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天的时间眨眼便过,清晨,距离肃州卫五十里外的一处戈壁滩上。
此时,看着远处阵列整齐,且乌泱泱看不到尽头的明军,俺答汗的脸上满是阴沉之色。
这一仗,明军可谓是精锐尽出,从九边重镇调集了大量的军队。
而在对面排列阵型,与鞑靼大军展开对峙的明军,大概有三万人。
这三万明军,总共分为七个阵,其中一三五七是车营,每阵三千人,二四六的则是步兵,每阵同样是三千人。
车营与步兵之间,犬牙交错,互为犄角之势,一旦其中一方遭到攻击,另一方可迅速支援。
这三万明军的两翼,则是由大概四千余名精骑负责护卫,不仅如此,在这三万明军中,还有五千名身披甲胄,头戴铁盔,手上端着火铳的士卒。
而在远处,还有明军提前搭建好的阵地,那里架设有三十余门虎蹲炮,以及佛朗机炮。
在这支明军的背后,还有由杨选亲自统帅的十二万明军主力。
除此之外,在另一侧还有明廷从各镇抽调出来的九边边军,以及卫所中抽调出来的精锐士卒,总计十一万大军。
不仅如此,明军那边,还有左翼察哈尔部派出的一万五千余名精骑,在一旁虎视眈眈,协助明军作战。
明廷这次,整整动用了二十六万大军,而自己手上的军队,满打满算,不过二十万人。
因此,俺答汗决心以自己为诱饵,提前设下埋伏,诱敌深入。
俺答汗登上临时搭建的瞭望台观察了许久,也没能从对面那支明军的阵型中找到任何的破绽,这套阵型十分严密,似乎已经演练了无数遍。
就在这时,只见得到斥候探报的将领布仁,快步来到俺答汗的面前,沉声禀报道。
“大汗,已经查清楚了,负责统帅对面那支明军的将领,分别是昭毅将军戚继光、怀远将军俞大猷,另外,还有明廷的成国公朱希忠!”
俺答汗闻言,对此不置可否,旋即,只见其从左至右,将目光从明军的阵列上扫视而过。
尽管身处草原,消息闭塞,但俺答汗仍旧会时刻留意明廷的动向,对于明廷内那些久负盛名的将领,以及杰出的人才,他也有大致的了解。
因此,对于戚继光、俞大猷的名字,他并不感到陌生。
他知道戚继光、俞大猷是协助明廷,扫平南方倭乱的将领,也正是因为平定了南方的倭乱,明廷方才能够腾出手来,调集重兵,与自己展开决战。
其中,最令俺答汗感到惊讶的是,明军将领中,居然还有一位他从未听过名字的人。
随后,只见俺答汗将目光收回,转过身来,看向布仁所在的方向,出言询问道:“成国公朱希忠?”
“是的,大汗,据说这位成国公的地位在明廷极为尊贵,甚至跟他们的皇帝差不多!”
俺答汗在得知这一消息后,脸上满是莫名的神色。
旋即,只见其看向布仁所在的方向,沉声吩咐道:“布仁,你是我土默特部蝉联巴特尔称号的勇士,待会儿就由你的部队打头阵吧!”
“要是有机会的话,尽量生擒这位成国公,有了他,到时候我们就能够跟明廷谈条件了。”
俺答汗的话音刚落,只见布仁低下头,异常郑重地应声道:“遵从您的命令,至高无上的大汗!”
待布仁离开以后,只见俺答汗将目光从远处由明军排列的大阵上收回,无声自语道:“希望到时候一切顺利吧!”
俺答汗其实并不想让布仁来打头阵,毕竟,跟土默特部的其他贵族比起来,这个布仁可以算作自己的亲信了。
布仁头脑简单,比较容易操控,只知道在战场上奋力拼杀,是名副其实的猛将。
也正因为如此,布仁麾下士卒的战斗力,是整个土默特部中最强悍的。
让布仁来打头阵,除了试探一下对面明军的虚实以外,同时也是俺答汗,在间接向其余的那些鞑靼贵族表明,自己并不是想借明军之手,消耗他们手上的有生力量。
不然的话,自己也不会派亲信布仁来打头阵了!
……
在俺答汗观察对面明军的阵型时,坐镇中军指挥的杨选,同样也在观察着对面的鞑靼大军。
此时的杨选,正骑在一匹棕色的战马上,用单筒望远镜,观察着远处的情况。
在杨选的视角中,可以看见清晰地看见,对面的鞑靼营地,早已是沸反盈天。
而在距离他不远的地方,辽东总兵吴瑛、大同总兵杨照等一众高级将官,尽皆严阵以待,连大气也不敢喘。
许久,只见杨选将单筒望远镜放下,转过身来,面向众人,紧跟着开口道:“对面的确是鞑靼的主力!”
