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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03章 渡河(二)(1 / 1)

按理来说,龙门渡、蒲坂津、风陵渡,这三个地方,渡河的最优解,当然是蒲坂津,因为那里水流平缓。

不像风陵渡,过去之后还需要面对天险潼关。

至于龙门渡,北有群山夹道的黄河峡谷,南是坦坦荡荡的平原,河水落差极大,乃是当年大禹治水的地方。

按当地人的说法,此处无风亦有三尺浪,水流远要比蒲坂津湍急得多。

所以鲜于辅在看透了冯贼的诡计之后,亲自领主力守在蒲坂津,不是没有道理的。

特别是经过这一场秋雨,连蒲坂津都涨了不少水,更何况龙门渡?

更重要的是,因为时代的限制,双方将领谁掌握了更多的信息,谁就能获得更大的主动权。

关将军从雁门郡开始,一路横扫南下,造成了整个并州和司州相关地区的极大混乱。

别说各地的军情,就是洛阳,对河东地区现在究竟是个什么情况,都是一头雾水。

蒋济嗅觉灵敏,退回了轵关,避免了被冯刺史迎头一击的命运。

但同样,他也失去了探知河东消息的机会。

蒋济知道冯刺史或者关将军极有可能会在某个地方,等着自己。

但究竟是在哪里,有多少人,他却是一无所知。

至于隔河而守的鲜于辅,那就更不可能怎么知道,对岸的冯贼,究竟带来了多少人。

就算是成功把细作派到河东又如何?

河东作为最大的屯田重郡之一,现在到处兵荒马乱的,光是各处揭竿而起的屯田客,就不知号称多少万。

(石苞河东的狗大户,我石仲容又回来啦!)

那些所谓的义兵义军,上阵去面对魏国大军的胆子可能没有。

但借着汉军的名义从豪右世家的坞寨借些钱粮,胆子还是有的,不但有,而且很大。

鲜于辅甚至连关贼和冯贼是一前一后各自领兵南下,还是两人一齐领兵南下都不能确定。

在这么混乱的情况下,你还想去探查冯贼手头究竟有多少可用之兵?

洛阳传不过来有用的情报,细作又探查不出可靠的消息,手头兵力又不足以把整段河面防得密不透风。

鲜于辅面对凶名赫赫的冯贼,他能怎么办?

自然是优先重点防守易于渡河的地点。

冯刺史的三层饼预判,再加上刘浑所领的义从军,以及这一路上收拢的胡人,在东岸作出声势浩大的样子。

更是让鲜于辅相信自己的判断冯贼其意极有可能就是蒲坂津。

基于这个判断,关将军再次发挥“突袭”特性,挑了一个最不可能强渡的时候进行强渡。

从从高山峡谷冲下来的河水,激起不小的浪头,让木筏晃动不已。

木筏上的将士,不得不尽量放低了自己的重心,防止脚下不稳,从而掉入河里。

过了河中心后,对岸的魏军在一片慌乱过后,开始向河面射箭。

有些汹涌的浪头,给汉军渡河造成了不小的困难,但同时也给魏军造成了障碍。

借着浪头的掩护,在河里泅渡的人和马,竟是少有遭到魏军箭羽的伤害。

反而是木筏上的将士,遭到了魏军弓弩的重点针对。

虽然木筏最前面,已经竖起了巨大的木楯,但在对方弓箭手的抛射下,仍然不断有将士被从空中抛落的箭羽射中。

一个屯长从大楯后面站了起来,冒着魏军的箭雨,想要看一下还有多远到达对岸。

谁料好死不死,一支箭羽正好如闪电般地射至,屯长躲闪不及,登时就被射中了肩膀。

只听得他惨呼一声,再加上刚才下意识地想要躲过箭羽,身子晃得太过厉害,一个站立不稳,就向河里翻去。

河里的水浪本来就比往日大,再加上十数条木筏的划动,更是激起了大大小小的浪花。

屯长掉入河里,一个浪头过来,立刻就把他给吞没了。

按常理,这个屯长基本算是要沉到水底喂鱼了。

只是让人意想不到的是,浪头过后,一个脑袋居然又冒出水面来,不是屯长是谁?

后面跟上来的木筏试探性地伸过来一根竹杆,屯长拼着最后一丝力气,紧紧地抓住竹杆。

“还活着!”

