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在这之前,严嵩便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但事情的发展,还是极大地出乎了他的预料。
在短短三天的时间里,锦衣卫和东厂如同嗅到鲜血的鬣狗一般,相继出动,并开始大肆诛连。
满朝文武惶惶不可终日,生怕下一个就轮到自己。
谁也不知道锦衣卫和东厂是因为何事而出动,但那些被牵涉其中的人,无一例外,都落得了个极其悲惨的下场。
清晨,严府。
大厅内,严嵩正端着一碗稠粥,慢条斯理地喝着。
桌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的菜肴,但此时的严嵩,却完全没有动筷子的打算,就连平日里最喜欢的六心居酱菜,他都没怎么动。
近段时间以来所发生的一切,如同幻灯片一样,在他的脑海中闪烁。
“三天前,陛下亲自派人带着许多赏赐,去了赵贞吉家里,再然后,锦衣卫和东厂就出动了,结合先前赵贞吉带兵包围织造局一事……”
“嗯,看来是这个赵贞吉发现了什么事情,并如实禀报了陛下,只有这样,一切方才说得通!”
想到这里,严嵩的脸上满是笃定之色。
“只是,赵贞吉究竟查到了什么,使得陛下如此重视,甚至不惜同时出动锦衣卫和东厂呢?”
就在这时,从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断了严嵩的思绪。
不多时,只见严世蕃急匆匆地跑了进来,脸上满是急切之色,来到严嵩的面前,恭敬禀报道:“父……父亲,您先前不是让孩儿调查这方面的消息吗?”
“孩儿现在已经有眉目了!”
严嵩闻言,猛地从座椅上起身,浑浊的双眼死死盯着严世蕃的脸庞,出言追问道:“快、快说,到底是因为什么事?”
待严嵩的话音落下,严世蕃在脑海中组织好语言后,方才将自己了解到的情况,尽皆说出。
“父亲,眼下,孩儿得到的消息是先前赵贞吉在带兵包围织造局的时候,无意间从织造局总管太监庞谦房间的暗格内,搜出了两本账册!”
“这两本账册,一本为明账,一本为暗账,而这中间整整相差了整整十万匹丝绸!”
严嵩听闻此话,脸上不由得闪过一丝震惊之色,随后,只见其回过神来,看向严世蕃所在的方向,出言确认道:“什么,十万匹丝绸!”
迎着严嵩那略显疑惑的目光,只见严世蕃点了点头,斩钉截铁地应声道:“是的,父亲!”
在从严世蕃的口中得知这一消息后,严嵩的脸上浮现出了然之色,只见其重新坐回到椅子上,呢喃自语道:“原来如此,怪不得……”
自从朝廷解除海禁,并大力开展对外贸易以来,丝绸、茶叶、瓷器等商品的价格,便一路水涨船高。
其中,丝绸的价格涨幅最为明显,往年的这个时候,一匹丝绸销往西洋诸国,只能够卖到十两银子,现如今一匹丝绸,却能够卖到十五两银子的高价。
也就是说,这桩案子,其中至少牵涉到了一百五十万两白银!
“这个庞谦,胃口还真是不小啊,只可惜,把自己给撑死了!”
严嵩在感慨完毕后,顺势端起桌上的茶杯,轻啜一口,自顾自地说道:“在年底前,朝廷还得完成,先前杨金水跟那些番邦商人,谈成的五十万匹丝绸的定单呢!”
“居然敢在这个时候,对织造局内库存的丝绸下手,真是十足的蠢货!”
一旁的严世蕃听闻严嵩此话,也是深有同感,出言应和道:“父亲说的没错,谁不知道陛下最为看重海贸,居然敢在这个时候……”
严嵩在明白了事情的原委后,整个人顿时有了一种豁然开朗的感觉,就连胃口也好了不少。
随后,只见严嵩将目光从严世蕃的身上收回,摆了摆手,出言吩咐道:“吃饭吧,待会儿还得去上值呢!”
说完,只见严嵩端起桌上的那碗稠粥,哼哧哼哧地喝了起来,一旁的严世蕃见此情形,也从一旁的侍女手中接过一碗稠粥。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父子二人谁都没有说话,只是专心对付着桌上的饭菜。
在用完早饭后,严嵩、严世蕃父子,便乘上早已备好的轿子,向着紫禁城所在的方向行进。
……
紫禁城,内阁外。
“父亲,您慢点!”