在从杨选的口中得知这一消息后,在场的所有人都不自觉的松了一口气。
在这之后,只见杨选看向辽东总兵吴瑛所在的方向,出言询问道:“吴老将军,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一旁的辽东总兵吴瑛闻言,在抬起头来,仔细观察了一番天色后,紧跟着开口道:“禀将军,现在大概是辰时。”
杨选闻言,点了点头,然后一手按剑,紧跟着吩咐道:“告诉戚继光他们,可以进攻了!”
“是,将军!”
杨选的命令,很快便被各级军官给逐级传递了下去。
很快,戚继光、俞大猷,以及成国公朱希忠便接到了来自杨选的命令。
待前来传信的将官纵马离去以后,只见戚继光转过身来,看向一旁的俞大猷,以及成国公朱希忠,沉声道:“传本将军的命令,按照先前的部署,全军发起进攻!”
一旁的俞大猷,以及朱希忠闻言,当即拱了拱手,沉声应道:“是,将军!”
‘咚咚咚——’
伴随着一阵如雨点般密集的鼓声响起,按照早先部署的那样,这三万名明军士卒,在车营的掩护下,结成军阵,向对面的鞑靼大军,发起了悍不畏死的进攻。
随后,只见戚继光拔出腰间的长剑,声嘶力竭道:“鼓声不停,攻势不缓,无令后退者,一律杀无赦!”
几乎是在同时,一阵沉闷且悠长的号角声响起,紧接着从对面的鞑靼大营内,传来一阵铺天盖地的喊杀声。
随后便是由布仁亲自统帅的四万鞑靼士卒,朝着明军这边,杀了过来。
“明人不过是一群懦夫而已,儿郎们,随我杀!”
“杀啊!”
……
远处的明军阵地内,提前架设好的三十余门虎蹲炮,以及佛朗机炮,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声。
‘轰隆!’‘轰隆!’
每有一颗炮弹在鞑靼军队中炸开,便会带走一大片的生命,鲜血四溅,到处都是残肢碎片。
此时,看着距离己方越来越近的鞑靼骑兵,朱希忠的眼中满是冰冷的杀意,此刻,他正在心中默念着鞑靼骑兵与己方的距离。
而距离他不远的地方,神机营士卒早已在车营的掩护下,摆开阵型,举铳瞄准。
值得一提的是,神机营采用的战法是三段击战术,此战术分为三排。
第一排首先由处于队列第一、三、五、七、九等位置的士卒射击,然后再由二、四、六、八、十等位置的士卒射击,前一排的士卒在每一次射击以后,立刻将火铳递回中间一排的士卒。
同时从中间一排的士卒手中,接过装好弹药的火铳。
中间一排的士卒,一方面负责从前排士卒的手中,接过射击后的火铳,并向后传递给第三排的士卒,装上弹药,另一方面负责从第三排士卒的手中,接过已经装好弹药的火铳,并传递给第一排的士卒。
如此一来,便可以循环往复,使得火铳射击不停,随时保持击发,战斗力十分强大。
这种战法是由明初名将沐英所创,并在无数次战斗中逐渐发扬光大。
无论是在明成祖朱棣远征漠北时期,亦或者是守备京城,神机营都发挥了极大的作用。
见鞑靼骑兵已经冲到了距离己方不足四十步的距离,朱希忠并未过多言语,只是‘锃’的一声,拔出腰间的长剑,然后奋力挥下。
‘砰!’‘砰砰!’‘砰砰!’
几乎是在朱希忠挥下手中长剑的瞬间,一阵震耳欲聋的排铳声响起,明军车营阵前,一阵硝烟弥漫,白色的烟雾霎时弥漫开来。
伴随着排铳声响起,冲在最前面的鞑靼骑兵,一个又一个惨嚎着从马上坠下,然后被接踵而至的马蹄踩踏成肉泥。
神机营身为京城三大营之一,其所拥有的武器装备,自然是最好的,而在这之前,他们就已经列装了兵器司那边最新研制的燧发枪。
自从嘉靖提出了火药的最佳配比以后,兵器司那边,也顺利研发出了黑火药,有了黑火药的助力,火铳的射程以及威力,都得到了极大的提升。
<div class="contentadv"> 四十步的距离,足以击破这些鞑靼骑兵身上穿戴的甲胄。
因此,只是一轮齐射,冲锋在最前面的鞑靼骑兵,便已经倒下去了大半。
看着这些冲锋在前的鞑靼骑兵,在明军的火铳下,成片成片的倒下,身为将领的布仁顿时目眦欲裂,眼中满是择人而噬的目光,更加用力地攥紧了手上的弯刀。
要知道,这些骑兵,可都是跟他一路拼杀出来的,完全可以算得上是精锐中的精锐了。
可现在,他们连明军的面都没见着,就极其窝囊地死在了明军的枪口之下。
随后,只见布仁回过神来,奋力地挥舞着手上的弯刀,声嘶力竭道:“放箭,放箭,给我射死他们!”
