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春山并不知道的是,江山雪虽然程露依旧没有从山谣居离开,只是这样一个剑修,却也没有在那处湖畔居之郑
白玉谣叠手立于湖边,低头看着一湖泛着青山幽意的暮光。
而神河便安静的坐在竹屋前,本该是白玉谣抚琴的那个位置,这个神色向来淡漠的帝王,此时正抬手落于琴弦之上,有清脆的琴音正在拨弹之间缓缓的落向这片暮色之郑
只是那样的琴音,却是与白玉谣、亦或者某个极爱弄曲子的道人所弹的意味极为不同。
白玉谣在那里听了很久,而后轻声笑道“凭仗飞魂招楚些,我思君处君思我。此般楚音楚调,陛下是在缅怀何人?”
神河并没有回答,只是静静的坐而抚琴,惊起一派辽阔烟云。
这个帝王的伤势大约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一身黑色帝袍之下,万般沉寂,没有剑意,也没有道韵。
一直过了许久,神河才缓缓停下来抚琴之举,抬起头来,静静的看着那个立于湖畔的素色道袍的女子,平静的道“你觉得我是在缅怀何人?”
白玉谣微微低头看着一湖暮色许久,摇了摇头,道“不知。”
神河却也没有继续下去,按琴起身,向着湖畔而去,停在了白玉谣身旁。
一山暮风横吹。
白玉谣站在湖畔,转头看了眼帝袍纷飞立于一旁的神河,低低的咳嗽了两声,而后轻声道“我以为陛下会亲自去看一看。”
这样一句话显得有些没来由。
只是自然是有来由的。
譬如当某个自流云剑宗而来的剑修,向着山居大湖畔,一步踏出,便被某种岁月的力量卷入进去,消失在了这片人间。
这位帝王身周并无剑意,也无道韵,只是衣袍之下却是有着许多巫鬼之力正在涌动着。
巫术,洄流。
勾芺秋水与神河三人,当年都曾在幽黄山脉修行过巫鬼之术,勾芺所会的,神河自然不可能不会。
神河静静的站在那里,淡淡的道“我自然不能去,哪怕亲眼所见的许多故事,会更为清晰直观,只是像我们这样的人,倘若妄然踏入岁月之中,一切的改变都是未可知的。”
丛刃的剑可以斩破岁月,自然不止是一句虚词。
或许某个死在了南衣城的灵巫公子,深有体会。
丛刃可以,神河亦然。
而某个自青衣时代活下来的流云剑修,自然亦是如此。
白玉谣低头看着一湖暮光如镜,轻声道“起来,便是我,也不知道当年陈云溪为何来此。”
当年陈云溪来的时候,神河或许在槐都有所察觉,然而终究并没有过来看一看。
这样神秘的一个剑修突然离开了流云山脉,固然是令人忌惮之事,只是神河终究身为人间帝王,风吹草动,便惊如林鸟,自然是令人间嗤笑之事。
只是白玉谣又为何会不知道?
那个素裙女子静静的看着人间光景,像是在回忆着当年。
“观主彼时自白观之中走出,我或许是心中有愧,选择了于山谣居中闭五识而修,尝试道海十二叠浪,哪怕是陈云溪曾经来过之事,亦是在此后才有所察觉。”
神河平静的道“我当年亦是以为他是想要看一眼白风雨。只是现而今想来,陈云溪或许看了不止一眼。”
于是那样一个剑修究竟看了几眼,便成了不得而知之事。
白玉谣抬头越过人间青山,看向南方,一直过了许久,才轻声道“那便看看程露能够看到多少吧。”
二人没有再什么,静静的立于湖畔,等待着某个黑袍剑修的归来。
......