木筏上面有人在高喊。

“拉上来!”

木筏一直向对岸划去,根本没有停下来的意思——救人只是顺道,抓紧时间冲向对岸才是正事。

屯长下意识地死命抓紧了竹杆,任由木筏上的人不断地把竹杆往回收。

他知道,一旦自己放开了手,下一次可就没有这么好命。

“中箭了!”

木筏上的人终于把屯长拉了回来,看到肩膀上半折的箭羽,又是一声惊呼。

“哗!”

屯长吐出一大口黄汤,断断续续地说道

“没伤到筋骨……”

话还没说完,便昏迷了过去。

有人拿匕首挑开屯长伤口周围的衣物,看到丝绸内衬被箭头带进了肉里,不禁咧了咧嘴

“命真大!”

命确实大。

换了别人,中箭掉入河里,早就没命了。

谁知道这家伙竟然只是受了轻伤?

救了他一命的,有两个东西。

一是丝绸内衬——这是立下了功劳的军中精锐才有的待遇。

二是他身上所披的藤甲。

屯长身上的藤甲,是南中特产。

取山上的老藤,先在水里浸泡半个月到一个月,再拿出来暴晒,然后再用桐油泡上一年。

编织成甲衣后,日常还要用桐油保养,以免失了油性。

这种藤甲,虽然防护能力比不过铁甲,但却是极为坚韧,已经算是很难得的护甲。

更重要的是,它非常轻便,又不怕水,穿着这种藤甲渡河,就算是掉落入水中,它甚至能够帮助将士浮在水面上。

堪称是具有救生衣功能的水上战场衣甲。

不过它也有缺点。

一是制作极耗时间,同时还耗人力物力。

二是怕火。

怕火自不必说,只是这玩意就从来就没有大规模出现在汉魏的双方战场上。

魏国连见都没见过这种藤甲,又怎么可能知道它的弱点是什么?

而且现在魏国对汉国的印象就是土豪有钱!

不说那犹如被鬼王从阴间召唤出来的铁甲鬼骑。

就是汉军的披甲精兵,不但在数量上直逼魏军,甚至质量已经超过了魏军,铠甲极厚,训练有素。

所以魏国哪想过汉军还会装备这种土得掉渣,一看就是只有穷逼才会穿的藤甲?

更别说这种藤甲,制作不易也就罢了,而且材料大部分都是产于南中。

也就是兴汉会财大气粗,这才让藤甲的制作形成了一条产业链。

没错,就是产业链。

南中三大支柱产业甘蔗、桐油、茶叶。

有平地的就种粮食,崎岖一点的就种甘蔗,有山的就种茶,或者种油桐。

有一些寨子,就是专门编织这种藤甲,拿去跟官府抵赋税,或者跟兴汉会换粮食。

藤甲的制作,就是桐油产业里的一条细分产业链。

南中的浸油藤甲,凉州的羊皮气囊,在这个关键时刻,发挥了极为重要的作用。

因为它们让渡河的将士,极大地减少了落水的恐惧,甚至增加了不少勇气。

“哗!”

第一个木筏终于撞上了西岸。

“杀!”

有迫不及待的汉军直接从木筏跳入齐腰的水里,刚喊出一个“杀”字,当场被箭雨射成了刺猬。

看着被围上了鹿角栅栏等障碍物的渡口,领头的汉军军候大声喊道

“不要冲!”

“举楯!列阵!”

……

“咚咚咚!”

