唇齿翕动低喃着篡权夺位四字,桓儇抬手以广袖覆住了面容,也掩去了一众幕僚揣测的目光。
其他几人听得武攸宁这话,皱眉目露深色地看着桓儇。
武攸宁说的并非没有道理。若大殿下真的要推行女学,首当其冲对此不满的就是朝臣和各州府的士子。
下第者众,登第艰难,想以此飞黄腾达的士子不在少数,更何况还有各大世家的子孙也在其中。多一些人也就意味着对他们的阻碍会更多。
如此怎能行。
广袖覆面的桓儇,眼中神色变换不定。最终化作一往清泉,融于深潭似得凤眸中。微抿着唇。
“攸宁你是希望本宫顾惜名声?”桓儇手搁回膝上,神色温和地看着他。
温和的嗓音落在耳际,武攸宁拢袖朝她一拱手,“微臣知您手段玲珑,不惧于此。只是宗家一事已经让士子对您不满,若再有此事微臣担心朝廷压不住士子非议,对您不利。”
“本宫既行此事又何须顾惜名声?既然想要推行新政,少不得要历经风雨的捶打。”桓儇倾唇,眸光瞬利,“至于名声,那也是后人对本宫的看法。是非功过皆由他人评说,不必在乎。”
她知晓如果要推行女学,阻扰者必然占多数。只是不管艰难与否,她都要试一试。不然才是后悔终生。
桓儇那双黝黑幽深的凤眸中幽光流转。
“可大殿下……”
“攸宁本宫知道你是为本宫考虑。你放心本宫不会这么快推行女学的。此事事关重大还是要从长计议。”桓儇转头看向阿韵和韦昙华柔声道“你二人三日后举办个诗会。长安城中无论是贵女还是普通人家的娘子皆可来参加诗会。”
“是。那殿下诗会你打算在何处举办?”
捏捏眉心,桓儇语调和缓,“本宫在城郊的玉泉山庄。等会去找吕兴万,他会告诉你们要怎么去。”
武攸宁等人闻言松了口气。好在大殿下不着急推行女学,他们也能有机会在详细谋划一番。
一方面如今他们皆是桓儇的幕僚,只有桓儇走得更好,他们的路才会平坦,另一方面也希望能为朝廷招揽人才,为百姓谋福。
议事毕,桓儇也不留他们。吩咐诸人各自想想要如何才能顺利推行女学,想好后写成文章交给她。
众人各自领命离去。留下桓儇一人静坐在原处,看着投于地毯上的光线出神。光影一点点变换着,仿佛组成道看不见奇异的屏障,重重叠叠交织在一块。
桓儇抬首眼神迷惘地透过窗上的镂花往外看去,天幕湛蓝,青葱树木笼在一块。
空气中隐约浮动着花草的香气,一切的景致看上去皆是那么鲜活,可却仿佛遥远到触不可及。
起身走到庭前,桓儇负手眺望远处。自她十八岁那年入局此中,韶华转眼已过十年。如同深陷桎梏般,再不得脱身。所历种种也越发艰险。
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如她,唯独有一事不能如愿。亦如眼前之景,好似鸿沟横前,念不可及。
在庭前站了一会,桓儇随后出了府。漫无目的地行于街市中,对于耳边的喧闹声充耳不闻。
直到眼前传来一声大殿下,拉回了她飘忽的思绪。
桓儇闻言抬首看去。唤她的人正是裴园的侍卫,原来不知不觉下她居然走到了裴重熙府门口。
见府前停了好几辆马车,桓儇皱眉。出声说了句,“今天人怎么这么多。”
“禀大殿下分家几个来找议事。”说着侍卫做了个请的姿势,“您是来找相公的么?要不您先进来坐会。”
打量侍卫一会,桓儇点头自己步入府中。绕过影壁望向正厅,站在门口隐约可以听见正厅内的喧闹声。
她驻足在庭前,一旁的侍卫看看她。欲言又止。
“你且下去吧,本宫认识路。”说完这话桓儇并没有离开,仍旧站在原地望着门扉闭合的堂屋。
裴园偌大的堂屋内,此刻挤满了人。除了在外区区田产和奴仆斤斤计较外,说得最多的还是家主无子嗣一事,叽叽喳喳讲个不停。如今裴家悉数握于裴重熙手中,年轻的人不敢招惹他,但是有些上了年纪的长辈还是有话语权的。
府中执事看着裴重熙越发沉郁的眼神,暗自摇摇头。这些人再说下去还没等他们把屋顶嫌烦,只怕裴重熙都要拿他们问罪。
由着他们你一言我一语的,裴重熙始终保持着沉默。凭着多年沉浮的自制力,他对裴家那几个德高望重的老人,还能和颜悦色。可一旦遇见叔伯几人,厌恶乍然从眸中浮现。
“咳咳。”一身青衣的老者,虚睇一眼裴重熙。斟酌着开口,“二郎其实我们也没有其他意思。只是把你如今已经而立,身旁连个女人也没有就算了,如何能没有子嗣。这常言道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你……”
裴重熙闻言抬眸,眸光中锐光迸射,“裴家家主不是裴重锦么?与某何干。”
“这话哄哄外人也就罢了。一家人也不说两家话,这裴家真正当家做主的是你。别忘了你身上可担着振兴家族的任务啊,可能不能耽溺于美色中……”青衣老者察觉到裴重熙语气不善,连忙放缓了语调。
裴重熙凤眸半敛看着他,唇角勾起一丝冷笑。对身旁的执事招手,示意他过来。
低头耳语几句,执事领命复归。
“某的事情,与诸位无关。”裴重熙顿了顿看向裴济,“若是裴翰林心有不满,某也不介意裴家扶持裴重慧上位。左右只是裴家家主罢了。”
轻飘飘的话落下,裴家几位长辈面色皆是一变。
在众人各异的目光中裴重熙已经起身走到门口,冷笑一声,“下次不要来这么多人。某府上没这么多闲饭可以吃。”
见众人有意去追裴重熙,执事连忙横臂拦下他们,“章程已经拟好,相公说诸事皆按照册子来处理,还请诸位不要再吵。”
堂屋的热闹声和门外的寂静对比鲜明。裴重熙敛眸一叹,曾几何时他也想过带着心爱之人归隐故居,现在想想简直就是痴心妄想。
痛苦和难以言喻的情绪在心口蔓延,脚步忽而变得虚浮起来。推开门未有白光,只有无尽的漆黑。
廊庑下传来一声重物倒地声。仆役慌忙跑过去查看情况又高呼。
“快来人啊,相公晕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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