊,我觉得你最好也再乔装打扮一下。”
“啊?我还要装扮吗?装成什么?”
“不如你装成个女人,我们扮作夫妻吧。”我故意逗他。
没料他从马车上跳了下去,幸而我眼明手快地拉住了缰绳让马车停了下来。回头看他急匆匆地追上来,满脸通红地呵斥:“休得胡说,我刚都不小心从马车上滑下去了。”
我忍不住噗哧而笑,真是太逗了。
后来朱高煦还是听了我的建议也乔装打扮了,不过他坚持要当我的兄长,于是在人中贴了两撇胡子,又把眉毛给弄粗了些,脸也抹黑了,与我兄弟相称。
暗暗失笑,小孩子想让我喊他一声哥呢。
有朱高煦作陪,路上倒是不孤单。虽然他少年老成,可毕竟还有孩子心性,一开始还能绷着脸不理我,但半日一过就忍不住了。见我在吃东西,他语气不善地开口:“诶,分点给我吃啊。”我顿了一顿,问他:“你自个没有吗?”
“干粮与水都放在马车里,你看我身上还能带吗?”
我笑了笑把干粮的包袱丢给了他,见他拿出饼来就啃,完全不拘小节。现在他与我弟弟小同还年龄相当,将来他必然助他父亲打胜无数战役吧。
“喂,你盯着我看什么?”朱高煦不满地嚷,“我可和你说啊,你别看我长得英俊就喜欢上我,你年岁比我大,我是不会喜欢你的。”
不禁失笑,这小孩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啊,走到他身旁坐下靠在车柱上,“放心吧,我对毛头小子不感兴趣的,你还是等着哪家小姑娘来倾慕吧。”
“谁是毛头小子?我十四岁就当把总了,掌管数百兵士。”
“那可有上阵杀敌过?”
他被我一句话给问得憋住了,脸涨得通红,强自辩驳:“是北元不敢来犯,若来犯我定领兵将其剿灭。”我忍着笑又问:“那你是怎么当到把总的?”
“我骑射都是第一,可百步穿杨。而且有一次流寇来袭,是我独自冲出去将那流寇头子给逮住的,以此建下军功而被朱将军特意提格为把总。”
他在说起这些时眉飞色舞,一脸的洋洋自得,可见那些功绩是他极其自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