高大的士卒努力地举着只比成人矮了一个脑袋的大楯,从木筏上跳到水里。

木筏上面的将士也纷纷跳下木筏,紧随在大楯后面,低着头,尽量让自己处于大楯的保护之下。

只是大楯再大,也不可能把木筏上的将士全部掩护住。

再加上魏军占据地利,此刻箭飞如蝗。

比起方才在河中时,汉军士卒所面临的箭羽,多了数倍。

仅仅是跳下木筏的十数息时间,就听得连续惨叫声响起,不少汉军纷纷中箭,掉落入水中。

丝丝血红开始与浑浊的黄水混合在一起,泛起某种妖艳的水纹。

领头的军候半伏着身子,紧紧地靠在大楯后面,看着木筏上的同袍无助地暴露在魏军的弓弩之下。

他的牙齿咬得紧紧的,喘着粗气,强行按捺住自己的冲动。

第二个木筏很快就跟上来了。

有了第一个木筏的教训,第二个木筏显然没有急躁的士卒提前跳出来。

不过即便这样,同样的伤亡也是不可避免。

不用招呼,没有交流,第二个木筏上的屯长就主动兵合一处。

两个木筏的木楯合到一起,终于勉强形成一个小型楯阵。

后面的木筏陆续跟上,靠岸的汉军达到足够的数量时。

主动担任领军的一个校尉终于站起身来,举起长枪,大声喝道

“冲!跟我来,把鹿角撞开!”

他说着,一脚踢开支撑着大楯的支角,与楯兵一起举着大楯开始向前推。

士卒们在各自队率屯长们的带领下,开始组成小队,跟着校尉向前冲去。

站在东岸的关姬,举着望远镜,看到冲向魏军栅栏的将士,纷纷倒地。

她的面容变得极为冷峻,藏在望远镜后面的目光,幽深无比。

无论是渡河一半就掉落水里的将士,还是到了对岸被魏贼射倒在地的将士,都是她这些年来,耗费心血训练出来的。

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在自己眼皮底下失去性命,要说心里没有波动,那是不可能的。

但就算是伤亡再大,她也要趁着魏军最有可能麻痹大意的时候,拿下渡口。

她很清楚,这一场强渡之战,非但是关中之战以来,甚至是凉州军成军以来,有可能损失最为惨重的一场战役。

如果说,前面从雁门郡一直横扫南下,凉州军的真正主力,都没有遇到硬仗。

那么这一次,就是考验凉州军的时刻。

但就算是损失再怎么惨重,凉州军也不能退缩。

因为以眼下这种条件,不能指望义从军,更不能指望被裹胁而来的胡人。

唯一能让她信赖的,就只有凉州军。

“第四批,跟上去!”

她又举着望远镜看了一下河面,语气冷静地吩咐了一声。

一直在等待的五百名将士,在得到军令后,立刻齐齐把木筏推向河里……

每一个木筏,根据大小不同,有五十名到百余名将士不等。

渡河不是一窝蜂地冲到河里,它是有组织,有批次的进攻。

既要避免太过拥挤,给对方树立活靶子,又要能及时衔接兵力,不至于前军冲上去,后军却没有及时接应。

关姬手里的望远镜,还有凉州军强大的组织能力,可以最大程度地避免这种情况的发生。

不过即便是如此,汉军想要抢占渡口的行动,仍是遭到了魏军的猛烈打击。

连续四五批次,两千来名精锐凉州军渡过黄河后。

除了在最开始时,趁着魏军措不及防,破坏了外围的一部分鹿角和栅栏。

剩下的,就再无寸进。

伤亡惨重的汉军,在抢占了一块不大不小的滩地后,就不得不在杨千万的带领下,围成一圈,固守待援。

在不久前,魏军曾两次冲出来,想要把他们赶下河里。

泅渡过来的三百来名骑兵,发挥了不小的作用。

杨千万的战马,就是在上一次的反冲锋里,被射得死透了。

日头偏至山头上时,两军不约而同地停止了行动。

不过汉军没有时间休息,因为他们没有魏军的地利。

所以他们必须要趁着魏军休息,以最快的速度,建起一个营寨。

就算是最简陋的营寨,那也比毫无遮掩地呆守在岸边强。

除了把所能收集起来的大楯,竖在外围当作临时寨墙,还要把大部分木筏拆开,组成栅栏。

这就意味着,这些守在西岸的汉军,没有想过要退回去。

“咣咣咣……”

有强壮的士卒,正努力地往地里砸着粗大的木桩,让木桩尽可能地深深楔入泥土中。

一根婴儿粗的麻绳已经绑到了河边一棵老树上,一个木筏带着麻绳的另一头,开始往回划。

一直守在岸边的关将军,在得到西岸的回报后,微不可闻地松了一口气。

甚至脸上露出一丝笑意

“够了,只要一个晚上就够了!明天,贼人就会明白,什么叫真正的虎狼之师……”

魏军自然不可能敢小看凉州军,但他们根本就不明白,凉州军真正恐怖的,不是精良无比的盔甲武器,而是强大无比的组织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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