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河离开了东海。
在某个白衣剑修死去之后,在某个扔了伞的少年站在崖前之后。
那场风雪很好的盖过了许多东西,尽管雪后的故事还没有落下来。
南岛重新握住了伞,站在那些渐渐平息下去的细雪里,看着那个转身向着远方而去的帝王。
陆二抱着剑站在南岛身后,扶住了这个有些摇摇欲坠的少年。
南岛面色苍白地看了那个离去的帝王许久,而后转头看向了那处高崖。
陆二沉默了少许,看着这个为了赶来磨剑崖,连好不容易汇聚了一些的元气与剑意尽数耗尽聊师叔,道;“今日便要登崖吗?”
南岛点零头,抬头看着星光稀疏万物摇落的春夜人间。
“今日是大风历一千零四年三月初五。”
陆二并不知道这样一个日子是什么意思。
南岛撑着伞,拄着剑,向着那处重新开始汇聚着云雾的高崖缓缓走去。
“在去年三月初四,我到了南衣城。”
精疲力尽的少年轻声着。
“三月初五,我去了悬薜院中,初六的时候,我开始修行了。”
南岛一面着,一面慢慢地走着,陆二在身后亦步亦趋地跟着。
“到明日,就是正式开始修行的一年。我不能失约。”
陆二没有再什么,默默地跟着南岛向前而去,他虽然不知道少年有着怎样一个约定,但是却也明白了南岛为什么走到后来,突然便开始匆忙了起来。
修行一年,登剑崖。
这是当初秋溪儿过的话。
少年当然不可能登顶,去到那一处浊剑台上,那是人间绝大多数剑修,都无法登临的高度。
最后的那一丈剑意,代表了青衣年轻时候的高度。
南岛走到邻一阶台阶前,停了下来,低头看着剑阶上那一处曾经插过某一柄剑的凹痕。
那是去年的时候,一个趴在崖下睡了一觉的白衣剑修留下的痕迹。
南岛弯下腰,抬手摸了摸,而后很是平静地道“这是张鱼的剑意。”
张鱼曾经到过东海,上过剑崖,这件事人间都知道。
陆二沉默地站在那里,对于这个师叔与那个白衣剑修之间的事,他自然有着诸多的不能理解之处。
南岛站直了身子,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也没有再去提及这个白衣剑修的事。
抬头向着那剑意弥漫,直入云雾之中的漫长剑阶。
三千六百五十丈。
是十年磨一剑的十年剑宗的意思。
当然,那样一个剑宗,早已经消失在人间了,当红衣死在了冥河之中,当红浸珊死在了剑渊之侧,当妖祖死在了东海四十九万里。
十年剑宗便已经消失了,留下的,只有磨剑崖。
人间残余的细雪仍在飘着,南岛安安静静地在剑阶前站着,等待着细雪落尽。
有人要等到风雪到来才肯登崖,有人要等到细雪落尽才肯登崖。
陆二神色凝重地站在那里,呼吸有些粗重,抬头深深地看着这样一处高崖。
这是人间最高处,是当今剑宗的源头。
是人间每一个剑修都尝试登临的地方。
陆二自然也不例外。
是以精神有些恍惚,心潮偏偏又有些澎湃,而与此同时,亦是有着许多对于自己师叔即将登崖的担忧。
“师叔现在能够登剑阶吗?”
陆二看了许久,转头看向了南岛问道。
南岛没有回答,只是在细雪平息的那一刻,抬腿跨了上去。
当少年踏上剑阶的那一刻,站在崖下的少年很是清楚地看见了那些归崖云雾很是剧烈地涌动着。而那些与人间微尘一同沉寂在那些石阶上的剑意,亦是瞬间活过来了一样,向着少年而来。
陆二看见这一幕,脸上露出了一些喜色。
那些剑意并无敌意。
这是否便意味着,自家师叔,可以顺利地登临这处人间高崖?
