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魏国看来,关中之战从一开始,最为狡悍的冯贼就行踪不定。
所以魏国君臣自然是要尽最大的努力,加强关中的防备,不让最善奔袭的冯贼钻了空子。
而并州南边,就是河东郡,与关中隔河相望,很是方便支援。
所以曹叡在让秦朗领着宛洛的五万中军前往关中的同时,又下诏让并州刺史毕轨立刻支援关中。
毕轨前些年对并州胡人逼迫太过,导致步度根反叛,后又在塞外损兵折将。
若不是因为他的儿子娶了公主,算得上是宗亲外戚。
而且曹叡还需要宗亲外戚来平衡世家,恐怕毕轨早就被罢免了并州刺史之位。
毕轨也深知曹叡对自己不满。
所以在秦朗领军来并州时,他把姿态放得很低。
甚至想要让出自己的车驾,载着秦朗进入并州刺史府。
幸好当时担任并州别驾的李憙固谏,这才避免了让世人耻笑的阿谀奉承之举。
由此可见,为了能重新得到曹叡的信任,毕轨可谓是想尽了办法。
此时好不容易盼来了陛下的诏令,他哪敢有一丝怠慢?
并州边塞这些年来,安宁无事。
而且毕轨做并州刺史多年,自是知道雁门塞最初的时候,根本没有什么兵力把守。
所以为了凑出足够多的兵力,他甚至把雁门塞的三千魏军,抽掉两千,仅留一千做个样子,领军者,不过一普通校尉而已。
这位魏军校尉,从陆陆续续逃回来的胡人嘴里,得知了平城有敌人袭击。
不过平城是被关将军领军突然偷袭,若不是泄归泥自己被抓,他自己都不知道这股敌人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更别说这些逃出来的胡人,他们甚至有多少敌人都不知道。
有说两三万,有说五六万,甚至连说十几万的人都有。
一时间,雁门塞内人心惶惶。
雁门塞的领军校尉,根本无法从胡人嘴里得知敌人的具体情况。
当他听到雁门塞北边的敌人至少都是以万为单位,当下慌忙派人前往晋阳报信,只盼着刺史能早日派人前来增援。
同时他又盼着北边的敌人,不过是与泄归泥相争的胡人部族,无意南下。
在这种忐忑不安中,第二天日头刚偏过中天,一支千来人的骑兵出现在塞下。
这支骑兵很是狼狈,乱糟糟地在关塞下大声叫喊
“开城门,快开城门!”
“你们是哪个部落的?”
守关的魏军探出头去,看着底下的胡人,喝问道。
“是我!”
一脸倒霉衰样的泄归泥站了出来,掀开自己的毡帽,仰起头来,让关上的人看个清楚。
“哦,是泄归泥首领啊,稍等。”
旁边的魏军校尉看着泄归泥所领的胡骑杂乱无比,只道他是被人打败了。
再看看后方,确定没有追兵之后,当下连忙让人前去开城门。
泄归泥的身份比较特殊,好歹也是归义王,名义上比他这个校尉的身份高多了。
而且让鲜卑胡人守雁门,也是朝廷既定的政策。
泄归泥死不死无所谓,但若是因此导致雁门郡失去了屏障,这个罪他可担不起。
更何况此时的魏军校尉,急切地需要知道北边敌人的具体情况,以便向太原郡的晋阳禀报清楚。
可是手头就那么点人,根本没办法多派人手出去探查情况。
如今泄归泥逃回到塞内,正好是解了魏军校尉的眼前之急。
比起那些胡言乱语的胡人,泄归泥肯定清楚敌人更多的真实情况。
城门刚一打开,胡人就争先恐后地涌进这条并不宽敞的通道。
在这个混乱中,守在关门后面的一个老卒,似乎发现了什么,嘴里咦了一声,向泄归泥凑了上去。
跟在泄归泥身边的一个年青人,目光一闪,下意识就是握紧了腰间的刀。
只待那老卒刚近身,但见刀光一闪,毫无防备的老卒便被劈了半个脑袋。
花花白白的脑浆顿时洒了一地。
可怜的他,本是看到这批胡骑不但马肚上皆有马蹬,而且竟是铁制,所以想上前看个仔细。
没曾想被沉不住气的霍弋当头就是一刀。
肘腑生变,让魏军猝不及防。
“杀!”
霍弋拔了刀,就不再留手,直接举刀向前,大声下令。
“杀!”
