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本次考试中,惟一的宗室子弟,朱顺先的一举一动,自然受到了许多人的关注。
这其中,自然也包括了英国公张溶。
张溶十分看好这位,仅凭一己之力陆续通过童试、乡试,并取得举人资格,参加会试的朱顺先。
在得知朱顺先的身份,是惠王府的旁支以后,张溶更加钦佩了。
对于底层宗室、勋贵的情况,张溶也算是有所了解。
在这之前,大明数百万宗室、勋贵的情况是,大宗富裕,而旁支穷困。
由于太祖皇帝朱元璋曾经明文规定,宗室不得从事其他事务,因此,那些旁支只能够靠着朝廷发放的那一点俸银以及禄米来养活一家人。
甚至于更多的旁支宗室,平日里只能够依靠借贷来度日。
自从皇帝正式颁布削减宗室开支的条例,并允许宗室、勋贵自谋生路以后,这种情况改善了不少。
毕竟,皇帝并没有简单粗暴地一刀切,而是将宗室分为了大宗以及旁支。
对于大宗,则削减掉其一半的开支,对于旁支,则酌情发放一年的俸银以及禄米,并允许其自由从事职业。
张溶的心里十分清楚,皇帝一直以来,都想树立一个典型,用以激励天下的宗室、勋贵。
朱顺先作为本次考试中,唯一的宗室子弟,自然已经入了皇帝的法眼,往后的前途不可估量。
也正因为如此,张溶方才迫切地想要与朱顺先打好关系,为以后铺路。
而在这之前,张溶便将管家派去了朱顺先所下榻的馆舍。
“待会儿人来了以后,得好好攀攀关系,拉近一下彼此的距离!”
张溶如此想着,顺势端起一旁的茶杯,轻啜一口。
就在这时,只听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不多时,只见管家迈着分外急切的步伐,进入了房间。
见管家到来,张溶连忙从座椅上起身,下意识地看向管家的身后。
不过出乎意料的是,在管家的身后,并没有他预想中的人影。
张溶见此情形,不由得皱了皱眉,紧接着看向管家所在的方向,出言询问道:“怎么回事,我让你去请的人呢?”
管家自然听出了张溶话中的不悦,其在斟酌片刻后,将事情的原委尽皆告知:“老……老爷,实不相瞒,事情是这样的……”
张溶在听完管家叙述的情况后,脸上的表情也变得凝重起来。
随后,只见其将目光从管家的身上收回,出言确认道:“你是说,你亲眼看见,朱顺先被一顶轿子接去了宫里?”
管家听闻张溶此话,当即低下头,不假思索地应声道:“是……是的,老爷,这是小的亲眼所见!”
在从管家的口中得知这一消息后,只见张溶点了点头,沉吟片刻后,紧跟着吩咐道:“行了,这件事情就先到这里吧,你可以下去了!”
“是,老爷!”
管家闻言,脸上浮现出如蒙大赦的表情,低下头,沉声应道。
看着管家离去的背影,张溶的脸上满是庆幸之色,暗自感慨道:“还好晚了一步,不然的话,事情就麻烦了……”
……
此时,在乘坐轿子前往紫禁城的路上,朱顺先异常地忐忑不安。
毕竟,不久前,他所下榻的馆舍中,来了一位公公,不由分说地就将其请上了轿子。
虽然那位公公没有明说,但朱顺先也能够大致猜到究竟是谁要见他。
毕竟,除了皇帝,还有谁有这么大的阵仗?
离紫禁城越近,朱顺先的心就跳得越快,或许是由于太过于紧张,朱顺先的额头上,不时滚落大颗的汗珠。
“陛下找我,究竟是为了什么事呢?”
“还有,待会儿见到陛下,应该注意些什么呢,万一君前失仪的话,岂不是会……”
就在这时,只听一道尖细的嗓音响起,将朱顺先重新拉回到现实:“到了!”
朱顺先听闻此话,整个人都松了一口气,在平复好心情后,方才从轿子里下来。
在这之后,只见先前那位太监来到朱顺先的面前,恭敬道:“随咱家来吧!”
朱顺先见此情形,连忙俯下身体,向那名太监行礼:“嗯,有劳公公了!”
趁此机会,那名太监将朱顺先上下打量了一番,暗自道:“看打扮也不过是一寻常书生罢了,为何老祖宗会亲自吩咐,真是怪哉?”
话虽如此,那名太监却不敢对面前的朱顺先怠慢分毫,因为作为皇帝身边最为亲近之人,吕芳的话,很多时候,就代表了皇帝的意愿。
“也就是说,是陛下要见这位宗室子弟吗?”
