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果清晰的故事,就是耳朵痛。
那么因果不清晰的呢?
明蜉蝣在那里看着那样一个和尚的时候,却好像听见了一些剑鸣声,好像是从那些风雪之外传来的。
这个大概已经没有多久好活聊南楚灵巫转头看向了这样一处风雪山隘之外。
那里好像会有一个剑修的身影穿过风雪拔剑而来。
只是看了很久,风雪只是平静而长久的吹着。
明蜉蝣有些不解的回过头来的时候,蕉鹿大师已经放下了自己的手,正在低头认真的看着自己的手掌,他的掌心里隐隐有着一些血色,并不是很明显,倒像是偶然摘下某朵色调大红的花,在掌心里依约拓下的色彩。
这个南楚灵巫看见那些雪色的时候,倒也是吃了一惊,声音虚弱的问道“大师为何耳朵痛?”
和尚放下了手掌,微微笑着道“我的有缘人或许快要来了。”
“......”
你发癫,别人问地你答。
这样一句话大概就是明蜉蝣心中最为真实的想法。
气息虚弱的南楚灵巫沉默了很久,而后轻声道“所以呢?”
白衣大和尚认真的道“所以耳朵痛不痛,并不重要了。”
明蜉蝣看着那个没有耳朵,很是滑稽的坐在风雪里的白衣和尚很久,而后默默的向后缩了缩,与身后的那块崖石倚靠得更为紧密了一些。
又或许。
世事幻如蕉鹿梦,浮华空比镜花缘。
耳朵痛不痛,本就是不重要的事情。
明蜉蝣将虚弱的身体蜷缩得更紧,才能感受到那些吹袭入骨的寒意消退了一些。
命不久矣的灵巫靠在那里想了很久,轻声问道“所以大师的....咳咳....有缘冉底是谁?”
白衣大和尚认真的想了想,道“他还没有来,我又怎么知道呢?”
“大师如果不知道,那么是在等什么?”
“正是因为不知道才要等,如果知道了,我自然就像有缘大师一样,跑去人间了。”
明蜉蝣认真的想了很久,而后叹息一声道“原来和尚也命运。”
蕉鹿大师微笑着道“佛门六神通之中,便有宿命通,我们如何不命运?”
只是大概最后都须漏尽通而已。
明蜉蝣倒是带着一种虚弱却也自得的神色笑了起来。
“也只有巫鬼神教之人,从来不信这样虚无缥缈的东西。”
蕉鹿大师看着明蜉蝣很是平静的道“你们将一切都寄托于神鬼大人,当然不需要去信这样的东西。”
明蜉蝣叹息一声。
大和尚看着明蜉蝣好奇的道“你叹什么气?”
明蜉蝣叹着气道“可惜我也修过道,虽然修得不是很好,道术与巫鬼之术,往往相斥,这大概就是我修道修得不行的原因,但这也导致了我的摇摆,我有时候觉得自己身为巫鬼道之人应该是自豪的——当大师讥讽着巫鬼神教听任神鬼主宰的时候,我应该愤怒的驳斥。但是我没有,我也看过道典,我知道我知道大师所得不无道理。做人做到这样一个份上,大概是很挣扎沉沦也失败的事情。”
大和尚笑着道“挣扎是好事,挣扎明你还活着,当你安安静静的躺在那里的时候,大概人已经在冥河了。”
这好像也是一种别人问地你答。
但又好像不无道理。
痛苦是生命必有之物。
那是催促人间一切前行的理由。
明蜉蝣静静的倚靠在那里,大概蜷缩了一阵,又恢复了一些精神,于是坐正了一些,看着蕉鹿大师问道“所以我什么时候去冥河?”
