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岛并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的看着矮桌对面的柳青河。
那个一袭金纹黑袍,如果坐着表情严肃大概会像怒目金刚一样柳青河只是笑着。
桌上的酒壶开始咕噜着热气。
于是那个男人站了起来,走到了一旁梨树下,看着那些齐眉的枝条,很是平静的摘着最后的一些梨花。
“听说你很喜欢喝桃花酒。”
柳青河一面摘着梨花,一面微笑着说道“其实有时候梨花酒也是可以的,你可以尝一尝。”
南岛的瞳孔骤然收缩。
让少年神色产生了这样的变化的,自然不是梨花酒。
而是那一句话听说你很喜欢喝桃花酒。
这便意味,面前的这个天狱狱主,其实很了解面前的少年,或者说少年的过往。
南岛深深的看着那个在那里摘着梨花的高大男人。
倘若一切都是知道的,那么柳青河这种故作不知的暧昧的态度,自然很令人寻味。
南岛并没有问柳青河如何知道自己爱喝桃花酒,只是收回了目光,安静的坐在那里,看着面前那个煮酒的酒壶。
那个壶大概煮过茶水,所以不止有着酒香,也有着茶香。
如果说茶能解酒,那么酒里泡茶岂不是千杯不醉?
这大概就像是反正吃了也会拉,那我边吃边拉,就永远不会撑死。
柳青河带着梨花重新回到了这里,揭开盖子,将手里的梨花尽数倒进了壶中,而后才重新盖上了盖子。
二人继续安静的对坐在那里。
“我不信。”
南岛平静的说道。
柳青河微微一笑,说道“所以其实不是我们不信你,只是你自己不相信我们会相信你。”
少年只是说道“这是没有理由的事情。”
“你有个师弟,他不想得罪你,不想让你怨恨许多东西,所以在岭南住了很长一段时间,想要让你做个好人。”
柳青河平静的说着,看着面前的少年。
“我为什么不能这样呢?”
“细雪剑也好,风雪剑也好。不落向人间,我便可以不管不顾。”
南岛沉默了很久,而后深深的看着柳青河。
“天狱好像并不是这样的。”
柳青河微微笑着。
“你和他们那些人不一样。所有人都是痴心妄想,但你.....”
这个男人抬起头来,好像很是感慨的看着人间天穹,悬街分割的天穹,高楼截断的天穹。
“南岛,你是真的有可能的人。”
“所以人间遍地山火,终日风雨,却好像都与你没有关系一样。”
南岛沉默了下来。
河宗的人已经很久没有看见过了。
天狱的人好像也偃旗息鼓了。
分明人间水火交加,但他却好像游离在了一切故事之外。
像极了当初某个岭南小小剑修站在南衣河边痴痴的想着那些东西一样。
柳青河长久的看着面前的少年。
“因此除了这柄伞的故事,此外的一切你当然可以自己选择。”
南岛并不意外柳青河会知道伞下的故事。
相比于自己喜欢喝桃花酒。
这柄伞下笼罩着风雪的故事,其实人间知道的人,已经不算少了。
“你如果不在天狱,见不见天工司司主,自然与我无关,但你既然在这里,你去不去,我自然需要征求你的意见。”
柳青河微笑着说道“我不想你记恨于我。”
南岛安静的坐在那里。
梨花煮酒的香气渐渐弥散开来。
有些花快要落尽了,于是要结果了。
南岛抬头看着那些寥落的白花,却也想起了自己神海里那些同样快要落尽的白花。
他当然可以猜到为什么柳青河会说着不想自己记恨于他。
倘若当年青衣在人间乞行的时候有些仇隙,那些人大概也不会想被那样一个人记着。
“天工司司主....”
“宋应新,他叫宋应新。”
南岛抬眼看了一眼好像很有耐心的柳青河,继续说道“宋大人为何会对我感兴趣?”
