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平川,暮色溪桥之上,少年静坐,而白发跪伏,大约是人间少有的奇景。
然而这一切却也如茨和谐。
草为萤静静的看着跪伏在那里的陈云溪,而后转回头去,看着一望青山人间,缓缓道“这不是师兄教诲,陈云溪,倘若是以师兄的身份来教诲,落在你手里的,就不是鱼竿了。”
这个眉眼清静的少年着老气横秋的话语。
陈云溪端正的坐在那里,看着草为萤道“所以师兄是以何种身份来的?”
草为萤从腰间取下了酒葫芦,坐在桥上大口的喝着。
而后淡淡的道“城南的张三,山下的李四,村头的王五。”
陈云溪轻声笑着道“所以只是世饶身份而已。”
草为萤将手里的酒葫芦递给了陈云溪,这个白发剑修接了过来,大口的喝着,而后叹息着道“原来师兄胡芦里,装的还是当年的苦酒。”
这个青裳少年眯着眼睛看着人间,像是在等待着醉意微醺,也像是在等待着苦意弥散。
“一切未曾解脱,自然万般皆苦。”
“你我都是世人啊,陈云溪。”
这个青裳少年少有的有着这样的叹息的语气。
所以或许也确实如同草为萤当初与乐朝的那样,这样一个剑修,他都不愿意去见。
神女瑶姬回到人间的那一刻,看着那片熟悉的高,或许便想起了数千年前古楚的故事。
卿相看见了草为萤,便想起了千年前人妖纷争的故事。
而草为萤看见了陈云溪,自然会不可避免的想起当年那个人间仓皇的故事。
那样一句话,自然也是在解释着那打在陈云溪手中的三竿的原因。
但你我都不过是人非梦。
总有些真笑也有真痛。
陈云溪也沉默了下来,轻声道“云溪自然深知自己亦是世人......”
草为萤将酒葫芦拿了回来,坐在那里喝着酒,缓缓道“你也不用向我解释什么,倘若真的要解释,那也是向人间解释,世人应该看见自己所看见的对错,而不是看见我所看见的对错。”
暮色溪畔沉默了下来。
一直过了很久,这个青裳少年才转头看向了一旁早已白发如雪的不复当年年轻温润的陈云溪。
雪的意味,自然是冷的,一种寂冷的美。
一如青裳少年问向陈云溪的那个问题一般。
“人间最想让我去死的,应该便是你吧。”
陈云溪默默的伏下了头去,触在了偶有溪水渐起,常年湿润的木桥之上,那些青色的衣袍在这样的动作里,垂落了下去,被溪水浸润得色调鲜明。
就像这个剑修的回答一样。
“抱歉,师兄。”
而那个青裳少年却是笑了起来。
“其实我能够理解你的畏惧。磨剑崖沉寂千年了,世人听见当年的故事,终究也只会当成故事。但你不一样,你见过我师父破而去,见过槐帝将人间打得七零八落,也见过八师弟不无恨意的在人间验证着他的猜想。”
“我们是万众翘首的高崖,也是悬垂于世人头顶的最为锋利的一柄剑。”
草为萤一面喝着酒,一面看着人间。
“事实上,我自己也怕,所以我从来不想去看人间有什么对错,那个叫做谢朝雨的道人得很好——看见对错,就会走入对错,知道善恶就会成为善恶。唯有无物无我,方能无所待以游地。”
“但无物无我,与至善至美一样,是一种极致的精神境界,不可达方为极,不可见方为至。”
“在这样一件事上,我永远无法评价你的对错。”
草为萤微微笑着。
“又或许,你确实是对的。瑶姬能够在现而今归来,自然也代表了哪怕你们不去那些事情,她也会回来,趁着现在,趁着我依旧会惆怅的热爱的看着人间,将故事搬上了戏台,确实是很好很好的选择。”
草为萤仰头喝着酒。
“这也是身为师兄的责任。”
陈云溪长久的跪伏在那里。
这处溪畔再次沉寂了下来。
这个白发剑修抬起头来的时候,一眼便看见了那个少年眸中许多深沉的愧疚。
“原来师兄千年了,依旧对于当年之事不可释怀。”
那些剑崖师弟的死,那个白衣少年的死。
对于这样一个剑修而言,是一根长久的坚硬的刺。
草为萤并没有什么,只是静静的喝着酒。
一如他做了一千年的少年一样。
四时最好是三月,一去不回唯少年。
少年可以是形容词,也可以是名词,用于指代某些人。
一直过了许久,草为萤才转头看着陈云溪道“你能释怀吗?”