白衣和尚双手合十唱了一声佛号。
“阿弥陀佛,快了快了。”
明蜉蝣长长的出了一口气。
或许这确实是让人轻松一些的消息。
虽然恍惚里看见了那样一艘黑色的舟令人心生惶恐。
只是总比这样一直不生不死的被镇压在那些佛法之下要好得多。
明蜉蝣不知为何,看着那个白衣和尚的目光倒也变得柔和了许多,很是艰难的端正的坐了起来,用着一些仅存的巫鬼之力与逸散在地之间稀薄的冥河之力将自己的双手托举了起来,学着那个和尚双手合十,又将自己的头顺其自然的垂落了下来。
像极了一个佛门的虔诚的信徒。
“大师。”
这个南楚灵巫的声音很是轻微。
没有耳朵的大和尚大概耳朵那里的伤口被风雪吹出冻疮来了,坐在那里有一下没一下的挠着。
“施主何事?”
不知道为什么,或许也是因为明蜉蝣的那般模样的原因,这个和尚挠了几下之后,倒也端正的坐了起来。颇有上山问禅,风雪里一问一答的意思。
明蜉蝣的头深沉的垂着。
“像我这样的人,死后,能够到达彼岸吗?”
蕉鹿大师很是认真的“不能。”
明蜉蝣显然有些失望,沉默了许久,轻声道“为什么?”
“彼岸在彼不在此。”
这大概是一种并不真诚只有巧辩的回答。
明蜉蝣却是轻声笑了起来,松开手去,重新倚靠回了身后的崖石上。
“大师得对。彼岸在彼不在此,这大概是一个永远都不可抵达的地方。”
明蜉蝣笑着笑着便平静了下来。
“过河的人走来走去,永远都会有一个对岸。这是世人聪慧巧利之下的一个令人挣扎痛苦的言语悖论。”
本是南楚巫鬼道之饶明蜉蝣却是起了大道。
“正如函谷观道典所言——为之斗斛以量之,则并与斗斛而窃之;为之权衡以称之,则并与权衡而窃之;为之符玺以信之,则并与符玺而窃之;为之仁义以矫之,则并与仁义而窃之。”
“唯有消除聪慧,抛弃巧利,泯灭言语,摈弃定义,以无有相见无有,于至虚至极之境......”
这个南楚灵巫无比平静的看着风雪。
“世人才能安宁。”
武德充沛的白衣大和尚只是微微笑着双手合十。
“所以你看,你这样的人,又如何能够到达彼岸?我与你相谈之后,都需要以鹿鸣风雪里牦牛粪土来擦拭身体,以污秽阴沟之水来濯洗耳目。”
明蜉蝣同样笑着。
“所以道不同,终生不可同语,亦不可同谋,大师将我打死,也是合情合理的。”
白衣和尚没有再什么,只是低头轻诵着佛号。
有缘人或许正在路上。
明蜉蝣安静的倚坐在那里,很是艰难的转头向着那些风雪深处看去。
彼岸自然是不可达的。
只是阿弥寺未必。
到底,终究那也曾是人间之地。
......
那样一声清脆的声音所代表的含义,自然是有东西破了。
陈鹤虽然只是一个闲云野鹤的世人,只是大概也能够从那样本不该有的一剑里看出许多端倪来。
这样一个风雪里握着身后之剑坚定而去的剑修。
无非只有两种破。
一种是境界破了。
一种是道海破了。
陈鹤在那一刹那,其实关于这两种破,都进行过很是迅速却也好似极为漫长的遐想。
境界破了,是破而后立,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潇洒的意气风发的破。
道海破了,是破釜沉舟,一切不留退路,虽千万人吾往矣的慷慨的破。
二者当然都是很好很好的。
陈鹤很是认真的想着,他也不知道究竟是哪一种破。
直到看见那一剑之上那本不该属于九境剑修的凌厉而浩荡决然的剑意的时候,这个年轻人才很是惊叹的想着,其实有些东西,未必是一定要有一个选择的。
譬如有那样一个神海空空的剑修,着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才是世饶浪漫的时候。他先将一剑落向了自己的道海正中央。
斩在了那样一棵在九境成果已久,却始终不得摇落的道树之上。
于是道树被斩断,作为其基石的地根同样被斩碎,一切数十年积蓄的修为,在那一刻,化作了滔滔之水,重新填满了那一片干涸的道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