话音落下,布仁只听见身后传来一阵‘咻咻咻’的声音,紧接着,无数支箭簇在半空中划出一条完美的弧线射入了明军的阵型之中。
顷刻间,只见大量的羽箭射在了明军的战车上,只有少数的羽箭通过战车之间的间隙,射入了其中,引得一阵惨嚎声。
见箭雨没有对敌方造成大量的杀伤,布仁更加恼怒了,他哪里经历过过这般场面,以往,在与各个部落之间的战争中,大家都是依靠自己手上的弯刀,来获取胜利的。
谁麾下的士卒更多,谁更勇猛,谁更不怕死,谁就能够站到最后,成为最后的胜利者。
正因为如此,在布仁看来,对面的明人都是一群懦夫,完全没有与他正面交战的勇气,只会龟缩在战车后面,偷偷放冷枪。
尽管已经为此,付出了巨大的伤亡,但布仁仍旧硬着头皮,指挥麾下的骑兵,向着明军摆好的阵型冲锋。
前面的人已经死了,倘若后退的话,前面的人不是白死了吗?
况且,撤退的话,也有辱自己土默特部第一巴特尔的称号。
“儿郎们,随我杀,只要冲到了敌军阵前,他们就是任凭宰割的羔羊!”
“凡是杀掉明军将领者,赏金一千两!”
在布仁这番话的激励之下,原本因为伤亡众多,而显得有些低落的士气,又重新得以回升。
毕竟,与那些喜欢画大饼的将领不同,只要是布仁说的赏赐,那就一定会有。
……
随后,那些鞑靼骑兵均是精神一振,眼中满是嗜血的目光,更加悍不畏死地,朝着明军这边冲来。
而在这时,远处沉寂许久的佛朗机炮,以及虎蹲炮,又发出了震耳欲聋的咆哮声。
无数炮弹在空中划过一条弧线,然后散乱地落在了鞑靼骑兵冲锋阵型中,每有一颗炮弹爆炸,顷刻间就会收割走一大片的生命。
尽管如此,鞑靼骑兵进攻的脚步,仍旧未曾得到延缓,双方的距离被逐渐拉近,五十步、四十步、三十步……
耳边传来的排铳声不绝入耳,当鞑靼骑兵距离明军阵型,不到三十步的距离时,只见戚继光奋力拔出腰间的长剑,声嘶力竭道:“掷!”
话音落下,在车营后的明军,纷纷从腰间取下手雷,并用火折子点燃引线,然后将手上的手雷,朝着鞑靼骑兵袭来的方向,用力投掷了出去。
只见数不清的手雷,如同下雨一般,不停地从半空中落下,紧接着,便是一阵连绵不绝的爆炸声。
在手雷爆炸的瞬间,无数的的陶瓷碎片溅射开来,那些鞑靼骑兵还未来得及反应,便被四处飞溅的陶瓷碎片给击中了,被炸得人仰马翻。
近乎是在同时,四处飞溅的陶瓷碎片,也让那些鞑靼骑兵身下的战马遭了殃。
那些战马在被陶瓷碎片击中后,由于身上的剧痛,它们早已失去了理智,发了狂,开始不受控制地四处乱跑。
而带来的结果便是,那些鞑靼骑兵,要么被明军火铳击发的流弹射中,然后坠于马下,要么被发狂的战马甩下马。
无论过程如何,最终等待他们的只有一个结局,那便是被战马的马蹄给踏成肉泥。
手雷产生了极大的杀伤力,每一颗手雷的爆炸,就会带走一大片的鞑靼骑兵。
只不过他们中的绝大多数并没有死去,而是连人带马,一同被手雷之中所包含的陶瓷碎片击中,痛苦地在地上哀嚎着,再也无力起身。
然后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被不知道从哪里来的马蹄,踩踏致死。
一时间,惨叫声、哀嚎声、求饶声不绝入耳。
负责统帅这支军队的布仁见此情形,脸上的表情顿时变得异常惨白,他的心里十分清楚,军心乱了。
眼见对面的鞑靼骑兵阵型已乱,只见戚继光,将手上紧握的长剑,指向对面的鞑靼骑兵所在的方向,朗声道:“传本将军的命令,全军出击!”
很快,戚继光的命令,便被各级军官逐级传递了下去。
随后,先前那些已然插满羽箭的战车,让开一条道路,早已等候多时的四千明军精骑杀出。
“杀!”
