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理寺内武攸宁正在处理手头上的案子,听说裴重熙派人来传话。眼中浮起诧异,犹豫一会还是决意出门去看看是谁。
瞅着面前一脸拘谨的裴重慧,判断了下来人的身份,武攸宁沉声道“小郎君有何事?”
“二”忙将话止于唇边,裴重慧斟酌一会道“裴中书说要你在今夜让那些人开口。”
言罢也不管武攸宁诧异与否,裴重慧转身快步离去。直到他消失在视线中,武攸宁才从怔愣中回过神,看了看裴重慧刚刚塞到自己手中的纸条。深吸一口气,转身回了大理寺的公房。
在桓淇栩下达旨意释囚减刑的第二日,桓儇也已经抵达了华州境内。此次华州受水患所扰,又因离京畿长安颇近,向东只有一百八十里,故而灾情比起其他州府还要严重许多。其下所管辖的郑县、华阴、下邽包括潼关在内的等四县,皆在此次大震中受灾严重,随处可见山崩地裂之景。连绵半月有余的雨水,更是在塌陷处积成了湖泊。
河流遏断下,因地震而倒塌的屋舍随处可见。目之所及哀鸿遍野,流亡者成群结队地走在路边乞食。
而华州刺史正是翟长孙。
翟家在此地呼风唤雨不说,又有其他世家牵扯其中,所以单从势力上来说并不单纯。更重要的是华州与长安毗邻,自来都是京畿重地,是拱卫长安的肱骨之都。太祖皇帝时将其定位上辅,郑县为望县。因此其战略地位十分重要。是以朝廷每逢铨选时,都会令吏部在铨士补吏时,为郑县择优而选。
虽然两地距离不算远,又因大多数都为重臣,但是帝位更迭下这些年不知成了什么样。
一路上所见萧条,令人感叹,嗅不到半点活气。在坍塌的屋舍中隐约可以听到几声啜泣,浑浊的浑水顺着决口的堤坝奔腾向前。桓儇刻意放慢了行进的速度,睇向街边几处粥棚。粥上没有半点热气,就连锅中的粥里也是清汤寡水。
察觉到拖家带口的流民正看着自己,桓儇下意识地握住了鞍旁的湛卢。余光瞥见两伙流民厮打在一块,她偏首望了过去。在他们黯淡绝望的眼中窥见的,实在叫人害怕。
一手持缰,一手拇指已然扣在剑柄上。或许是迫于桓儇身上的威压,一路上竟然无人敢靠近桓儇。只是时不时向她投来几道不怀好意的目光。
桓儇驱马行在路上,忽然从路边冲出来一蓬头垢面的人。栽倒在她马前,好在她所骑的是军马,短暂躁动后马很快平复下来。安抚着身下军马,她扬首冷锐地盯着面前几人。
来人径直把地上那人拽起来,不由分说地踢了好几脚,“臭娘们,你阿耶已经将你卖给我回去换口粮了。你再跑把你腿给打断了,看你拿什么跑。”
“郎君,行行好吧。他们是要拿我去做菜人啊。”蓬头垢面的人推开来人,跪在马前不停地叩首。
听得菜人二字,桓儇眸光骤冷。所谓菜人意指将妇女幼孩,反接卖于市。为屠者买去,如割羊豚。
“她阿耶为了活命将她卖给我,我付了钱给他,她就应该让我处置。”来人打量眼桓儇,讥诮一笑,“我看郎君你细皮嫩肉的,还是不要多管闲事。眼下华州就是一个死局。”
闻言桓儇也不多言,驱马上前。那男子见有人骑马冲向自己,闪到一边。乘这机会她侧身伸手一把捞起地上的女子。向前疾驰而去。
听得身后怒骂声传来,怀中女子忍不住嚎嚎大哭起来。
“你莫哭了。我问你这沿途是不是有交易菜人的地方?”确定身后没人追他们,桓儇翻身下马。又将女子扶了下来,温声道“若是有,劳烦给我指个方向。”
似乎没想到桓儇是个女郎,女子一怔。好半响才道“有。不过我被挑走的时候,已经是最后一个了。眼下约莫已经成了人家”
剩下的话她没往下说,可眼中却闪过一丝悲怆。
“走吧,我送你进城。”敛眸掩去了眸中异色,桓儇语气低沉,“城中应当有安置灾民的地方。你若是想去寻找家人,我可以帮你,若是不愿意,我也可以找地方安置你。”
时逢天灾,万民皆苦。
“我哪还有家人。娘子要去哪?能不能带我也过去,我不想留在这里了。”女子抹去脸上泪水,在桓儇面前跪了下来。
“我要去的地方很危险,你不能跟着我。”桓儇摇摇头,拒绝了女子的请求。
眼瞅着桓儇气质不符,女子不敢多言,又看了眼桓儇伸出来的手,犹豫一会,也伸出了手。
离郑县尚有一段距离,一路上所见之景更是悲惨。那女子在桓儇的问询下,说自己叫王月娘,家中排行老三。
暮色渐沉,远处燃着的篝火堆里隐有香气传来。一伙人围坐在篝火堆边,周身散着古怪气味。
知晓城外不是久留之地,而且那处流民看上去颇多。桓儇做不得多香,加快了行进速度。可是在路过那处篝火堆时,余光恰好瞥见了锅中所煮之物,惊骇瞬时遍布四肢百骸,持缰的手一顿。
那是恶心感从胃中泛起。桓儇敛眸掩去眸中异色,蓦地扬鞭往前而行。
还未走几步,身下的白蹄乌突然躁动起来,高扬马蹄说什么也不肯前行,无论桓儇怎么安抚都不动。她扬眸望去看去,只见一根绊马锁拴在了路中央,在它前面还躺了一排乱石。显然是这排乱石阻隔住了往来人的去路。
“呀,他们怎么都凑过来了。娘子,我们不会”
听得王月娘的声音,桓儇回过神来睇目四周。在密林草丛中突然蹿出来许多人,各个都目露凶光看着他们。
暗道一声不好,桓儇没有多想。俯身在马耳旁低语几句,再度一扬鞭往乱石堆奔去。在王月娘的惊呼声中她一扬马鞭,马如生双翼一般扬蹄径直越过了乱石堆,将那群饥肠辘辘的流民甩在了身后。
“娘子,你好厉害啊。我们这算是逃出来了么。”
“不算。”在听到身后落石滚动声音时,桓儇抿唇。振剑出鞘,以剑光割破了系在马鞍边上的行囊。
装在行囊中的粮食,悉数滚落于地。在暮色中瞥见了落在地上的干粮,那群人也不再追他们,扭打在一块去抢地上的干粮。
勒马看了眼背后抢食中的流民,桓儇眼中闪过一丝复杂。最终催马奔向城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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