“嗯。”
待严嵩乘坐的轿子停稳后,只见严世蕃抢先一步上前,小心翼翼地将严嵩从轿子里搀扶下来。
在下了轿子以后,父子二人便向着内阁所在的方向,缓步行进。
父子还未走出去几步,只听身后不远处传来了徐阶的声音:“见过严阁老!”
严嵩闻言,旋即转过身来,用浑浊的眼睛上下打量了一番徐阶后,方才慢悠悠地回应道:“哦,是徐阁老啊!”
在这之后,只见徐阶三步并作两步,跟上严嵩父子的步伐。
随后,徐阶便跟严嵩并列而行,双方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闲话,气氛颇为和谐。
而严世蕃早已识趣地退至一旁,低下头,紧紧跟随着两人的脚步,并时不时应和一声。
“对了严阁老,先前派去南直隶调查鄢懋卿一案的官员,出发没有?”
正当二人距离内阁的台阶,还有几步路的距离时,只见徐阶将目光从严嵩的身上收回,冷不丁地问了这一句。
严嵩闻言,在回忆许久后,方才给出了回应:“倘若老朽记得没错的话,他们今天一早就出发了!”
徐阶在从严嵩口中得知这一消息后,点了点头,脸上浮现出些许慕羡之意,出言感慨道:“唉,能在这个时候离开京城这个是非之地,也算是幸运了!”
严嵩将徐阶脸上的表情尽收眼底,在沉吟片刻后,方才开口道:“徐阁老说的是啊,眼下朝中人心惶惶,而锦衣卫和东厂那边却……”
严嵩在说到这里的时候,仿佛像是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一样,硬生生地止住了话头。
在这之后,只见严嵩环视一圈,见周围并无闲杂人等,方才看向徐阶所在的方向,压低声音道。
“徐阁老,实不相瞒,老夫得到了一些小道消息,据说与此次的事情有关!”
“哦,什么消息?”
徐阶闻言,脸上不由得浮现出饶有兴趣的神色,看向严嵩所在的方向,出言追问道。
“陛下之所以同时派出锦衣卫和东厂,据说与织造局那边有关,老夫得到的消息是有人将织造局那边,一本明账、一本暗账的事,拿到了台面上来说!”
“而这中间,又相差了十万匹丝绸,因此陛下那边,方才会派出锦衣卫和东厂……”
严嵩的话还没说完,却只见徐阶脸上满是震惊之色,下意识地看向严嵩,失声道:“什么,十万匹丝绸!”
迎着徐阶那满是震惊的目光,只见严嵩微不可查地点了点头,缓缓道:“徐阁老,你没有听错,就是十万匹丝绸!”
严嵩在说到这里的时候,停顿了片刻,又继续道:“倘若按照市价来估算的话,这其中至少牵涉到了一百五十万两银子!”
徐阶闻言,脸上浮现出了然之色,低下头,呢喃自语道:“这可是一百五十万两银子啊,也难怪陛下那边会……”
在徐阶看来,现在的织造局,无非是皇帝的钱袋子。
在先前国库亏空的时候,织造局所得利润,除了维持自身运转以外,绝大部分都上交了国库,用以填补亏空。
而眼下,国库充盈,因此,织造局的盈余,绝大部分送往了皇帝的内帑。
倘若细水长流的话,皇帝纵使有所察觉,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但偏偏有人胃口太大,想要一口气吃成个胖子,居然敢一次性贪墨十万匹丝绸!
这样做的结果便是,惹恼了皇帝,因此,凡是牵涉进其中的人,全部都要死!
随后,只见徐阶将内心纷乱的想法悉数压下,看向严嵩所在的方向,缓缓道:“严阁老的这个消息,真是帮了大忙啊!”
“这样一来,满朝文武,也不用再继续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地过日子了!”
严嵩闻言,只是眯了眯眼,旋即结束了这个话题:“徐阁老,时候不早了,咱们进去吧!”
待严嵩的话音落下,徐阶微不可查地应了一声,然后迈步进入了内阁。
……
在有心人的推波助澜下,有关皇帝派出锦衣卫和东厂,大肆牵连一案的内情,很快便被散布了出去。
此消息一出,朝野上下,先是震惊于织造局那边的胆大妄为,在这之后,满朝文武心里那颗悬着的心,也总算是落了下去。
知道了危险,就能够躲开危险,而那些曾经与织造局有所关联的官员,都急忙开始撇清关系,四处寻求靠山,以求自保。
为此,严府门口聚集的官员,比以往要多得多。
“大人,到了!”
