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正义(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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洞穴内漆黑一片,但乐怜雪不受影响,她是行于黑夜的精灵,对此早已习惯。

于是她很清楚地看到了黎凡。

乐怜雪愣了下,在她的认知中,黎凡这时候应该在树屋房间被窝里呼呼大睡,而不应该出现在这里,背靠着墙壁,一腿挺直一腿弯曲,胳膊肘搭着膝盖,用很洒脱的姿势坐在地上。

下一刻,乐怜雪眼神涌现出少许可悲与无奈。

不灭的仇恨,她心中叹息。

黎凡正坐在阿莲死的位置,屁股正压在半边碎裂的石头上,他当时没想那么多,因为想坐下,正好有块石头,就坐在了上面。

但在乐怜雪眼中,这是黎凡在用独特的方式,羞辱那个在过去背叛了他的少女,那块石头是少女的象征,是埋葬的坟墓,很潇洒的坐在石头上,其性质无异于在敌人的坟头蹦迪,突出的就是一个我活着你死了哈哈哈不服出来揍我啊。

先是特意过来瞅两眼,再将她拉过来炫耀几下,口头上说着死都死了事情结束了,然后在被窝里睡不着忍不住爬起跑过来再羞辱一番。

真是不灭的仇恨。

乐怜雪感觉自己现在该离开,在黎凡的视角中,周围是漆黑,黑暗能激发人的想象力,他在现实中只是坐在石头上,而在幻象中说不定就坐在阿莲身上,年轻的男生脑子里总是充满肮脏的想法,而仇恨与肮脏又相辅相成,说不定等下他一时兴起,会说些听不得的话,做些见不得的事。

这属于隐私,她不能窥视而且她也不想窥视,太扭曲了。

但乐怜雪随即发现,黎凡并没有复仇的兴奋与释放欲望的狂热,他很安静地坐着,低着头,眼睛紧闭,眉头微微皱起,比起报复幻想中的女孩,更像在做一道复杂的计算题。

她想会不会是自己猜错了,黎凡只是在思考些什么,而来这个洞穴,只是因为这个洞穴能让人放松?

乐怜雪不清楚。

她根本不了解黎凡。

哪怕与他见过好多次面,哪怕知晓了他的过去,乐怜雪仍无法说出,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最初是在活动室,他过来借演讲稿,请求时的小心与成功后的喜悦,就是普通的男生。之后在教室,人情等于利益的歪理,像是不愿将过多精力放在人际关系上的同类。下一次碰面又是活动室,他满脸疲惫地来送档案,并没有刻意搭话,坐在椅子上安安静静。再然后是公园与帕帕诺,本以为到此结束,结果突然谈论起灵能与刻印,接着一反过去,又馋上了自己——好的一点是他馋的不是身体,而是自己关于刻印者的知识。

最后是现在荒野上的偶遇,曲折的过去与对杀戮的冷漠,再次彻底颠覆了她心中的形象。

每一次见面,他总能带来点新东西。

黎凡到底是个怎样的人,乐怜雪承认她是有那么点好奇,但也仅就那么点,不足以让她放下高傲与矜持,像个小女孩那样去询问,去调查,去八卦。

她打算走了,蓝色的萤火虫星海已经消失,她没有继续待在这里的理由。

萤虫星海没有看到想看的一幕,她轻轻叹了口气。

乐怜雪自认为这是很轻很轻,接近无声的叹息,但黎凡就是猛地睁开眼睛,身体绷紧,盯向这边。

“谁!”

质问声如晴天霹雳,吓得洞穴顶部零星的几只萤火虫也灭掉了光芒。

“是我。”乐怜雪说着,两道柔和的白色光芒从上方落下,将她与黎凡照亮。

————

黎凡觉得这一幕怪异极了。

他刚刚结束了模拟,意识到内容的不协调,发出乐怜雪去哪里的疑问后。

乐怜雪就出现了。

在到达洞穴后,为了储存灵能,他关闭了获得缝隙生物属性的奇迹,于是对缝隙的额外感官与对阴影的强化感知都消失了,洞穴自顶部的萤虫停止发光后,失去了唯一的光源,一切陷入漆黑。

