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几天,朝野上下一片平静,严嵩也没有再对严世蕃提及自己想要致仕的想法。
一眨眼的功夫,便到了校阅军队的日子。
清晨,只见吕芳按照往常的惯例,从自己的住处,去往乾清宫面见嘉靖。
此时的吕芳,正行走在紫禁城内铺有整齐石板的道路上,一旁忙碌的太监宫女,眼见吕芳这位司礼监掌印太监到来,连忙停下手头的活计,退至一旁,向其躬身行礼道。
“吕公公!”
“嗯。”
对于这些太监宫女的问候,吕芳尽皆以和煦的笑容回应,先前看到的画面,如同幻灯片一般,在吕芳的脑海中闪过。
由于今天就是检阅军队的日子,出于保险起见,吕芳先一步前去校场,看了看情况。
结果令他很是满意,虽然吕芳不懂军事,但他也能够勉强看出来,戚继光、俞大猷二人麾下的士卒,阵列整齐、声音宏亮。
军队中弥漫着一股肃杀的气氛,且真正意义上做到了令行禁止。
“嗯,看来到时候可以向陛下那边交差了!”
吕芳如此想着,下意识地加快了脚下的步伐。
……
待进入乾清宫以后,只见吕芳来到嘉靖身旁,俯下身体,毕恭毕敬道:“启禀陛下,戚继光、俞大猷那边已经准备完毕!”
嘉靖在从吕芳的口中得知这一消息后,点了点头,出言吩咐道:“嗯,朕知道了,吩咐下去,到时候多准备一些酒肉以及饷银,好好慰劳一下将士们!”
吕芳听闻嘉靖此话,当即神色一凛,恭敬应声道:“遵命,陛下!”
在应声后,只见吕芳招了招手,唤来一名太监,在其耳旁低语了几句。
“是,吕公公!”
那名太监在应声后,未作丝毫犹豫,当即迈步离开了乾清宫。
见时间还早,只见嘉靖从一旁的书案上,拿起一本由司礼监那边送来的奏疏,随意翻看了起来,并有一搭没一搭地跟吕芳聊着闲话。
随后,嘉靖仿佛像是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看向吕芳所在的方向,出言询问道:“对了,吕芳,上次朕交代给你的事情,办得如何了?”
吕芳闻言,在思衬片刻后,小心翼翼地向嘉靖确认道:“难不成,陛下指的是,有关裕王殿下的那件事吗?”
嘉靖听闻此话,点了点头,出言应和道:“嗯,吕芳,你猜得没错,朕指的就是这件事!”
吕芳听闻嘉靖此话,当即俯下身体,不假思索地应声道:“启禀陛下,奴婢已经按照您的吩咐,将在背后推波助澜的那几个官员,都抓了起来!”
“现如今,朝野上下,再也没有与之相关的流言了!”
嘉靖闻言,略微颔首后,看向吕芳所在的方向,出言勉励道:“嗯,吕芳,这件事你干得不错,如此一来,朝野上下也能够清静一会儿!”
“陛下客气了,这不过是奴婢的分内之事罢了!”
吕芳听闻嘉靖此话,脸上满是谦卑之色,俯下身体,恭敬应声道。
嘉靖对吕芳的这番话不置可否,就在这时,只见导引太监迈步进入了乾清宫。
导引太监在进入乾清宫以后,便下意识地将目光转向,此刻正坐于龙椅之上的嘉靖,俯下身体,恭敬禀报道:“启禀陛下,成国公到了!”
嘉靖闻言,将目光从导引太监的身上收回,摆了摆手,出言吩咐道:“哦,成国公总算到了,让他进来吧!”
“遵命,陛下!”
在得到嘉靖的具体吩咐后,导引太监并未在乾清宫停留太久,而是在向嘉靖躬身行礼后,离开了乾清宫。
……
此刻,等候在乾清宫外的成国公朱希忠脸上,满是掩饰不住的激动之色。
毕竟,再过不久,他就将跟随皇帝一同前去校阅军队,这是何等的恩宠啊!
在朱希忠看来,这并不仅仅只是一次简单的校阅,同时也是皇帝与宗室、勋贵之间的关系,变得愈发亲密起来的证明。
朱希忠猜测,皇帝之所以将内阁也一并叫上,则是为了向他们传达一个讯息,那便是从今天起,大明的宗室、勋贵将逐渐介入到朝廷的事务当中。
毕竟,眼下的嘉靖,是继武宗皇帝以后,第二个不听取文官谗言,对宗室、勋贵采取打压态度的皇帝!