得到号令,原本正着急进入关塞内的胡骑,突然纷纷拔刀,急不可耐地向里头冲去。
从城头匆匆下来,着急想要向泄归泥问个清楚的魏军校尉,根本没想到自己竟是要面对这种情况。
“敌袭!”
校尉凄厉地叫了一声,当场一刻也没有多想,下意识地转身就向关塞斜道跑去。
只是他不喊这声还好,一喊之下,反而是暴露了自己的身份。
“射死他!”
霍弋厉声喊道。
被派到霍弋身边的几个亲卫营将士,连忙翻身下马,掀起用来遮饰的油布,解下马背上的重弩。
以脚踏弩环,双手用力拉上弦,放矢,瞄准!
“嗡!”
几支长矢闪电般地向跑了几十步的校尉后背追去。
一支正中后心,校尉身子晃了晃,身上披的甲衣似乎挡住了箭矢。
只是随后紧追而来的另一支,直接就是射穿了小腿。
仅仅裹着皮甲的小腿,根本没办法挡住这种恶魔武器。
弩矢的强大冲力,带着他继续向上跑了几步,然后翻倒,再从斜道上骨碌碌地滚下来。
雁门塞并不是单单只有一条关道,实际上它一共有两条主关道,再加上一些大大小小的山隘山谷组成,延绵十余里。
魏军仅有一千来人,每个主关道分了五百人把守,至于那些山隘山谷,根本无人把守。
在冯刺史的计算里,三千人守住这十余里,肯定是不可能的。
所以只要动作够快,找到没有防备的隘谷,最差的情况,雁门塞最多只能挡住自家婆娘四天时间。
穿过山隘一天,前后夹击夺取雁门塞三天——这还是在守军拼死抵抗,汉军攻不下关塞的情况下。
雁门塞的后方代县,是关塞的最重要支撑点。
如果代县没有重兵把守的话,那么关将军就可以轻易地对雁门塞进行前后夹击,轻松截断山上守军的水源。
三天不喝水,大多数人就开始脱水。
很显然,这次偷袭雁门塞,最差的情况没有发生。
甚至和最理想的情况差不多。
原本留守雁门塞的,基本都是老弱,精兵都被毕轨送到关中去了。
滚下斜道校尉还没来得及站起来,就被人补了好几刀。
校尉一死,关塞内的守军降的降,逃的逃,根本无心抵抗。
雁门塞后方仅有几百名地方郡兵的代县,得知汉军已过勾注山,闻风而降,连早就准备好的内应都没用上。
一日后,关将军领着大军进入代县(和幽州的代郡不是同一个地方)。
“我需要一人帮我守住代县,以防幽州魏贼自东而来,断大军后路。”
关将军占据了代县的官署,虎踞主位,冷冽的目光扫向众人,开口道
“毕竟此番南下,风险不小。代县是大军的关键后路所在,只要代县在手,就算南下不利,也可以及时退回来。”
她的目光扫了一遍众人后,最后落到了霍弋身上。
霍弋明白,他当工具人的时候又到了。
当下主动站出来请缨
“末将愿守代县!”
关将军满意点头,工具人就要有工具人的觉悟,此番带霍弋出来,可不就是为了现在?
毕竟当年霍峻在葭萌关以数百人挡下了上万人的进攻,为先帝攻下蜀地立了大功。
霍峻死后,先帝率领众臣前往吊丧,还在墓前留宿,荣极一时。
霍弋这些年来的表现,证明了他确实也不负霍将军之后。
代县交给他,关将军是放心的。
至于霍弋,他也有自知之明,此番南下,打的就是一个突然性。
关将军肯定是要完全依赖骑军的速度,自己又算不上是骑将,跟着前往,恐怕也出不了什么力气。
倒不如学自家大人,守住大军后路,功劳也不小。
“霍将军打算要多少人守代县?”
