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温嵇到底如何有趣,桓儇没心思再去细究。在徐姑姑进来后没多久,白月急匆匆地跑了进来,高捧信函跪于她眼前。
扫了眼白月手中信函,桓儇伸手拿了起来。抚着其上的朱漆封印,犹豫一会终是将其撕开。快速阅毕,神色凝重地走到裴重熙身边。
“谢长安来了信。沣河因久雨而溢,灞水暴溢皆害稼。”将手中信函递给裴重熙,桓儇眸中浮起担忧,“京畿所辖的奉先等十一县水害麦田,连同同州和华州等皆为水灾所扰。”
看着桓儇递来的信函,裴重熙敛眸。
“召集他们去政事堂议事吧,我同你一块去。”见桓儇眼中闪过犹豫,裴重熙握住她的手,“他们向来畏惧我,只要我在他们便不敢造次。”
说罢裴重熙目光移向搁在墙角的木轮椅上。这是今早由太医院送来的,连夜赶制而成。万一不是在向桓儇表明他们的结论,裴重熙站不起来了。不过施老说了久违伤气,没必要天天躺着那样容易睡出病来。所以特意送了这把木轮椅过来。
桓儇犹豫地看向那木轮椅,抿着唇。最终还是转身找了个软垫垫在上面,又拿披风把裴重熙裹得严严实实。这才唤了徐姑姑和白月进来,三人合力扶着裴重熙下榻坐进了木轮椅里。
余光瞥见桓儇的手有些颤抖,裴重熙反握住她的手,“走吧。”
未用轿辇,再加上也停了雨。故而桓儇只带了徐姑姑和白月出门,她亲手推着轮椅,漫步行于宫道上。借着月光去睨裴重熙面上的表情。
“今晚月色当真不错,我好久没见过这般好的月色。”裴重熙语气里扬着笑意。仿佛他从未受过伤,此时正陪着桓儇在月下漫步一样。
柔和月色镀于二人身上。亦洒在太液池中。月下碧波荡漾,送来阵阵荷香。
混着药味的龙涎香一个劲的往鼻子里蹿,桓儇眼中泛起酸涩。在裴重熙看不见的角度,抬手拭去眼角泪珠。静默地推着他往前而行。
多日相处下来,桓儇身上已经沾染了龙涎香的气息。此时裴重熙只要一偏首,就能瞧见那双白皙手掌,再往上入目是那串紫檀佛珠。
“我适才一直在想,也许不应该让你避着。也是时候出来了,中书省需要决断的事务堆积如山,朝局也需要整顿。”
刚才一路的静默皆是在为此事下决断。有些事情总该去面对,避是避不开的。
闻言裴重熙伸手拍了拍她的手,嘴角泛起笑意。仰头望了眼天际月色,眼中却浮起冷锐。
不多时几人已经行到了政事堂门口。守在门口的金吾卫闻声警惕地寻声望去,瞧见一行人远远而来。正在疑惑之际,徐姑姑行至身前。
“大殿下来了。”言罢徐姑姑侧身让出一条道。
伴着木轮转动的声音,金吾卫眼中泛起愕然。原来宫中那些传言居然是真的。
作为传言主人的裴重熙,此时却静静地扬首望着政事堂那块匾额,眼中静默一片。一声轻呵自他喉间溢出,又扫了眼愕然中的金吾卫。
察觉到桓儇目光不善,两名金吾卫连忙敛眸。二人下阶合力将轮椅抬了上来。
政事堂的大门缓缓开启,伴随而来的是熟悉的龙涎香还有木轮转动的声音。已经侯在政事堂内的三省官员,六部二十四司的首魁皆转头望向门口。
睽睽之下,在桓儇的陪伴下徐姑姑推着裴重熙缓缓而来。数道目光皆聚在了裴重熙身上,有惋惜亦有窃喜。而二人皆对此视若无睹,一左一右稳当地坐在了上首的位置。
“深夜召诸卿入宫,是因为谢长安上了奏疏。”言罢桓儇将奏疏从袖中取出,搁到案上。语调凝重,“关中久雨,眼下灾情颇为严重。京畿大雨害田四万顷,灞水暴溢以致山倾,溺死者千余,毁坏屋舍房宇不计其数。”
桓儇温和的嗓音落下,六部的主官各自皱眉。左右私语交流起来。如果说长安的地动尚在可以承受的范围,那么这连日来的大雨,却已经让事态急转而下。虽然说桓儇已经事先请旨做好准备,但在连日的大雨下长安城中已经是民怨四起。
作为京兆尹的刘禹规不禁暗中叫苦。听说长安外有的县已经开始出现易子而食且盗寇横行的场面。犹豫一会他朝桓儇拱手。
“回禀大殿下,京外有人相食,且盗寇纵横。”顿了顿,刘禹规继续道:“先下盗匪猖獗,原本百姓就已经食不果腹,衣不蔽体。臣以为应当尽早派兵剿灭盗匪。”
听得剿匪二字,桓儇不答。摩挲着腕上佛珠,瞥了眼身旁的裴重熙。
“何来匪字?这些所谓的匪难道不是因势所逼,流离失所下,不得已才落草为寇。”在桓儇的目光下,裴重熙扬首望向同样也在盯着自己的温行俭,慢悠悠地道。
温行俭闻言轻嗤一声,“裴中书这是病糊涂了吗?这般着急为盗寇开脱,意图为何?”
“某只是不忍百姓死。正所谓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温仆射在朝为官这么些年,不会不明白这个理吧。”
一如既往的言词锐利,温行俭闻言不由气结。这人哪里有半点病得迹象,分明和之前毫无差别,一样的牙尖嘴利。
“裴中书误会。”象征性地朝裴重熙一拱手,温行俭捋着胡须道:“左右今日大殿下招尔等前来,也是为了京畿各县受灾的示意。寇当然得剿,不剿苦的是百姓,难的是朝廷。所以臣以为还是先议赈灾,再议剿匪。”
没人反驳温行俭的话,各司官员开始各自低眉思索,心里开始打起算盘来。
谢长安已经在赈灾途中,但是看目前的情况来说,指不定仍旧要朝廷这边拨款赈灾。负责国库的太府寺卿睁眼瞥了眼上首的桓儇,在裴重熙目光看过来的时候,连忙低头饮茶。
开门声传来,桓儇抬头望去。原来是庶仆进来各政事堂内的人添茶。
在路过温行俭跟前时,那名庶仆略微偏首。随即走到桓儇跟前添茶,滚烫茶水倾于盏中,刹那清香四溢。
哪知他在给裴重熙斟茶时,不知怎么回事竟然将滚烫茶水悉数倾于裴重熙腿上。
“是小人失手,还望裴中书恕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