相反,嘉靖还大力扶持宗室、勋贵势力,并举行了专门针对于宗室、勋贵的考试,意图将其送入朝堂,与文官们相抗衡。
也正因为如此,朱希忠时常会有一种紧迫之感。
他偶尔会产生一种错觉,那便是,这是宗室、勋贵恢复过往荣光的最后机会。
要是错过这次机会的话,下一次可就不知道得等到什么时候了。
“倘若接下来一切顺利的话,距离我大明的宗室、勋贵重回朝堂的日子,就不远了!”
朱希忠想到这里,脸上的期盼之色更甚,并不自觉地攥紧了拳头。
就在这时,只见导引太监迈着悄无声息的步伐,来到朱希忠的面前,低下头,恭敬禀报道:“成国公,您可以进去了,陛下在里面等您!”
“嗯,劳烦公公了!”
朱希忠闻言,猛地回过神来,向导引太监拱了拱手,表明了谢意。
“哪里,成国公言重了,这都是咱家的份内之事!”
导引太监听闻朱希忠此话,顿时面露惶恐之色,俯下身体,不住应声道。
在这之后,只见朱希忠迈着沉稳的步伐,拾阶而上,迈步踏上了乾清宫的阶梯。
待进入乾清宫以后,只见朱希忠‘扑通’一声跪伏于地,看向嘉靖所在的方向,毕恭毕敬道:“微臣叩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嘉靖见此情形,面露责怪之色,在将朱希忠从地上搀扶起来后,紧跟着开口道:“成国公,朕先前不是说了吗,不必跟朕如此客气!”
待话音落下,只见嘉靖转过身来,看向一旁的太监,出言吩咐道:“来人,替成国公赐座!”
“是,陛下!”
在应声后,很快便有太监上前,替朱希忠备好了座椅,并贴心地铺好了软垫。
见此情形,只见嘉靖将目光从朱希忠的身上收回,摆了摆手,出言吩咐道:“成国公,坐吧!”
“微臣多谢陛下恩典!”
朱希忠闻言,在向嘉靖表明谢意后,方才坐到了一旁的座椅上。
随后,只见嘉靖转过身来,将目光转向吕芳所在的方向,出言吩咐道:“吕芳,派人去通知内阁那边一声,就说可以出发了!”
嘉靖的话音刚落,只见吕芳俯下身体,恭敬应声道:“是,陛下,奴婢这就派人前去通知严阁老他们!”
……
纵使已经提前做好了心理准备,此时的戚继光、俞大猷心中,仍旧不免有些忐忑。
毕竟,再过不久,他们就将接受来自皇帝的校阅。
此时,营中主帐内。
只见戚继光将目光转向一旁的俞大猷,脸上闪过一丝担忧之色,出言询问道:“志辅兄,您说待会儿陛下……”
俞大猷见此情形,在脑海中组织好语言后,出言安慰道:“元敬兄不必太过担心,一切准备就绪,况且,先前吕公公不是已经提点了咱们吗?”
“陛下不喜排场,因此,军营中的一切事务,都跟往常无异!”
“咱们只需要像平日那样,照常训练士卒即可!”
在听完俞大猷的这番安慰后,戚继光脸上的担忧之色也是有所减轻。
就在这时,只听主帐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不多时,只见胡守仁迈步进入了主帐内。
在进入主帐以后,只见胡守仁单膝跪地,看向戚继光、俞大猷所在的方向,沉声禀报道:“将军,陛下他们已经快到了!”
戚继光闻言,在略微颔首后,将目光转向胡守仁所在的方向,紧跟着吩咐道:“嗯,本将军知道了,子安,你先下去整备士卒!”
“是,将军!”
胡守仁在应声后,起身向戚继光拱了拱手,旋即转身离开。
胡守仁是戚继光麾下的重要将领之一,永乐年间的时候,胡氏先祖胡得海,跟随明成祖朱棣奉天靖难,官振武卫前所百户。
由于在这之前,屡次立下战功,因此,十九岁的胡守仁不仅承袭了祖上,骁骑右卫指挥佥事的官职,而且还被提拔为把总。
在戚继光、俞大猷接到朝廷的调令,赶赴京城,负责统筹练兵的事宜后,他也被戚继光一同带了过来。
胡守仁离开后不久,只见戚继光将目光收回,看向一旁的俞大猷,出言提议道。
“走吧,咱们也该去迎接圣驾了!”
“嗯。”
俞大猷在应了一声后,旋即跟随着戚继光的步伐,走出了主帐。
<div class="contentadv"> ……
军营外,戚继光、俞大猷二人站在队伍的最前面,其身后则站着王如龙,陈子銮、吴唯忠等一众将官。
此刻,众人的脸上满是掩饰不住的期盼之色。
因为不久后,他们就将见到至高无上的皇帝,亿万百姓的君父!