霍弋沉吟,这个问题,他可不敢托大
“三千人足矣,若是幽州万人以下前来,末将有信心不让魏贼西进一步;若是万人以上,将军则须在十五日内派人回援。”
关姬看了一眼韩龙,极有把握地说道
“霍将军放心就是,即便幽州敢派援军而来,十有也不会超过万人。”
韩龙可是幽州人士,又与幽州刺史王雄略有交情。
按他提供的情报,当年力主对胡人施行征伐的田豫还在幽州的时候,领兵出塞时基本都不会超过一万人。
当然,韩龙的情报仅仅是一个方面。
最重要的是,关大将军还有一个人形挂,所以她有着别人所没有的全局情报。
魏国的主要兵力,基本是集中在四个地方
第一个是宛洛一带,这是魏国伪帝亲自掌握的精锐中军。
第二个就是魏国重点布防的方向,关中。
剩下的江淮和荆州两地,都是面对南边的吴国。
除此四地,河北的冀州幽州并州所置兵力,基本都是仅限自保。
这些年来,自家阿郎想尽了办法,就算是挤,也要挤出物资,只为吸引轲比能到阴山高阙一带落脚。
所有人都以为这是为了扶持轲比能,以便对关中施压。
就连司马懿,都被阿郎的举动所迷惑,特意出兵扫清北地郡旧地的胡人,以防万一。
但关将军作为冯刺史的枕边人,却是知道,自家阿郎最终目的,根本就不在此。
他是为了防止轲比能在被秦朗打败后,恼羞成怒之下,变本加厉地去骚扰幽并二州的边塞。
所以他想办法把轲比能调离幽并边境,其实是帮助魏国缓解北方边境的压力。
大汉这些年对关中施加的压力极大,只要北方边塞安定无事,曹叡就肯定会抽调河北的资源支援关中。
原本驻守幽州的鲜于辅,这些年一直呆在关中没有回去,就是个最好的例子。
所以在力保关中安全的这个前提下,魏国没有可能在河北布置太多的兵力。
若是大汉丞相领大军出汉中,作出势夺关中的样子,曹叡只会更加进一步征调河北的兵力。
偏偏并州刺史毕轨是个不懂军略的。
幽州刺史王雄又是个力求安抚胡人,以便节约钱粮支援朝廷防备汉吴两国的。
这就进一步加剧了幽并二州的空虚。
顺应天下大势,诱导敌国在不知不觉中,按己方的想法进行战略调动,敌国落入算计而不自知。
此等庙算,唯有以天下为棋盘的真正统帅,才能做得出来。
这个国家级战略,主要参与制定者是大汉丞相和街泉亭侯。
次要参与者,则是关将军和张小四。
一个是冯某人的具体战术提供,一个是冯某人的政治智力补充……
在这种级别的战略操作下,两军对阵再怎么厉害的将军,也是落了下乘。
统帅已经把战略做好,现在关将军所要做的,就是在战术方面,以最大的努力,尽快突破并州。
这个战术看起来很冒险,实际上却是把握极大
并州刺史毕轨不懂军略,非凉州军之敌;
幽州兵力不多,就算是王雄有心支援,但援军又要越过太行山长途跋涉而来,那个时候自家阿郎差不多也赶到了。
所以只要守好代县这个后路,再加上大军小心些,最不济也可以全身而退。
正所谓将欲取之,必先予之。
大汉这些年间接帮魏国保住了北方边境的安定,现在正是收取利益的时候了!
冯鬼王的好处,哪有白拿的?
霍弋自然没有关大将军这样的全局信息,他听得关将军的话后,连忙保证
“若是真如将军所言,那弋就能保证代县不失!”
“好!”关将军点头,“我便把手头的半营无当军交给你,平城那边,还有一千多名将士因太过劳累,在城内休息。”
“过几日他们就会赶过来,而且后方掉队的将士,想来也会慢慢跟上,到时你只管收拢就是。”
霍弋大喜
“如此,便一切无忧矣!”
安排完毕,关将军又让全军饱食一顿,收集了泄归泥部落的战马,补充马力。
第二日便迫不及待领着仅有的一万两千来人,马不停蹄地向南怒卷而去。
过了雁门塞,就是进入了新兴郡的范围。
新兴郡是曹操在建安二十年(即215年)所置。
原因是放弃了塞外的云中、定襄、五原、朔方四郡,然后把这四郡的名字收缩成县,置于太原郡北方。
同时把太原郡的北方分割出来,单独成立一个新兴郡。
故郡内的定襄九原等县名正是由此而来。
曹操新设新兴郡,原意是为了安置塞外云中、定襄、五原、朔方四郡的百姓。
但实际上,这些所谓的百姓,大部分都是内附的匈奴人。
五部匈奴中的匈奴北部,正是被曹操安置在新兴郡的郡治九原县一带,扼守晋阳的北边咽喉。
关将军欲领军南下晋阳,则势必要经过匈奴北部所在的九原县(即后世忻州市)。
当关将军领着大军越过滹沱水(即后世滹沱河),兵锋直指九原县的时候。
此时的晋阳城内并州刺史毕轨这才得知,汉军已在北边两百里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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