想到这里,只见那名太监脸上满是和煦的笑容,摆了摆手,紧跟着说道:“无妨,这不过是咱家的本分而已!”
那名太监说完,便示意朱顺先跟上,随后,只见这名太监从怀里掏出一样凭证,在将其拿给禁军查验以后,他们便被放进了紫禁城。
一路上,这位太监在替朱顺先引路的同时,还时不时讲解一些面见皇帝时,需要注意的事项,令朱顺先受益匪浅。
在经过一处拐角处时,只见这名太监停下脚步,转过身来,向朱顺先吩咐道:“在这里稍等片刻,很快就会有人前来接应!”
朱顺先听闻此话,当即低下头,恭敬应声道:“多谢公公指点!”
二人并没有等太久,不多时,只见一名老太监向他们走来,脚步轻慢。
先前那位负责替朱顺先引路的太监见此情形,连忙来到那名老太监的面前,低声耳语了几句。
在这之后,那名老太监看向朱顺先的目光,也变得柔和起来。
旋即,只见其瞥了朱顺先一眼,出言吩咐道:“随咱家过来吧,我带你去面见陛下!”
“是,公公!”
朱顺先在应声后,便跟随着这位老太监的步伐,在紫禁城内缓慢穿行。
一路上,那些太监宫女,在看见朱顺先旁边的老太监时,都会下意识地放下手中的活计,向其躬身行礼。
而这位老太监却对此熟视无睹,只是自顾自地在前面引路。
在经过了不知道多少条走廊,拐过了多少次弯后,朱顺先在那名老太监的带领下,总算是来到了距离乾清宫不远的地方。
正当朱顺先还在惊叹于,周围气势恢宏庄重瑰丽的宫殿时,只听老太监的声音响起:“前面就是陛下所在的乾清宫了!”
朱顺先听闻老太监此话,脸上适时浮现出感激之色,正当其想要说些什么的时候,只见不远处,专职负责教授礼仪的太监,迎了上来。
那名老太监见此情形,只是瞥了来人一眼,出言吩咐道。
“你负责教授他礼仪,直到学会为止!”
“是,公公!”
那名专职负责教授礼仪的太监闻言,不敢有丝毫怠慢,当即低下头,恭敬应声道。
那名老太监闻言,对此未作置评,只是点了点头,然后迈步离开。
等到再也看不见那名老太监的身影后,那名专职负责教授礼仪的太监,方才将目光收回。
旋即,只见其在上下打量了一番朱顺先以后,颇为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出言叮嘱道:“听好了,待会儿在面见陛下的时候,陛下问什么,你就答什么,不要乱答,也不可坏了规矩,知道吗?”
朱顺先听闻此话,脸上满是感激涕零的神色,俯下身体,毕恭毕敬道:“多谢公公指点!”
“另外,礼仪方面你也得多加注意……”
在这名专职负责教授礼仪的太监的悉心指导之下,朱顺先对于接下来面见皇帝的流程,以及所需要注意的事项也有了一个大致的了解。
……
紫禁城,乾清宫。
此时,嘉靖正坐于龙椅之上,听取着来自吕芳的汇报。
“启禀陛下,在会试结束以后,朱顺先并没有像其他的考生那样,拿着文章,四处找人评卷。”
“而是待在馆舍之中,深居简出。”
在从吕芳的口中得知这一消息后,只见嘉靖的脸上闪过一丝欣慰之色,点了点头,紧跟着说道:“嗯,不错,看来他很明白自己的立场!”
嘉靖在说到这里的时候,仿佛像是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看向吕芳所在的方向,出言询问道:“对了,人到了没有?”
吕芳听闻嘉靖此话,当即神色一凛,不假思索地应声道:“启禀陛下,奴婢已经按照您的吩咐,将人请来了,目前就在外面候着!”
嘉靖闻言,颇为随意地摆了摆手,紧跟着吩咐道:“既然人已经到了,那么就叫进来吧!”
“遵命,陛下!”
在这之后不久,只听一道尖细的嗓音响起:“宣朱顺先觐见!”
话音落下,只见在乾清宫外等候许久的朱顺先当即收敛心神,拾阶而上,迈步踏上了乾清宫的阶梯。
<div class="contentadv"> 刚一进入乾清宫,朱顺先便按照早先那名太监所教授的礼仪,‘扑通’一声跪伏于地,沉声道:“微臣叩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嘉靖闻言,在上下打量了朱顺先一番后,摆了摆手,紧跟着吩咐道:“嗯,起来吧!”
