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田捧着两个碗向李明走过来。
李明也懒得起身了,直接就伸出手讨要。
马田却是又把手又收了回去,打量了一下有几分游荡子模样的李明
“洗手了没?”
李明呶了呶嘴,示意不远处的皂角粉
“不洗手就进食,我等着扣工分呢?”
去年凉州白灾,差点在凉州境内造成难民潮。
幸好冯郎君这块金字招牌够硬,再加上冯刺史早些年在陇右的经营,东筹西凑。
所以这才堪堪勉强领导凉州百姓渡过这个难关。
现加上早些年,虽说曹操派夏侯渊平定了凉州,但这些年来凉州的局部叛乱从未停止过。
长期动乱造成的后果,就是大量的土地被抛荒。
再加凉州的羌胡大多又是半耕半牧,不种地的话,若是族里有足够的牛羊也能活下去。
导致凉州即使是在短暂的安定时期,耕种恢复速度也要远逊于中原。
直到打南边来了个冯郎君。
他带来了大汉视汉夷如一的全新理念,还带来了蜀地先进的耕种方式。
他是胡人眼中的带善人。
在白灾中活不下去的汉胡百姓,在他的带领下,开始兴修水利,开垦荒地。
而凉州刺史府新长史廖化到来的同时,也带来了一批粮食。
终于彻底缓解了刺史府粮食紧张的问题。
剩下的短缺部分,可以让东风快递从蜀地慢慢运粮解决。
再加上南乡交易所的市场调节作用,还有冯刺史在凉州搞到的粮食,足以支撑刺史府从容不迫地开展以工代赈。
开出来的田地,汉人和胡人七三分,很公平。
真的很公平。
因为冯刺史与凉州世家的py交易,草场需要大量的牧民,工坊需要大量的杂工。
汉人百姓天生更眷恋土地。
而胡人对牲畜之事更容易上手。
官府的隐性调节,可以促使胡人更倾向于进入草场和工坊。
马田和李明这些前来凉州参加考课的士子,第一步就是参与这次的以工代赈。
凉州刺史府的基建工程,与传统以来官府组织的徭役不太一样。
民夫就如军中一样,十人成什,五十人成队,百人成屯等。
马田和李明所要做的,就是领着分配给自己的民夫,按时完成上头交给自己修水渠或者开荒地的任务。
当然,考课成了工头,这身份的转换实在太大,不少士子的反应还是很强烈的。
但刺史府有张小四在,自然也是早有准备的。
以冯刺史现在的身份,再加上冯郎君独有的特技“巧言令色”,根本不惧与文人士子打嘴炮。
一句“为天地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就足以让天下读书人都乖乖地闭上嘴。
然,“领百夫治一渠而不能,何以治天下?”
你既然有本事,就证明啊!
又不是不给你证明的机会。
考课就是你证明自己能牧民的机会。
只要能完成刺史府分派下来的任务,自会有人记上工分。
在三个月内积攒够足够的工分,那么就能通过第一阶段的考课。
说明你已经有了最基本的牧民能力。
当然,若是表现出色,提前攒够工分,也可以提前通过前三个月的考课。
但这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因为一个士子至少要领百夫,不但要懂得统筹分配,知道如何组织人手。
同时士子还得不断地总结经验,尽快地完成任务。
还要知道如何排除纠纷。
毕竟百姓又不是莫得感情的机器人,而且还是汉胡混合,平日里有些矛盾那是必然。
南乡工程队搞了多少年?
多少人能干多少土方,世上还有比他们更了解的吗?
按人头分派下去的任务,那都是掐着给的。
如果是想要糊弄,那必然是无法完成。
如果是按班就部,最多也就是勉强能完成。
只有那些至少有几分能力的,才有可能脱颖而出。
如果仅仅如此也就罢了,凉州第一阶段的考课里,居然还有扣工分这种操作。
比如随地便溺,饭前不洗手等等诸多规矩。
不但士子要自己带头遵守,还要注意让自己所领的民夫也要遵守。
“以前是真没想过,不过领数百人而已,就这般不易。”
李明接过马田递过来的菉豆汤,喝了一口,这才感慨地说了一句。
虽说是有些抱怨,但口气很明显带了些许得意。
比起初来时,已经改变太多。
原因很简单。
这般严格而周密的考课,只能说明,凉州刺史府是早有准备。
也就是说,考课选才,远比想像中的要认真。
原来还有些担心此举是安抚凉州世家豪族的蜀中人士,皆在暗地里松了一口气。
而马田和李明,则因为表现出色,所以手底下已经有三百多名民夫,通过第一阶段的考课基本已定。
只要他们交上去一篇能看得过眼的论策,就可晋级。
“不躬身不知世务之繁,空谈治世谁人不会?”