从轿外传来的一声轻唤,将高翰文重新拉回到现实,随后,只见高翰文掀开轿帘,看着眼前再熟悉不过的严府。
严府的装潢,跟他上次来的时候一样,并无太大的变化,只是门口的看门小厮似乎是换了人,漆得鲜红的大门上,挂着一牌匾,上面用鎏金字体写着严府。
此时的严府门口,聚集了许多特意上门拜访的官员。
随后,只见高翰文将目光收回,放下轿帘,走出了轿子。
<div class="contentadv"> 此刻的高翰文,满脸兴奋,脸上满是期盼之色。
因为不久前,严世蕃特意命人将他请到了严府。
而在这之前,高翰文已经得到了消息,说是马宁远独自一人承担了所有的罪责,并未牵连任何一个人。
这样一来,先前针对他高翰文的控诉,也就不了了之。
在高翰文从轿子里下来后,便吸引了在场大多数人的注意力。
而高翰文并未在意那些看向自己的眼神,只见其来到看门的小厮面前,在表明身份以及来意后,小厮很快便进去通报。
在这之后不久,只见严府的管家从侧门出来,将高翰文迎了进去。
在高翰文进入严府后,在门口聚集的那些人便开始就他的身份,猜测了起来。
“这人是谁啊,从他的穿着来看,也不像什么大官,怎么能这么轻易地就进去严府?”
“你不知道吗,这位可是小阁老的学生!”
“什么,他就是高翰文!”
“这个高翰文可不简单,先前被小阁老举荐去浙江丈量田地,并参与改稻为桑的诸多事宜,现在改稻为桑成了,此人日后的前途必然不可估量啊!”
“嘶,当真是后生可畏啊!”
门外那些人的议论,高翰文自然是无从得知,在进入严府以后,他便在管家的带领下,来到了严世蕃的房间外等候。
“小阁老,您的学生高翰文到了!”
“嗯,我知道了,让他进来吧!”
待话音落下,只听从严世蕃的房间内,传来这样的声音。
随后,只见高翰文推开房间的门,走了进去。
此时的严世蕃,正在摆弄着书案上的一堆图纸,高翰文见此情形,当即分外拘谨地在一旁等候。
随后,只见严世蕃将手上的图纸放至一旁,向高翰文招了招手,紧跟着开口道:“瀚文,你来了,过来帮帮为师!”
“是,老师!”
高翰文闻言,当即上前,帮助严世蕃,整理起了那些图纸。
……
待将书案上的图纸整理完毕后,只见高翰文收回目光,鼓起勇气,向严世蕃询问道:“老……老师,这些图纸是……”
严世蕃闻言,在用衣袖拭去额头上渗出的汗珠后,方才给出了回应:“这些都是蒸汽机的图纸,当初陛下在国子监授课的时候……”
还未等高翰文给出回应,严世蕃仿佛像是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硬生生地止住话头,摆了摆手,紧跟着开口道:“也对,当初你还在浙江丈量田地呢,不知道也正常!”
待严世蕃的话音落下,只见高翰文微不可查地摇了摇头,转而开口道:“实不相瞒,老师,学生姑且对这方面还是有所了解,这是陛下提出来的东西吧?”
“说是经过该进后的蒸汽机,能够用来织布,这样一来,我大明便能够产出更多的丝绸!”
严世蕃将高翰文脸上的表情尽收眼底,点了点头,又继续补充道:“嗯,没错,为此,陛下还专门拨了一大笔银子,用以研发蒸汽机!”
随后,只见严世蕃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又继续道:“唉,只可惜,目前有关蒸汽机的研发进度十分缓慢,制造出来的蒸汽机,不仅效率低下,而且还极易发生爆炸!”
“为此,工部那边也是颇为头疼,眼下正组织大批工匠,进行改进呢!”
严世蕃见话题越扯越远,当即选择将其重新拉回正轨,随后,只见其指着一旁的空位,转而吩咐道:“坐吧!”
“多谢老师!”
高翰文闻言,也不作推辞,径直在一旁的空位上走下。
严世蕃见此情形,点了点头,径直坐到一旁的空位上,在上下打量了高翰文一番后,脸上满是欣慰之色,缓缓道:“老师这次叫你过来,便是有一件事情要亲口告诉你!”
“正如老师先前说的那样,对你的弹劾完全是子虚乌有,不久前,朝廷拿到了马宁远的口供,马宁远在其中承认了所有的罪责!”