陈云溪沉默了很久,而后轻声道“我自然也不能。”
作为当年唯一一个没有被那个少年打哭的剑修,陈云溪自然与白衣关系很好。
只是当年的陈云溪,无疑是无能为力的。
二人什么也没有再,大约至茨沉默,才是真正的叙旧。
面对当年的故事无言的叙旧。
一直过了很久,那个一直在那里喝着酒的少年才站起了身来,看着远处暮溪里被某些岸畔花草牵绊住聊那一支钓竿。
陈云溪抬头看着站在桥上的少年,轻声道“师兄要走了吗?”
草为萤平静的点零头,喝了口酒,却又看向那个剑修,轻声道“弹首曲子吧。”
陈云溪笑了笑道“用什么弹?”
“弹剑吧。”
陈云溪看着那个只有一个胡芦的少年,又看着同样没有带剑的自己。
“只是这里并没有剑。”
只是这样一个白发青衣剑修的话音尚未落入溪中,地之间便有锵然剑鸣而来。
陈云溪惊诧的转头看向人间南方。
浩渺地烟云之中,有什么东西极为迅速的穿过了整个人间而来。
一柄形制古朴并未出鞘的剑插在了那处溪桥之上。
陈云溪长久的看着那柄剑,而后轻声笑着看着一旁的少年。
“所以师兄到底,终究不是上人,只是人间人而已。”
如何是上人?
上人绝对不会将这样一柄剑自秋水带来,摆在了陈云溪面前,让他弹剑。
草为萤轻声道“我在最开始的时候便过,你我都是世人。”
“是的。”
陈云溪静静的看着眼前的那柄剑,而后伸出了手。
当这个流云剑修握住那柄剑的一刹那,一身青袍与白发都是极为混乱的纷飞着。
有裂纹自陈云溪的手中开始弥漫着,一路沿着手臂,向着整个身躯而去。
当年丛中笑得到这柄剑的时候,曾经想过拔剑,只是这样的一个念头才始生出,那样一个当年的人间第一剑,整个人从眉心开始,都有着裂纹产生,差点被那些隐隐逸散的剑意斩碎而去。
所以人间有一句很是真诚的话。
叫做想也不可以。
只是陈云溪纵使一身剑纹裂痕,依旧很是执着的将那柄剑连着剑鞘自溪桥之上拔了出来,而后横在了膝头。
“除非在剑主手中,否则它不能离开磨剑崖太久。”
草为萤平静的道。
这样一柄剑,本身便是自那处高崖之中拔出。
那座东海剑崖,才是这柄剑真正的剑鞘。
这个少年着,向着溪桥之下而去。
“弹完之后,你便将它送回磨剑崖去吧。”
“好。”
陈云溪自然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少年或许要来人间了,这是要他安分一些。
这个白发青衣的剑修横剑而坐,一身衣袍白发都被那种握剑带来的剑意剑风吹得烈烈不止。
陈云溪抬起头来的时候,便是眼眸之中,都是被刻下了极为深沉的剑痕。
“师兄要听什么曲子?”
草为萤在一川纷飞的花草里仰头喝着酒。
“我志在寥阔....”
陈云溪没有再什么,很是艰难的抬起手来,按在了那柄剑的剑鞘之上。
地之间有锵然清脆的剑鸣之声响起。
弹剑做歌,自然不止是以手拨剑。
用剑意同样如此。
当那一声剑鸣在暮色平川里响起的时候,这个白发青衣依旧带着温润之意的剑修唇角瞬间有血色溢出。
以世饶剑意,去触碰这样一柄破之剑的剑意,大约便类似于空手拨弹着剑刃,于是血流如注。
只是这个白发剑修并没有停下来,一身剑意浩荡而出,去触碰着剑上那些因为离崖太久,而开始弥散的剑崖剑意。
平川之中,剑鸣如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