在得到嘉靖的应允后,朱顺先方才从地上缓缓起身。
从进入乾清宫的那一刻,朱顺先就感觉一股莫名的威压,将自己所笼罩。
在察觉到皇帝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时,朱顺先只感觉大脑一片空白,浑身颤抖,额头上不停地冒出细密的汗珠。
“果然和朕预想的一样,一副书生打扮!”
嘉靖如此想着,然后将目光从朱顺先的身上收回。
或许是看出了朱顺先的窘态,只见嘉靖向一旁的太监招了招手,出言吩咐道:“来人,赐座!”
“是,陛下!”
嘉靖的话音刚落,很快便有太监上前,替朱顺先预备好了座椅,并在上面铺上了软垫。
尽管此时的朱顺先已经快要紧张到说出话来了,但他还是没有忘记,早先那名负责教授礼仪的太监的嘱咐。
只见其鼓起勇气,向嘉靖所在的方向,拱了拱手,恭敬道:“多谢陛下恩典!”
在这之后,只见朱顺先在椅子上坐下,整个人正襟危坐,连动也不敢动。
嘉靖将朱顺先的这副表现尽收眼底,微不可查地摇了摇头。
随后,脸上浮现出和煦的笑容,缓缓道:“不必太过紧张,朕今天叫你过来,无非是想跟你聊聊天而已!”
嘉靖在说到这里的时候,停顿了片刻,又紧跟着补充了一句:“毕竟,你可是唯一一位参加本次考试的宗室子弟!”
朱顺先听闻嘉靖此话,脸上适时浮现出惶恐之色,恭敬应声道:“陛下谬赞了,微臣之所以能够有今天的成就,也不过是沾了陛下的光罢了。”
“要不是陛下您允许宗室、勋贵自行选择职业,微臣纵使学富五车,拥有天纵之才,也没有资格参加本次考试,更不会像现在这样,与陛下见面了!”
“都说世有伯乐,然后有千里马,对于微臣来说,陛下您就是微臣的伯乐!”
朱顺先在说到这里的时候,一脸的诚恳,让人看不出虚假。
侍候在嘉靖身旁吕芳听闻此话,也不由得微微侧目,眼中闪过一丝赞许之色,无声自语道:“嗯,看来朱顺先这位宗室子弟,很清楚自己的定位嘛!”
在吕芳看来,朱顺先是在借此机会,向皇帝表露心迹,并顺带着拉近关系。
朱顺先想要表达的意思很简单:“陛下,微臣能有今天,全靠您的提携,是您允许底层宗室、勋贵自行选择职业,微臣十分感念陛下您的恩情!”
果不其然,在朱顺先说完这番话后,嘉靖看向他的目光,也多了一丝情绪。
随后,只见嘉靖用手轻轻摩挲着龙椅上所雕刻的龙头,出言询问道:“朕听说爱卿是惠王府的旁支?”
朱顺先听闻嘉靖此话,不紧不慢地向嘉靖叙述起了具体的情况:“是的,陛下,微臣正是出身于惠王府的旁支。”
“陛下,实不相瞒,在这之前,微臣家中仅能依靠朝廷发放的俸银,以及禄米过活!”
“往常在领取禄米时,都是由惠王府事先将所有钱粮领取后,再分发给下面的旁支,而这个过程中难免有克扣、刁难,因此每当家父去主家领完俸银和禄米后,回到家里都要大发一通脾气。”
“自从陛下您允许宗室、勋贵自谋职业以后,家父便在城郊附近租赁了一块土地,当起了农夫,母亲则用自己织布的技艺,开始织布,虽然日子仍旧紧巴巴的,但总比受气要强上许多。”
“微臣知道,陛下您之所以让宗室、勋贵自行选择职业,则是为了让他们自力更生……”
余下的话,嘉靖并没有继续往下听,他只是眯了眯眼,脸上满是莫名的神色。
……
在嘉靖看来,这个朱顺先是个聪明人,也十分上道,知道应该扮演什么角色。
而且自己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呢,他就主动把理由给自己找好了。
朱顺先话里话外,都在表明,自己能够有今天,都是受了皇帝的恩惠。
而且允许宗室、勋贵自行选择职业,也被冠以了想让宗室、勋贵自力更生这样冠冕堂皇的理由。
嘉靖当然知道,自己大幅削减宗室开支,往宗室、勋贵的身上动刀子,会招致怨言。
对于那些利益遭到损害的宗室、勋贵,可能会有的怨言,嘉靖自然是一清二楚。
不过嘉靖并不在乎,因为他是手握生杀大权的皇帝,是大明亿万百姓的君父!