马田也在李明身边坐下,端着碗很是感触地接了一句。
喝下一碗菉豆汤,身上的燥热似乎减少了一些,李明问道
“听说前两日有人为了赶工,让民夫在午时冒着烈日干活,导致好几人发痧,最后事情如何了?”
马田远比李明会与他人打交道,能经常从一些渠道打听到别人所不知的消息。
只听得他回答道
“说是暂停了管理民夫的资格,最后如何处置,且看刺史府的消息。”
马田一边说着,一边摇头
“大汉初复凉州,本就要注意收买人心。依吾看来,此次兴修水利,开垦荒地,正是有此意。”
“若是此事传了出去,被有心人利用,说不得对刺史府的名声有碍。故依吾看来,刺史府怕是要慎重处理此事。”
每日午时要让民夫休息一个时辰,这是刺史府定下的规矩。
因为民夫只有早晚两食,中午的时候最多也就是喝点菉豆汤解解暑。
可是他们干的又是重体力活,所以自然不能逼迫太过。
两人正在闲聊,不远处传来了一阵欢呼声。
然后就是依依呀呀的唱曲声隐隐约约地飘来
“妾那个发初覆额哟,就折花哟那个门前剧……”
李明叹了一口气,对着马田问道
“你说,若是冯刺史听到他的诗被人改成这种样子,会是个什么心情?”
马田脸上倒是不以为意,哈哈一笑
“冯刺史未必不知此事。既然无人阻止,那就说明上头是默许的。”
说着,他挤了挤眼,“太热天休息的时候,让那些民夫听听这些曲子,倒也能振奋士气。”
李明苦笑。
作为一名读书人,听到一首名诗被伶人改得乱七八糟,拿来唱给民夫听,简直是糟心得不能再糟心了。
可是底下的民夫,平日里又没什么娱乐活动,时间久了,未免有些过于压抑。
于是工地的伶人出现了。
不是说唱就是说书。
说得乱七八糟,唱得更是乱七八糟。
偏偏那些民夫就喜欢听这个调调。
每每到午休时候,不用安排,他们自会空出位置,就等着伶人登场。
听在李明耳里,那是糟心。
但在民夫眼里,却是翘首以盼的事情。
都是粗俗泥腿之辈,斗大的字不识一个,谁能听得懂那些高雅之曲?
所以这说唱和说书,自是越直白越好,越俗气越妙。
只是粗俗过度了,有时候就未免有些过度。
于是当听到小龙女被那专以淫祭秽祀为生的曹某人所污时,但见正紧张地不能自已的民夫顿时哗然。
但见一个汉子猛地站起身来,满脸怒色地大骂
“竖子敢尔!”
一边骂着,一边把手里的土块猛地向那说书先生砸去。
谁料那说书早有准备,身子一矮,身手甚是灵活地向桌子下一钻。
土块便向后头飞去,直接落到后头的人群里。
也不知砸中了哪个倒霉鬼,只听得一声惨呼,然后又是一声大骂“鄙夫!”
本来就被那说书的引得一肚子火,此时坐在棚子里的大伙都是有些骚动起来。
“干什么?!”
但见几个守在棚房门口几个管事大喝一声,“不想听是不是?”
棚房立刻就安静了下来。
“有吃有喝有住,还能听书,这样的日子到哪找去?闹什么?不想听就干活去!”
说书先生从桌下探出头来,确认安全了,这才重新站起来,然后抹了抹冷汗。
这等情况,他早就已经不是第一次遇到了。
管事示意说书先生继续。
然后自己重新坐下来后,喃喃地骂了一句
“为什么郭靖都能娶个像黄蓉那天仙一般的人儿,偏偏到了杨过这里,就尽是磨难……”
另一个管事接口道“就是就是,那兰陵笑笑生当不是人子!若是他现在站我面前,非要抽他几个大嘴巴子!”
“没错,不但要抽,而且还要让他好好改,改得不让人满意,再继续抽!抽到满意为止!”
几个管事大佬一边意淫着抽某人的大嘴巴子,一边讨论当如何修改才能满意。
直到外头的日头稍偏,凉爽了一些,这才起身,招呼道
“时间到了,快收拾一下,准备干活。”
众人齐齐发出一声叹息,只是恋恋不舍地起来。
“快点快点,把活干好了,晚食的时候,还有仙儿社团过来呢!”
然后又是哗然。
众人的反应,比起小龙女被淫祭玷污还要激动。
“当真?”
“真要过来吗?”
“骗你们有何用?前些日子她们在北边那个工地,现在轮我们这里了。”
“太好了!”