突然间有两道光芒自上而下出现,一束照亮了他,一束照亮了少女,除此之外的地方为黑暗。

仿佛整个世界只有他们二人。

他恍惚间有些迷惑,不清楚这是现实,还是太累出现的幻觉。

黎凡看向乐怜雪,从见面至今,他还没认真观察过对方。

为了适应荒野的环境,乐怜雪并没有穿带根的皮靴与轻飘飘的裙子,而是运动鞋与湛蓝色的紧身牛仔裤,包裹着翘翘的臀部与修长的大腿,上身是黑色高领毛衣,同样的紧致,突显出丰胸与细腰,外面套着件长袖外套,黑发束成马尾,戴着顶白色的棒球帽。

柔和的光芒仿佛穿过棒球帽檐,落在乐怜雪的脸上,将少女精致的五官炫耀般呈现着。

黎凡并未无欲无求的圣人,也并非毫无世俗欲望的高僧,他正值激素分泌的青春期,也会对漂亮女孩心动,只不过他平时习惯对靠近的人警觉,总是压制着情绪保持着理性。

但有时候,漂亮女孩猝不及防的突然袭击,还是能让他心跳加快。

比如乐伶夜公园的那次突然贴脸。

再比如,就是现在。

其实乐怜雪这次的出现并不算太突然,黎凡完能够控制住情绪,但问题在于,他真的有些累了,先是在石化森林进行场高强度的杀戮,又在大卡车上警惕着司机奔波三十多个小时,到这里后马不停蹄地前往洞穴,参与讨论,连续模拟,处理矿井

就算有着加强精神的特质,他也感到累了。

黑暗的环境让他感到些许困意,而漂亮女孩恰巧在这个时候出现。

内心触动,但也仅此而已,警觉与理性很快再站上风。

“我是来看萤火虫的。”对面的少女说。

“洞穴里的生物都很胆小,尤其是虫子,那声枪响吓到了它们。”他回答,“短时间内它们是不会再发光了,一年?两年?你想再见可能要等很长时间了。”

对话结束了,两人谁也没有再说话。

乐怜雪觉得应该走了,她是因黎凡的质问留下打个招呼,现在招呼已经打完了。

但她竟然没有转身就走,连她本人都觉得意外,大概是因为黎凡注意到了那轻到无声的叹息,如此的警惕,想来是源于过去在荒野上的经历好吧,或许她对黎凡的好奇比自认为的要大那么一点点。

最终是黎凡先打破了沉寂:“本族人那边的情况怎么样?”

“暴力威胁他们同意了。”乐怜雪轻轻叹口气说。

黎凡笑:“叹气什么,这不是挺好的。”

“哪里好了。”乐怜雪不开心,“他们是同意和平,但冲突并没有化解,暴力威胁只停留在表面,根本没有深入本质,简直就是失败。”

“乐怜雪同学,当时说的就是让你先去稳住他们,彻底解决冲突的计划后面再定。”黎凡说,“你是想独子一人直接将问题解决啊,也太自信了吧。”

他继续说:“还是按照我的设想,先将本族人里好战的领导者给除去,再让我当一次坏人上上压力,让外来流浪者救他们的同时表示关心,给个巴掌赏颗枣,一会儿就乖了。”

乐怜雪望着黎凡:“本族人如此仇恨你,你还愿意帮助他们,你难道就不仇恨他们?”

黎凡面对这个问题沉默了。

说心里话,他真的对本族人没有太大的仇恨。

原因主要两点。

第一,当时的仇恨大都集中在背叛的阿莲身上,而亲手杀掉阿莲,释放了他绝大部分的恨意;

第二,在心里他始终不属于这边的世界,家那边他还有很多的执念,多年努力后快乐刚准备开始,就被拉到了这边,降临在荒野,强迫经历了各种糟糕事情,他对这边的整个世界都充满负面情绪——整张纸都是灰色的,那这张纸上的某个位置再涂黑一些,也显得不那么突出。

“因为性格吧,我很温柔,不怎么记仇。”黎凡笑。

他是打算借阿罗之手除掉整个本族人,但这个行为并不是因为他仇恨阿方家族,而是因为阿发家族仇恨他,加上家族能够出现刻印者,具有太高的威胁,所以他才要将本族人清除。

并不是基于情绪,而是基于理性的判断。

“温柔”乐怜雪轻轻重复,顿了下,商讨着计划,“我并不认为这样能够成功,在和族长的交谈中,我意识到本族人对外来流浪者的观念存在错误,就算外来流浪者帮助本族人,本族人也不会对他们充满感谢,只会认为这是他们应做的。”