柳青河静静的看着那柄伞,平静的说道“因为他对这柄剑鞘很感兴趣。”
南岛抬头静静的看着那柄伞。
这柄出自少年父亲,某个人间不闻音讯的东海最好的铁匠所打造的伞,有人说过它是剑,也有人说过它是剑鞘。
但不管怎样,大概意味都是一样的——天下只有没有鞘的剑,但不会有没有剑的鞘。
少年藏剑于身而已。
柳青河抬手并指伸在了少年的伞沿边。
南岛尚且没有明白柳青河这是什么意思,便很是惊诧的看着这一幕,漆黑哑光的伞面之上,许多原本沉寂的剑意,在那一刹,却好像活过来了一般,向着这个天狱狱主的指尖而去。
少年蓦然惊起,执伞站了起来,向后退去,满是惊骇的看着面前这个男人。
伞上有着剑意之事,南岛自然也是知道的。
只是那些附着于伞上的剑意,便是少年都很难引出来,他只能取下一些来自秋溪儿的剑意。
然而面前的这个天狱狱主便这样平静的将那些剑意抽离了出来。
南岛满脸惊色的看着柳青河,少年已经很久没有过这样的神情了。
“你如何做到的?”
柳青河只是微微笑着坐在那里,端详着指尖那一道古老而凌厉的剑意,轻声说道“没有什么稀奇的,你也知道的,天狱剑修,倘若不是来自人间各大剑修之地,那么往往都是修的磨剑崖之剑。”
这是直属于那个天下三剑之一的人间帝王的司衙。
南岛沉默了下来。
柳青河没有在意少年的惊诧,只是静静的看着指尖的剑意。
“剑意是有的,伞也是有的,只是那个铁匠到底是如何将这样的东西铸在了一起......”
柳青河看向了南岛。
“这大概是世人所不解的事。宋应新他会好奇,自然也是理所当然的。”
南岛长久的站在梨花院落小道上。
柳青河看了许久,而后碾碎了指尖的那一抹剑意——这一幕同样让少年心中惊骇不已。
矮桌上的酒煮好了,再煮下去,大概便要烫嘴了。
随意的碾碎了剑意的柳青河将酒壶从炉上提了下来,翻过茶碗,给二人各自倒了一碗。
少年沉默了很久,重新回到了那里坐了下来。
梨花煮酒或许确实有着不一样的风味。
只是少年无心品尝。
在过往的他一直以为自己是足够的神秘的。
直到出现在了这个院子里,他才发现其实他什么也没有藏住。
少年没有喝酒,毕竟他一只手握着伞,如果还要拿一只手来喝酒,那么便没有手握剑了。
或许就像草为萤说的那样,喝多了,人就会多几只手。
但醉意这样的东西,是需要酝酿的。
柳青河也没有在意,只是平静的喝完了自己的那碗酒,而后将酒碗放回了桌上,站了起来,转身向着院外而去。
“去不去,你自己决定。”
南岛没有说话,只是长久的坐在那里。
直到那袭宽大的黑袍消失在落着梨花的尽头,少年才缓缓拿起了面前的酒,安静的喝着。
故事从不扑朔。
有些人总是很诚恳的说着许多的真相。
只是少年心中明白。
一切自然是有所图的。
那么柳青河,或者当初停留在了岭南的乐朝天,亦或者在一切故事开始的时候,那个溪桥上一梦方醒,提醒自己握紧伞的白衣剑修。
他们都是在图谋着什么?
没有人回答少年心里的问题。
只是许多白花在安静的坠落着。
神海里的也是。
......
尤春山不记得自己是如何走进了那处陈设着诸多古怪器具的房子。
如果陈鹤在这里,便会发现他引以为傲的天衍车的关键部件,正在角落里吃着灰。
除了最开始来给自己开门的那个眼睛上挂着镜片的中年男人,在房间里还坐着一个神情很是严肃的老头子。
方才或许便是二人在争吵着什么。
一旁有张靠在窗边的,摆满了杂乱的图纸的桌子。
最开始给他开门的那个中年人在尤春山走进来之后,便走了出去,在院子里踱着步子,像是在平息着自己的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