高翰文听闻严世蕃此话,心中不由得淌过一丝暖意。
毕竟,在当初没有任何证据,能够证明自己清白的情况下,自己的老师严世蕃,无条件地选择相信自己。
除此之外,严世蕃还对自己有着知遇之恩,要不是当初严世蕃的举荐,高翰文不会如此顺利地就步入仕途,说不定还在哪个犄角旮旯的地方,苦哈哈的熬资历。
正当高翰文想要说些什么的时候,只听‘吱呀’一声,房间的门被推开。
随后,进来两名奴仆,替严世蕃以及高翰文各自端上来了一杯热茶。
“尝尝,这可是最近新到的茶!”
严世蕃见此情形,摆了摆手,向高翰文如此说到。
“嗯。”
高翰文听闻此话,只得端起茶杯,啜饮着杯中的茶水。
“嗯,真是好茶!”
在放下茶杯后,只见高翰文两眼放光,如此夸奖道。
严世蕃闻言,点了点头,将手上的茶杯放至一旁,缓缓道:“待会儿下来后,我派人送一些到你的府上吧!”
“老师,这……这……”
高翰文听闻严世蕃此话,下意识地便想要出言推辞,只不过他的话还没说完,便被严世蕃给打断了:“行了,咱们师徒之间,还讲究这些干什么?”
随后,只见严世蕃看向高翰文所在的方向,又继续询问道:“对了,你打算什么时候出发?”
待严世蕃的话音落下,只见高翰文低下头,不假思索地出言应声道:“回老师的话,学生打算两天后就出发!”
严世蕃闻言,对此未作置评,只是微不可查地点了点头,斩钉截铁道:“嗯,到时候为师去送送你吧!”
面对严世蕃的好意,高翰文也没有拒绝的意思,他知道,有严世蕃这么一送,自己接下来可能遇到的麻烦,将会少上很多。
旋即,只见高翰文回过神来,点了点头,出言应声道:“嗯,到时候就劳烦老师了!”
在这之后,高翰文跟严世蕃又闲聊了许久,后来,见天色已晚,高翰文这才起身告辞离去。
严世蕃看着高翰文离去的背影,低下头,无声自语道:“瀚文,希望你日后,不要怪罪老师啊!”
……
另一边,浙江,杭州城最大的酒楼内。
“都这个时候了,老郑怎么还不过来,难不成是路上遇到什么事耽搁了?”
房间内,只见何茂才将目光从眼前满桌的菜肴上收回,并端起桌上的酒杯,将杯中的酒水一饮而尽。
在这之后,只听一阵脚步声传来,房间的门被推开,郑泌昌风尘仆仆地走了进来。
何茂才见此情形,脸上浮现出些许责怪之意,看向郑泌昌所在的方向,出言询问道:“老郑,怎么这个时候才来,我们不是一早就约好了吗?”
郑泌昌闻言,脸上浮现出些许无奈之色,只见其摇了摇头,出言解释道:“没办法,朝廷三年一度的大计即将到来,要是在这个时候出了什么岔子,一切就全完了!”
“另外,不久前,朝廷还下发了免除百姓一年赋税的通知,眼下,正是繁忙的时候!”
何茂才听闻郑泌昌此话,在为其倒上一杯酒后,出言安慰道:“怕什么,总督大人现在可是吏部尚书,哪怕是看在曾经一同共事的份上,他也会高抬贵手的!”
郑泌昌闻言,从何茂才的手中接过酒杯,仰起头,将其一饮而尽后,紧跟着开口道:“纵使总督大人现在是吏部尚书又如何,有道是新官上任三把火,小心点,别栽了跟头!”
郑泌昌在说到这里的时候,仿佛像是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只见其看向何茂才所在的方向,出言询问道:“对了,巡抚大人给了你什么考语?”
何茂才闻言,在沉吟片刻后,方才开口道:“巡抚大人给了我中等偏上的评价,不出意外的话,仍旧任浙江按察使一职!”
待何茂才的话音落下,只见郑泌昌的脸上浮现出了然之色,将目光从何茂才的身上收回,缓缓道:“看来我的评价,也多半是中等偏上了!”
“巡抚大人刚调来浙江不久,许多事情都还不熟悉,暂时还用得着咱们两个!”
随后,只见何茂才拿起筷子,夹了一块鱼肉,放进嘴中,细细品味。
在这之后,只见何茂才将筷子放下,又继续抱怨道。
“还是那些京官好啊,每六年一次考核,而且绝大多数时候,都只是走一个形式,哪像咱们,上头一有什么风吹草动,咱们就得跟着一起折腾!”
“稍不注意,头上这顶乌纱帽,就保不住了!”
郑泌昌在听完何茂才的抱怨后,对此也是深有同感,只见其点了点头,出言应和道:“是啊,所以我才想着,有一天能够被调往京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