沿途到处都是警戒的兵士,除此之外,锦衣卫的人也潜藏在暗中,负责护卫皇帝的安全。
“陛下驾到!”
不知从何处传来一道尖细的嗓音,在这之后,只见嘉靖所乘坐的龙撵出现在众人的视野当中。
待龙撵停下以后,嘉靖在吕芳的搀扶下,从龙撵下来。
尽管此时的嘉靖身穿常服,但还是有一股莫名的威严,从他的身上传来。
随后,在戚继光、俞大猷的带领之下,一众将官,以及周遭负责警戒的士卒,单膝跪地,异口同声道:“微臣叩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嘉靖在环视一圈后,收回目光,点了点头,紧跟着吩咐道:“嗯,都起来吧!”
“谢陛下!”
在得到嘉靖的应允后,以戚继光、俞大猷为首的一众将官,方才陆续从地上起身。
待戚继光、俞大猷起身后,他们才猛地发现,在皇帝的身后,还跟着内阁阁臣以及成国公朱希忠。
与在场的一众内阁阁臣相比,成国公朱希忠显得有些格格不入,毕竟,现场只有他一个宗室、勋贵。
见此情形,戚继光不由得眯了眯眼,此时的他猛地回想起了,早先胡宗宪曾说过的那些话。
“成国公率领神机营参战,目的是为了重新恢复宗室、勋贵在朝堂上的影响力。”
“而眼下,在校阅军队的这个重要场合上,陛下居然将成国公也一并叫上了,难不成,这是在表明态度……”
正当戚继光思绪翻飞之际,只听嘉靖那略带感慨的声音响起:“先前成国公可是在朕的面前,对二位大加褒扬,有道是,耳听为虚眼见为实,既然如此,咱们进去看看情况吧!”
待嘉靖的话音落下,只见戚继光猛地回过神来,让开身位,恭敬应声道:“遵命,陛下!”
随后,在戚继光、俞大猷,以及一众将官的引领之下,嘉靖迈步进入了军营。
其身后的成国公,以及内阁众人见此情形,也紧跟着嘉靖的步伐,进入了军营。
在场的人,除了成国公朱希忠以及胡宗宪以外,平日里根本没多少机会,如此近距离地接触到军营内的事物,因此显得颇为好奇。
此时,军营内一切如常,远处时不时传来士卒操练的声音。
当嘉靖一行人顺着操练的声音来到校场上时,只见胡守仁正站在台上,演练军阵。
“聚!”
待胡守仁的命令下达以后,只见一支由十一人组成的小队,以极快的速度开始聚集。
最前面的那名士卒为队长,后面的两个人则举着手中的盾牌,他们负责护卫整个阵型,不被敌军所冲散!此外,还有两人手持短刀,负责警戒、支援的工作,待敌军采取迂回战术的时候,便冲上去砍杀敌人。
另外,在中间,还有着四名手持长枪的长枪手,左右各二人,负责护卫前方的队长以及手持盾牌的那两名士卒。
在最后,还有两名手持火铳的士卒,他们的任务便是使用手中的火铳,远距离杀伤敌人。
嘉靖在驻足观看许久后,脸上满是饶有兴趣的神色,转过身来,向一旁的戚继光确认道:“这就是你当初向朕提及的鸳鸯阵?”
迎着嘉靖的目光,戚继光未作丝毫犹豫,当即俯下身体,沉声应道:“是的,陛下,这正是微臣先前向您提及的鸳鸯阵,这种阵法,也可以用来搭配车营,可以有效防范来自骑兵的冲阵!”
“嗯,不错!”
在听完戚继光的介绍后,只见嘉靖的脸上浮现出赞许之色,点了点头,紧跟着开口道。
随后,在俞大猷的带领之下,嘉靖一行人,又去校阅了车营部队。
……
只见俞大猷将目光从眼前,由自己耗费心血,苦心孤诣训练出来的车营部队的身上收回,开始如数家珍地向嘉靖介绍了起来。
“陛下,车营部队,两车为一联,四车为一局,车营内配备有佛朗机炮二百五十六架,火铳两千三百零四门,每营配备有将官一员,中军一员,千总一员,把总九员,全营官军共计三千一百零九名。”
“而按照用途,除了这种抵御骑兵冲击的战车以外,还有搭载了佛朗机炮的全胜车,这种车以箱上为架,可以在上面安放火铳,百虎齐奔火箭,以及长蛇神机火箭三百余支,能够极大地杀伤敌人。”
“战车在出战时,先放火铳,而每辆战车配备有军士二十名,分为奇正两队,每队各十人,正兵中有两人专管骤头,六人专管两架佛朗机炮,车正一名,舵工一名。”
“奇兵中,挑选一名勇敢且服从命令的人为队长,其余四人在使火铳的同时,兼使长刀……”
当俞大猷还在向嘉靖介绍车营的编制,以及作战方式时,身后的朱希忠却已经将注意力转移到了,不远处停放着的战车上。
尽管在这之前,就已经听说过有关车营的介绍,但论真正见到实物,还是头一遭。
作为宗室、勋贵中少有的知兵之人,朱希忠能够从一些小细节上,看出士卒平日里所受的训练,以及士气究竟如何。
而经过这一路的观察,朱希忠心里那颗悬着的心,也总算是放了下来。
在朱希忠看来,由戚继光、俞大猷所负责训练的这支军队,已经完全可以称得上是精锐了,只需要经过战争的洗礼,便能够逐渐成长为百战之师。
“看来戚继光、俞大猷并不是浪得虚名之辈,他们是真的擅长练兵,以及统御军队,其麾下的士卒,阵列整齐,士气高昂,且令行禁止!”