“知道好还不快点?北边的工地活干得好,仙儿社团可是连唱了五晚。我们这边要是干不好,说不得今晚就走。”
“别啊!”
“干活干活!”
大概是受了兴汉会的影响,大汉悄然也升起了一股开社团的风气。
特别南乡那边,因为脚力苦力日益增多,以忠义祠为活动中心的结帮拉派,也自然而然地兴起。
这个仙儿社团,别看名字不错,但实际上,就是几个伶人组成的说唱团体。
凉州各个基建工地有不少说唱团体,给民夫表演民间艺术,仙儿社团就是其中之一。
这个社团有两个女子,听说还是从西域那边过来的,长得那真是不错,最重要的是,是擅长肚皮舞。
那小腰肢,啧啧!
反正在民夫们看来,长得那真是如天仙一般。
跟脚肯定是有的,要不然这等有容又有艺的女子,早就不知被谁收到后院藏着了。
传说,只是传说哈,有人专门从西域那边运了一批擅舞的女子过来,本是想着要送给冯刺史。
哪知冯刺史乃是正直之人,不喜女色,所以就把她们送到南乡那边学唱曲当伶人。
这仙儿社团据说就与那批女子有关。
是真是假不知道,但民夫们看得贼爽倒是真的。
毕竟以前都是面朝黄土背朝天,晚上回家看黄脸。
哪有过这等娱乐活动?
所以说书人和说唱人,对民夫的鼓舞当真不是一般地高,极大地减轻了工地基层管理人员的负担。
因为两汉对淫祭秽祀皆是报以坚决打击的态度。
所以这等举动,还能让广大百姓认清那淫祭秽祀的危害。
比如说那玷污了小龙女的曹某人,就常年被人咒骂。
建兴十年的上半年,大概是这些年来,为数不多的平静日子之一。
去年季汉和曹魏打了一场大仗,都需要好好喘息两三年,才能缓得过来。
而且两国内部也有不少事情。
比如说季汉需要好好消化凉州,同时还要调动大批粮食运往凉州。
至于曹魏,现在最重要的是加强关中防卫。
大概是这些年曹叡当真是流年不利吧。
相比于阿斗在汉中喜得太子,二月的时候,曹叡刚出生不久的女儿曹淑死了。
曹叡的子女不多,有两个儿子已经早夭,如今只剩下两女一子。
现在又去了一个女儿,曹叡不禁悲痛万分,于是下诏立庙洛阳,葬于南陵。
他不但停朝亲自送葬,而且还要让朝中大臣前去哭丧。
这让不少朝臣大是不满。
因为曹淑还是个尚在襁褓中的婴儿,立庙洛阳,葬于南陵本已是有些愈矩。
不过这是皇家之事,倒也不好多说。
但举朝素衣,朝夕哭临,那就实是太过于欺人。
唯一留守洛阳的辅政大臣陈群忍不住地进谏道
“八岁下殇,礼所不备,况未期月?而以成人礼送之,加为制服,而乃复自往视陵,亲临祖载,自古以来,未有此比。”
少府杨阜也劝道“文皇帝、武宣皇后崩,陛下皆不送葬,所以重社稷,备不虞也;何至孩抱之赤子而送葬也哉!”
提醒曹叡,你连自己的大人和祖母死了,都不去送葬,现在不过是个婴儿死了,自己就要领着朝廷上下去送葬,想过后果吗?
可惜的是曹叡听不下去。
不但听不下去,而且他觉得洛阳皇宫有所不吉,要幸许昌。
办完曹淑的葬礼,四月,曹叡领着二宫,浩浩荡荡地幸临许昌。
哪知到了五月,皇子曹殷又死了。
曹叡一共有三个儿子,分别是曹冏、曹穆、曹殷。
曹冏在建兴四年,也就是曹叡刚登基的那一年死了。
曹穆在建兴七年,也就是孙权称帝,蜀吴同盟,共告天下的那一年死了。
到了建兴十年,最后一个皇子曹殷最终也没能保住性命。
至此,曹叡的后宫里,再无自己亲生的皇子。
按理说,这个时代,早夭其实是很正常的事。
而且曹叡也还未到而立之年,正值年轻力壮之时,再生皇子也是很容易的事情。
毕竟当年刘皇叔四十六岁的时候还能生出阿斗呢!
但诡异的是,皇宫里确实很快多出一位皇子,但却并非曹叡的亲生儿子,而是养子。
也就是说,曹叡似乎对自己以后能不能生出儿子持悲观态度。
整个建兴十年的上半年,曹魏的皇宫,都笼罩在悲伤当中。
只是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
正当曹叡悲痛之际,远在凉州的冯刺史,正处于紧张而喜悦之中。
七月,冯家的主母,准备要再次临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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