只是下一刻,陆二脸上的喜色便消失了,那些剑意在最初的温和之后,又转瞬之间,变得无比凌厉,像是某个曾经长久地沉默在岁月里剑修,突然重新握住了剑一般。
南岛身上瞬间便多了一道细微的剑伤。
白衣。
陆二想到了这样一个名字。
这不止是剑修剑意之境的名字。
更是当年青衣九弟子,那个将下道门差点杀了个干净的少年剑修。
磨剑崖千丈剑意,便是来自那个一千多年前的少年的剑意。
云雾涌动,譬如白衣,细雪沉寂,亦如白衣。
陆二看着那些横流在剑阶之上无比凌厉的剑意,脸色再度苍白起来。
这些剑意虽然远不如先前那些横流于整个东海的剑意,然而带给这样一个少年的意味,自然是不同的。
这个少年痴痴地看着那些游走于云崖之间的剑意。
当年那个白衣剑修,第一次下崖,打哭下剑修的时候,是多少岁,十二岁,还是十四岁?
满崖都是那种骄傲至极满是少年气的剑意。
站在崖下的少年觉得自己愈发地渺,于是头越仰越高,像是要折断自己的脖子一样。
是的,这才是真正的白衣境。
只是当他目光重新落向自家师叔的,却又渐渐平息了那种如临广海一般的震撼与惊叹。
那个少年撑着伞,已经在剑意里走了十来丈。
明明少年什么都没有做,但是陆二却好像已经听见了许多清越的剑鸣声。
于是少年的桃花剑便出了鞘,带着许多从微末之中有如死灰复燃一般的剑意,环绕在少年身周。
白衣剑意如风雪。
于是风雪不可入。
“师叔。”
少年突然开口叫住了南岛。
南岛撑着伞转回头来。
这个少年脸上依旧是疲惫,依旧是苍白,他的神海依旧空虚,然而偏偏却好像一枚顽固的礁石一般,稳稳地站在了那些剑意之流郑
“我在崖下等你。”陆二难得这般灿烂地笑着。
“当然,如果师叔上崖之后不下来了,就让你的剑来告诉我。”
少年没有怀疑自家师叔能否登上这座高崖,登临那样一处一千丈的十年剑宗山门。
南岛点零头,轻声道“我会回来的。”
试问岭南应不好。
却道。
此心安处是吾乡。
陆二抱着剑在夜色里安静地等着。
少年执伞,在云崖剑意里,缓缓地走去。
磨剑崖磨剑崖。
有些剑意正在缓缓地被淬炼着打磨着。
.....
丛刃死了。
丛刃便这样死了。
丛心浑身僵硬地站在那里,手中兀自握着那样一柄剑意凌厉的剑。
那么自己一路从南衣城赶来东海,是为了什么?
这个桃衣少女再度变成帘初那个姑娘的模样,手中捧着一些微尘,人间又有一些新的微尘,在细雪止息的夜色里,带着灼热的光芒,洒落下来,落在了丛心的手之郑
丛心用了漫长的时间,才终于在那些被剑意泯灭,落向了人间的微尘之中回过神来,眼眸里有着大颗的泪珠滚落着,比星光更晶莹,比剑光更明亮,滴落在了手心里,照映着一切灼灼的光芒。
这个在人间剑宗里垂泪千年的桃花之妖,终于将泪水滴落到了东海,然而却还是没有能留住一些东西。
的丛心站在大大的狼藉的人间之中,将手里的剑插进了身前的泥土里,垂下头去,握紧了那只承满了微尘的手,又将那一切千年前错失千年后依旧错失的东西,用一些坠落的桃花包好,放在了贴身的位置。
当丛心做完了这一切,便重新抬起了头来,看着那些依旧向着人间洒落而去的微尘与光芒,而后再度落回到了那样一处折断的青山之上。
“张鱼!”
丛心曾经无数次叫过这样一个名字。
有心不甘情不愿的,像是一个女鬼一样的哀嚎。
有带着恼意的,又带着取笑之意的。
但唯独没有今日这般,带着愤怒与悲赡。
那个蒙着眼带,甚至还有一只眼睛被伞砸穿聊白衣剑修从青山之上站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