“我刚想到一个更好的办法。”黎凡说,“只要让本族人没有反抗的能力,那双方就能和平共处。”

他拍了下手:“对吧,只要废除掉本族人的武力,让外来流浪者控制着他们,就不会有冲突了,你看阿罗那么理智,他肯定会妥善安排本族人,说不定在他的领导下过段日子,本族人这个概念就消失了。”

乐怜雪皱眉:“你这个方法与暴力胁迫有什么区别?”

“没什么区别,这本质上就属于暴力胁迫。”黎凡问,“为什么你这么排斥呢?”

乐怜雪说:“如果错误的一方不能认识到错在哪里,那纠正本身就没有意义,正确无法得到宣扬,正义也无法得到伸张。”

“正确,错误,正义”黎凡笑了笑,“什么是正义?”

其实他并不需要发表自己的见解,只需要等乐怜雪回答后表示赞同,表示附和,用欺骗来获得乐怜雪的好感与支持,方便之后的接触与利用,但大概是因为累了或者其他什么因素,他忽然不想撒谎,想拿着自己真实的想法,辩论一番。

未等乐怜雪回答,他继续说:“正义,不过是在成长过程中,由性格、环境、认知等一系列因素影响而构成的一道理念,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正义,你所谓的伸张正义,伸张的不过是你的正义。”

乐怜雪不悦:“正义是客观存在的,我想伸张的正义并不是‘我的正义’。”

“但正义本身并不确定啊。”黎凡说,“比如在荒野上,强者能够处置弱者,胜者能够决定败者,这就是荒野上的正义,而这个正义与你所尊崇的正义明显不同。”

“荒野上的弱肉强食根本就不是正义!”乐怜雪反驳。

“为什么你能决定正义是否是正义?”黎凡问,“既然你能拒绝我的正义,同样我能拒绝你的正义,这不更是变相表明,正义是个主观概念,在不同的社会,不同的群体,乃至不同的个体中间,正义都有着不同的解释。”

“我相信乐怜雪你的‘正义’要比绝大多数人的‘正义’要好,无论面对怎样的环境面对怎样的人,面对怎样的‘正义’观点,都能坚持‘你的正义’才是真正的正义,我想这方面的自信你应该是有的。”

“不过,既然要行使自己的正义,不免可以坦率些,毕竟这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

黎凡的说法让乐怜雪想到族长对她说的那些话。

你想要的正义与和平,不过只是为了满足自己的虚荣。

你不过是想借着仇恨的双方在你协调下变得和平来展现自己的力量,来自我满足。

“不,不对,根本不是这样,我坚持的一切是为了正义本身,而并不是为了我自己。”乐怜雪瞪着黎凡,“你不过是在诡辩,你混淆了‘正义’本身的观点,你将那些易变的、错误的、个体的观点统称为‘正义’,这本身就是不正确。”

“我理解你的意思。”黎凡笑,“你的意思是存在某个概念,这个概念能成为人类社会任何阶段、任何区域、任何个体的评价,符合这个概念就是正义,不符合这个概念的就是不正义。”

“那么我想问,这个直达本质,能够衡量所有意义与目的概念,是什么?”

“如果连概念本身都不知道,那你究竟在坚持什么?”

“能回答吗,你坚持的正义,到底是什么?”

乐怜雪眉头紧紧锁住。

能够衡量所有的意义与目的,不同的人有不同的目的,不同的目的有不同的意义,真的有东西能将衡量所有吗假如真的能够衡量,代表着千万种不同的意义与目的有着共同点意义和目的本质又是什么

“世间本就不存在目的。”

“而人们强加这些的原因,当然是为了,快乐!”

“达到目的会快乐,完成梦想会快乐,拥有希望会快乐,得到追求会快乐一切都是为了快乐。”

“一切都是为了”

不知为何,脑海中忽然出现那戴着惨白面具的漆黑生物,肆无忌惮摇摆的画面。

乐怜雪看向黎凡,紧缩的眉头并未展开,表情很不确定,声音缓慢犹豫:

“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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