纵使那些人有怨言又如何?眼下的嘉靖,已经通过遍布大明两京一十三省的报纸,牢牢掌握了话语权。
不仅如此,嘉靖还通过举办专门的考试,来大力扶持宗室、勋贵势力。
并借此机会,逐步将以成国公、英国公、定国公为首的宗室、勋贵,送入朝堂。
在借他们的手,制衡文官的同时,还可以最大限度地分化、瓦解宗室、勋贵集团内的力量。
简而言之,就是拉一派打一派。
以成国公、英国公、定国公为首的宗室、勋贵势力,受到了皇帝如此恩惠,自然会投桃报李,旗帜鲜明地支持皇帝的决定。
“再苦一苦大家吧,等宗室、勋贵重回朝堂,恢复过往荣光以后,大家的日子会好过起来的!”
而有了以成国公、英国公、定国公为首的一众宗室、勋贵,替嘉靖分担压力,嘉靖自然不必太过于担忧。
更何况,只需要熬过一代人就可以了,等到这代人故去以后,这些事就再也没有多少人提及了。
凑巧的是,眼下的嘉靖,最不缺的就是时间。
他甚至可以坐看潮起潮落,亲眼目睹一项项改革措施,被落实下去,不会有人亡政息的隐患。
时间就这么缓缓流逝,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只见嘉靖回过神来,看向朱顺先所在的方向,此时,嘉靖看向朱顺先的目光中,多了一丝欣赏之意。
倘若朱顺先是一个只知道读死书的书生,那么嘉靖会将他放到一个人畜无害的位置,当作吉祥物来使用。
因为在官场上,天真的人是活不久的。
有句老话说得好,贪官要奸,清官更要奸!
在这之后,只见嘉靖将内心纷乱的想法尽皆压下,看向朱顺先所在的方向,缓缓道:“嗯,你能够一路通过童试、乡试、并考取举人的身份,朕甚是欣慰!”
“证明我大明的宗室,并不只是一群酒囊饭袋,整日流连于赌场、青楼的纨绔子弟。”
嘉靖说到这里的时候,瞥了朱顺先一眼,又紧跟着继续道:“所以,朕希望你能够牢记你的身份,听明白了吗?”
朱顺先听闻嘉靖此话,瞳孔骤然收缩,脸上满是掩饰不住的震惊之色。
旋即,只见其低下头,恭敬应声道:“多谢陛下提点,微臣会时刻牢记自己的身份的!”
嘉靖对此未作置评,只是点了点头,出言吩咐道。
“行了,朕接下来还有事情需要处理,今天就先到这里吧!”
“遵命,陛下,微臣这就告退!”
朱顺先听闻嘉靖此话,当即从座椅上起身,俯下身体,向嘉靖躬身行礼道。
在这之后,朱顺先并未在乾清宫内停留太久,而是径直离去。
……
看着朱顺先离去的背影,只见嘉靖将目光收回,转过身来看向一旁的吕芳,挑了挑眉,出言询问道:“吕芳,依你看,朕应该把这个朱顺先安排到什么位置上啊?”
吕芳听闻嘉靖此话,在犹豫许久后,方才低下头,小心翼翼地出言回应道:“启禀陛下,奴婢不知!”
嘉靖将吕芳脸上的表情尽收眼底,在沉吟片刻后,紧跟着开口道:“吕芳,你觉得,督察院如何?”
待嘉靖的话音落下,只见吕芳的脸上满是掩饰不住的震惊之色,因为他第一时间,就想到了将朱顺先派去督察院任职。
只不过出于种种顾虑,他并没有把自己的想法说出口。
“难道说,陛下能够看透人心不成?”
此时,在吕芳的心中,芸绕着这样一个疑惑。
“不,不会的,这应该只是凑巧而已,陛下心中,应该早就有了相应的决断!”
“对,没错,肯定是这样的,将朱顺先这位宗室子弟,送至督察院历练,能够最大限度地避免,他被那群文官们所同化!”
吕芳想到这里,脸上满是笃定之色。
在这之后,只见吕芳将内心纷乱的想法尽皆压下,抬起头来,看向嘉靖所在的方向,毕恭毕敬道:“陛下圣明,奴婢也觉得将朱顺先这位宗室子弟,派去督察院任职,再合适不过了!”
嘉靖听闻吕芳此话,微不可查地应了一声,随后,只见其端起一旁的茶杯,轻啜一口,自顾自地说道:“接下来,就看这个朱顺先能够考到什么名次了!”
另一边,在走出乾清宫以后,朱顺先的脸上,满是掩饰不住的激动之色。
一回想起皇帝先前对他说过的那番话,朱顺先就感到一阵心潮澎湃。
此时的朱顺先,脸上满是坚毅之色,其下意识地攥紧拳头,无声自语道:“放心吧,陛下,我会牢记自己宗室子弟的身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