只听一阵震耳欲聋的喊杀声响起,明军的骑兵,在佛朗机炮,以及虎蹲炮的掩护下,悍不畏死地朝着敌方的阵型,发起了冲锋。
而在那些明军精骑的身后,还跟随着无数明军。
戚继光将手上剩余的所有兵力,尽数投入到了这场战斗之中。
布仁看着朝己方阵型冲杀而来的明军精骑,整个人都变了脸色,只见其奋力地将手上的弯刀挥下,沉声吩咐道:“放箭,放箭!”
布仁的命令,很快便被各级将校传递了下去,随后,便是一阵铺天盖地的箭雨袭来。
不断有明军中箭倒下,但这并未减缓明军进攻的步伐,如同潮水一般的明军,很快便挥舞着手中的雁翎刀,冲入了敌方的阵型之中。
很快,鞑靼军队的阵型,便被明军精骑分割开来。
双方就此彻底纠缠在了一起,每分每秒,都有士卒殒命于战场。
把总胡守仁身边的战况,尤为激烈,地上横七竖八躺着许多具尸体,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挥之不去的血腥味。
胡守仁披挂的甲胄上,满是刀剑留下的伤痕,他身上的衣服,也已经被飞溅而出的鲜血浸透。
此时,胡守仁正喘着粗气,看着距离自己不远的几名鞑靼骑兵,而在那几名鞑靼骑兵脸上,满是掩饰不住的恐惧之色。
毕竟,在这之前,已经有无数同伴,倒在了胡守仁的刀下,这就是一位杀神!
胡守仁已经记不清自己杀了多少人,他只是麻木且机械地挥舞着手中的雁翎刀。
胡守仁手上的雁翎刀,如同死神的镰刀一般,每挥动一次,就会带走一条生命。
待休息片刻后,只见胡守仁大吼一声,然后攥紧手中的雁翎刀,朝着那几名鞑靼骑兵杀去。
在那几名鞑靼骑兵看来,此时的胡守仁,如同从地狱里爬上来的恶鬼一般,只知道无情地收割生命。
那几名鞑靼骑兵,看着不管不顾,径直朝自己杀来的胡守仁,顿时吓得面色煞白,浑身颤抖,不自觉地握紧了手上的弯刀。
此时,在胡守仁的身上,散发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威势,这股难以言喻的威势,震慑住了那几名鞑靼骑兵,使得他们一时间忘记了反抗。
眼见胡守仁距离自己越来越近,其中一位鞑靼骑兵被心中的恐惧所吞没,丢下手中的武器,拍马便逃。
此时,他的心中只剩下了一个念头,那就是——逃!
逃到没有明军的地方去,等远离了明军,自己就安全了。
在那名鞑靼骑兵丢下手中的武器逃跑以后,余下的那几名鞑靼骑兵见此情形,也猛地反应过来,纷纷丢下手中的武器,用力鞭打着身下的战马,不顾一切地往后方跑去。
只不过,他们的运气不是很好,还没跑出去几步,便被胡守仁追上,一一结果了性命。
随后,只见胡守仁看准面前一位来不及逃跑的鞑靼骑兵,将手中的雁翎刀用力一捅,只听‘噗嗤’一声,还带着温度的鲜血飞溅而出,溅了胡守仁一脸。
胡守仁舔了舔有些干裂的嘴唇,丝丝铁锈味在口中弥漫开来,这种感官上的刺激让他更加地兴奋。
随后,只见其干净利落地将雁翎刀拔出,又马不停蹄地参与到激烈的厮杀之中。
而那名鞑靼骑兵,则一脸不可置信地从马上坠落,如同折断了翅膀的鸟儿一样,无力地倒在了血泊之中,嘴里不停地冒出血沫,发出‘嗬嗬’的声音。
随着伤亡的进一步增加,身为统帅的布仁绝望的发现,在明军的猛烈进攻下,自己麾下这些身经百战的精锐,已然陷入了混乱,甚至有了溃败之势。
不断有士兵丢下武器,慌不择路地往大营所在的方向逃跑,想要以此求得一线生机。
而在逃跑的过程中,不断有士兵被踩踏致死,进而引发更大的混乱。
为了逃命,士兵们开始互相推搡起来,有的则放弃了抵抗,开始痛哭流涕,甚至还有的,直接向明军跪地求饶,以求能够留得一条性命。
但回应他们的,只有明军手中冰冷的雁翎刀。
甚至还有人,眼见逃生无望,为了发泄心中的恐惧,开始肆意咒骂,甚至互相残杀起来。
纵使布仁多次努力,想要收拢士卒重整旗鼓,也无济于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