程露负剑静静的站在那条湖中桥之上。
这个剑修依旧保持着见礼的姿势,只是原本在湖畔而立的那个素衣女子却是已经不见了踪影。
人间有些细雨正在缓缓落着,沁入平湖便消失了踪迹。
程露抬头看着那些隐隐有着许多枯黄之意的秋山,于是也明白了过来,自己大概也像这场雨一样,没入了一如平湖的人间岁月之郑
程露静静的站了许久,尽管那处山谣居前并无某个素衣女子的身影,程露还是将手里那一个未完成的礼节恭敬的完成。
这个来自流云剑宗的剑修自然不知道二十年前的白玉谣在做什么,只是一眼看去,目光却好像越不过一湖秋雨,很是疏离朦胧的落向了四处。
那一座竹屋前大约道韵弥漫,万般不可入。
程露负剑转身,向着青道中而去。
二十年前的青道。
或许是依旧存留在当初白风雨所带来的那些令人惊悸的故事之郑
是以满观宁静——这样的宁静,与三人踏入青道时所见到的那种宁静是极为不同的。
山鸟落于林中是寂静,山鸟惊飞而去,满林亦是寂静。
彼时的青道,大约正是后者。
程露负剑走过了那些山道,站在了观中林道之上,看着那些无比沉寂的道观,观里只是偶尔有人匆匆行过,今日或许并不是一个寻常的日子,那三两个偶尔走过的道人亦是行色匆匆,便是这样一个负剑立于山雨之中的剑修都未曾察觉。
程露安静的在那里看了一阵,而后负剑向着山下的方向而去。
这个来自流云剑宗的剑修自然不是要下山,只是负剑穿过了那些许多观门紧闭真正如同雨中竹桩一般的建筑,而后停在了那一片下山的林雨道之上。
程露一眼看过去的时候,却是正好看见了那样一个苍老的道人,长久的立于山道之上,无比沉默凝重的看向那些细雨迷蒙的人间。
白风雨。
这样一个不曾化妖的道人,是人间少有的能够度过百年的存在。
哪怕是二十年前,这样一个道人都是已经极为苍老了——或许比当初在南衣城所见的模样更为苍老憔悴一些。
道人一身风雨而非秋雨,那些风雨里隐隐有着许多剑意弥散着。
丛刃那一剑,历经岁月,依旧强悍如斯。
程露默默的看着那个立于雨中的老道人,心中却也是蓦然生起了一些怜悯。
只是这样的怜悯大概来的也快,去得也快。
程露脸上的怜意尚且未曾流露出来,一切神色便匆匆的消失在了脸上。
取而代之的,是万般的沉默复杂。
山道之下,有着一抹青白之色,正在雨中缓缓而来。
白发青衣,陈云溪。
程露是人间少有的,见过这样一个剑修的人,这个年轻三剑之一的剑修,本就是这个古老三剑之一的弟子。
或许千百年的故事里,这样一个剑修都未曾有过什么改变,又何况是二十年呢?
程露看着那个极为熟悉的身影,真的便在白风雨所讲述的那些故事里,平静的向着青道而来,一时之间,只觉得满山秋雨带着无比凛冽的寒意铺面而来。
这是南衣城那场风雪都未曾带给他的感受。
原来在二十年前,这个世人一直以为未曾离开过流云山脉的剑修,真的来过青道。
这是白风雨故事的尾巴。
或许也是此后某个故事的开端。
程露默默的负剑立于雨中,什么也没有,只是长久的深深的看着那一场山道之上的交汇。
二人停了下来,长久的凝视着彼此,迷蒙秋雨里的那个白发青衣的剑修一如某个道人在风雪里所讲述的那样,什么也没有,只是安静的在那里站着。
这样一个剑修,甚至都没有带剑。
然而那个老道人心口的那些来自丛刃的剑意,却是在不安的躁动着,有许多挣脱出来,斩破秋雨,向着地四方弥散而去。
程露沉默的站在那里,哪怕过往他一直都坚信自家师父真的比丛刃比神河都要强,只是那些都是来自于这个剑修的自我猜测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