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重熙比她早到一步,二人目光相触,很快又彼此错开。灵殿里虽然亮堂,但是气氛却十分沉闷。
此时灵殿内只剩下温家嫡系几人,听见脚步声纷纷转头。见是桓儇来了,鼻间溢出一声轻嗤。似乎是很不屑同她说话。
懒得理会温家,桓儇走向郑毅,询问几句。接过黎姑姑递来的清香,躬身拜了三下。这是礼数,也是对死者的尊敬。即使她再不喜欢温家,也没必要在这个时候和温家撕起来。
更何况桓淇栩还在。
转头望向跪在梓宫前,身形挺拔的桓淇栩,桓儇眼中浮起思量。她也不知道这么早,让桓淇栩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皇位上,是好是坏。
想到这里桓儇抬首,看着梓宫。无声喟叹一句。
有些事情她无法同桓淇栩解释,只愿他能明白自己的苦心。
生于天家,就不应该奢望亲情。
眼瞅着时候不早,温家众人相继离去。只剩下裴重熙和桓儇还站在桓淇栩身后,瞥了眼更漏。
“你也回去吧。”桓儇拍拍他手心,“我在这里陪着淇栩。”
虽然按照规矩,桓儇不适合留在这里,但是她看着那幼小的身影,不免生出几分怜惜来。
“好。”裴重熙转身离去。
殿内只剩下桓儇、桓淇栩以及郑毅。道了声奴才去外面守着,郑毅也退了出去。
白蜡供桌上静静烧着,她刚刚奉上的香已经燃去大半。敛衣跪在桓淇栩身旁,桓儇拾起搁在一旁的黄表纸,放进火盆里。
火苗跳动着,火光映在她脸上。
“是不是不想见到姑姑?”桓儇语气尤为淡漠。
见桓淇栩不说话,桓儇倾唇,“姑姑不想同你解释什么。总之以后你会明白的,这条路没有那么好走。”
“所以姑姑就要拿温家开刀!逼阿娘做选择么!”年幼的君王终于转头看向她,漆黑的眸子里映出她疏漠的面容,一字一顿,“为什么不是其他人?”
“外戚干政,与国有害。”
唇齿相碰,吐出来的话亦是冰冷无情。
“朕以为姑姑”
“臣是先帝亲封的顾命大臣,与臣而言皇命重于一切。”盯着桓淇栩,桓儇凤眸里如同覆着霜雪的荒原一般,冰冷刺骨,“陛下。想要坐稳这个皇位没这么简单,臣知道你怜惜亲情不愿动温家,但请陛下记住,任何一方权重,都会祸及国本。本宫亦如是,温家亦如是!”
听见她的话,桓淇栩突然站起身,“那姑姑何不如自己当这个皇帝,朕一点也不想当这个皇帝。”
闻言桓儇扬首,胸口起伏着,手高高扬起,显然是怒极。
“姑姑,你是想打朕么?”桓淇栩睁眼看着他,语气里藏着冷漠。
听见动静的郑毅连忙进殿,瞧见的却是姑侄争吵的场面。饶是见惯了风雨,此刻心就跟提到了嗓子眼一般,恨不得连忙冲上去阻止二人。但是碍于身份,只能站在原地。
“陛下!大殿下!”郑毅连着唤了两声。
郑毅的呼喊声将桓儇唤了回来,她放下手。扫了眼郑毅,又看向桓淇栩。
“你身为皇帝,就该承担起皇帝的责任。”言罢桓儇拂袖离去。
步伐顿在白玉石阶上,桓儇抬首望向天边孤月,“孩子终归还是大了。”
虽然她早就预料到终有一日会与帝王离心,但是这日来得实在太快了些。快到让她有些无法接受。
从辍朝到太后出殡的那日,长安城都笼在一片愁云惨雾之下。温初月的灵柩如同压地银山一般,从承天门徐徐而来。
朱雀大街上皆是来吊唁的百姓。
马车内的桓儇神色极为疏漠,掀帘看向朱雀街上的光景。
“虽然本宫不喜欢温初月,但却不能不承认她执掌后宫却是做得不错。”帘子垂落,桓儇看着眼前那盏茶,语气微沉,“至今日后,都打起精神来。”
丧礼结束。无论桓淇栩如何,她和温家都必须入局。
随行的徐姑姑垂首,“喏。”
随着丧礼落下帷幕,朝政又回归到正常轨迹。
只是桓淇栩并未临朝听政,反倒是下诏由大长公主总百揆,处理朝中一切事务。同时又将之前被罢职在府的温行俭,官复原职。
温行俭官复原职,意味着朝廷又会出现三足鼎立。
桓儇临朝听政,许多事不得不停滞下来。比如她所设立的女学,但是她并未如同人们所设想一样停止设立女学,反倒是将其全权交给了韦昙华和温卿妍。而她则在立政殿召见了本次的一甲进士。
如同裴重熙所说一样,裴重慧位列一甲之,而且也是状元郎。
虽然裴氏在朝中势力不佳,但是却出了两个状元郎,怎不教人侧目。一个已经权倾朝野,一个年轻但是保不齐来日也能封侯拜相。
是以一时间,向来门庭冷落的裴府,也变得门庭若市。但是也有畏惧裴重熙权威,不去道贺的。
毕竟新科状元再如何,也比不上已经根深蒂固的裴重熙。
因着国丧禁乐的缘故,所以这次的金榜登科没有以往的热闹。不过是桓儇命徐姑姑包下了两家城中酒肆,招待这些登科的士子。由谢长安替她出面招待。
至于桓儇本人,却一个人去了灞桥。牵着马站在灞桥上,视线里一辆马车缓缓而来。
车夫勒马在她跟前,桓峤从马车上跳了下来。
“皇姐。”桓峤温声唤道。
“芷青睡着了?”探首望向桓峤身后的马车,垂下的车帘挡住了她的视线。桓儇唇际浮笑,从袖笼间取出一个紫檀木盒,“这是册封诏书。食邑千户,够芷青这辈子衣食无忧了。”
将紫檀木盒丢给他,桓儇转身离去。
“皇姐,你”
桓峤张了张嘴,似乎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什么?你不用担心本宫,本宫能走到如今自然是有本事的。你就好好做你的闲散王爷吧,兴许来日本宫就去寻你了呢。”
拉长的尾音里掺杂了笑意。那笑意比往日多了几分真切。
等桓峤回过神时,桓儇已经策马远去。握紧手中的紫檀木盒,他叹了口气。
“皇姐你可要好好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