“有这两位良将在,看来到时候我大明的胜算,又多了一成啊!”
朱希忠想到这里,一扫心中的阴霾,抚了抚胡须,暗自感慨道。
……
待校阅完军队后,嘉靖便乘坐龙撵,径直返回了乾清宫。
傍晚,紫禁城,内阁。
由于马上就要到下值的时间了,因此,内阁的众人,陆续停止了批阅奏疏。
此时,内阁中的气氛显得有些沉闷,没有人开口说话。
徐阶在小心翼翼地斟酌完语句后,方才面向众人,出言询问道:“诸位觉得,陛下将成国公也一同邀请过来,究竟有何用意?”
待徐阶的话音落下,众人都不由得怔楞了片刻,脸上满是纠结之色。
旋即,只见高拱讪笑两声,挠了挠头,硬着头皮道:“成国公可是宗室、勋贵中少有的知兵之人,陛下将成国公也一并叫上,想必是为了向他咨询有关这方面的问题吧?”
在场的众人听闻高拱此话,不由得陷入了沉默之中。
毕竟,这件事情肯定没这么简单,皇帝特意将身为宗室、勋贵代表的成国公也一并叫上,背后肯定有别的什么用意。
“难不成,陛下此举,是为了彰显宗室、勋贵的存在感,从而借此向外界宣告,从今往后宗室、勋贵将逐渐介入到朝堂的事务当中?”
此时此刻,这便是在场绝大多数人的想法。
在这之后,只见徐阶将目光转向一旁的严嵩,紧跟着询问道:“严阁老,您怎么看?”
此时的严嵩,一副老神在在,似睡非睡的样子。
在听到徐阶的问题后,只见其睁开浑浊的双眼,在思衬许久后,方才面向众人,出言安慰道:“不必太过忧虑,我想陛下应该没什么别的用意,咱们只需要静观其变就行!”
在说完以后,只见严嵩颤颤巍巍地从座椅上起身,缓缓道:“走吧,下值的时间到了!”
……
浙江,绍兴府,徐渭家的老宅。
书房内,纵使天色已经很晚了,但徐渭仍旧没有休息的意思,仍在奋笔疾书,他在为朝廷接下来将要举行的恩科考试做准备。
自从他辞去胡宗宪幕僚的职位后,便下定决心,最后再参加一次科举考试,因此,他便回到了老家,每日废寝忘食地学习。
皇天不负有心人,在去年的科举考试中,徐渭总算是考中了举人。
在徐渭考中举人后,其所在的家族已然看到了复兴的希望,因此,开始倾尽所有,全力支持徐渭。
同时,徐渭也收到了胡宗宪被调往京城,担任吏部尚书一职的消息,在得知这一消息以后,徐渭大为振奋,开始更加刻苦地读书。
他想在今年的恩科考试中,取得一个好的成绩,从而实现自己当初许下的,为官一任,造福一方的诺言!
“朝廷今年的恩科考试,与往常不同,听说还新增了算术这一门学科!”
徐渭想到这里,长叹一声,然后将手上的毛笔放至一旁,将注意力重新放到眼前的纸上,上面密密麻麻地写满了各种算式。
“唉,其余的都弄明白了,可就是这割圆术……反正也不知道到时候会不会考,干脆就这样吧!”
随后,只见徐渭用一只手支撑起下巴,百无聊赖地看着纸上的算式,脸上逐渐浮现出自暴自弃的神色。
时间就这么缓缓流逝,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徐渭突然灵光一闪,猛地一拍大腿,激动道:“对了,就是这样,我好像明白该怎么做了!”
徐渭说完,便拿起毛笔,开始奋笔疾书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