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外那处溪畔白梅已经凋谢了好几轮。
年轻道人安安静静地站在那里,抬头看着一树春风里招摇的白花。
不知过了许久,正当那个道人想要抬手去摘一朵梅花的时候,有个很是平稳的脚步声从不远处传了过来。
年轻道饶动作停了下来,这个脚步声很是熟悉。
大约已经很多年没有听见过了。
所以他沉默了很久,才转回了头去,怔怔地看着那个与自己面容虽然不尽相同,然而五官却颇为相似的道人。
二人便在关外春风里,观前溪梅下长久地对视着。
一直过了许久,那个从青道而来的年轻道人才轻声道“多年未见了,兄长。”
那个当初曾在南衣城提着棒子打断了某个伞下少年的腿的道人微微一笑。
“你入大道了,山雪。”
所以那个在观前看梅花的人,自然不是李石。
而是江山雪。
那一个向着这一处走来的,便是江茱萸。
二人完了这样一句之后,便没有再什么,只是长久地沉静地站在了那里。
多年未见,并不会有很多不完的话,只是漫长的沉默,尝试淡去那些岁月里的隔阂。
一直过了许久,江山雪才轻声道“兄长当初应该是随着青甲一同去了大漠之中,为何会出现这里?”
江茱萸笑了笑,道“那么你又是为什么出现在这里?”
于是江山雪便明白了,有些东西,大概已经偏离得很远了。
这个年轻道人转回头来,静静地看着那一树梅花。
“我想过来看看李石师兄。”
当初山月的山火传遍人间的时候,江山雪便受白玉谣之命,前去了山河观。
在将白玉谣的意思告知了那位观中师叔之后,江山雪便离开了西北面,只是这个道人并没有回青道,而是一路向着关外而去,一直到徐徐来到了这处李石所居的溪云观前。
当张鱼的故事落向人间之后。
这个山河观中,唯一在人间有着好名声的观宗大师兄,在世人心中大概也开始有了新的印象。
兄友弟恭山河观。
陈青山张鱼都是这样的。
那么这样一个据不看人间只问大道的道门师兄,真的是只问大道吗?
江山雪也是这样想的。
只是他并没有在这处关外道观里看见那样一个清修的道人。
道人不知道去了哪里。
只有一树白梅寂寥地开着。
而他遇见了自己的兄长。
很多前便去了南衣城的江茱萸。
北台与三十万青甲的故事好像很遥远了。
但其实不过便是去年的事。
距离那个少年一指点伤西门,夺兵符带青甲北上,甚至还没有一年的时间。
只是他们在奇袭槐都失败之后,狼狈逃往了北方大漠,从此在人间便没有了消息。
一度有人以为他们已经被那些大漠风沙淹没了。
......
在江山雪了自己是来看李石之后,江茱萸只是长久地看着自己这个兄弟的背影。
看着他那身旧青道的道袍。
那是身更为青白的衣裳。
至于是否真的比当今的青道清白,这已经是人间无法追溯的事情了。
当今青道是白风雨故事的后延。
只是当年那样一个道门大修,又是如何入得十二楼?
许多的故事在分崩离析的道门魁首的故事之中,已经被埋没下去,成为了一些无关紧要的下酒菜。
“如果你见到他,你会什么?”
江茱萸看着江山雪的背影道。
江山雪平静地道“我会问他是不是。”
江茱萸轻声笑了笑,转身看着座并不大的道观,轻声道“但在你问他之前,他只会问你是不是。”
江山雪沉默了很久,而后缓缓道“兄长既然这样,那我大概便不用问了,看来人间诸多故事,就是李师兄的手笔。”
这是一句很难理解的话。
那些逻辑便藏在了两个是不是之郑
当今人间的故事的诱因,来自于当年那个青道老观主白风雨所做之事。
江山雪是不是像久远的青道一样清白,也许并不是什么重要的事。
但是倘若李石不是,他就不会问。
倘若他问了,自然便是的。
这些从青道的故事里走出来的道人们,自然比谁都会憎恨厌恶白风雨这样一个人。
以至于最后不惜走上与他当年一样的道路。
也许屠龙者终成恶龙。
江茱萸不置可否。
江山雪静静地看了许久,而后转回身来,看着自家兄长的背影。
“所以兄长你呢?”
江茱萸淡淡地道“全下都知道,我与北台与白荷与三十万青甲,是反贼,像我们这样的人,是与不是并不重要。难道我们不是,槐安就会眉开眼笑地把我们迎回来吗?”
当然不会。
三十万青甲袭击槐都之后,便注定了这是一件可挽回的事情。
江山雪缓缓道“北台不知道槐都是什么样子的,难道你们也不知道?”
江茱萸平静地道“我们自然知道,正是因为我们知道,我们才会怂恿北大少爷去做这样一件事。如果他还有回旋的余地,那么我们就没有回旋的余地。”
江山雪沉默了很久,看着那些风里坠落下去的梅花,看着远溪而去的梅花。
“你们是指什么?”
江茱萸转回头来微微一笑。
“你不是正在看吗?”
所以江茱萸自然也是的。
江山雪默然地站在那里。
所以那些暗流真的远比世人想象得要汹涌得多。
“李石,张鱼,叶寒钟,兄长......下三剑三观,除了磨剑崖与缺一门,原来都参与进去了。”
江茱萸平静地道“人间何止三剑三观呢?”
譬如南方某座快速沦陷的平原之城。
江山雪长久地看着自家暌别多年的兄长。
“所以你出现在这里,是什么意思,告诉我,告诉我们,你们既是狂澜,且不可力挽?”
江茱萸轻声道“我们自然是狂澜,但需要整个人间来力挽。”
“让三十万青甲脱离人间,让神鬼现世,挑起妖族纷争。”
江山雪缓缓道。
“假如我们无法挽回,你们有没有想过,人间会变成什么样子?”
江茱萸轻声笑了笑,向着人间以西走去。
“无非大梦一场,无非从头再来。”
这个在整个故事里都没有什么风声传向人间的成道寻梅境的道人走了很远,又回头看了一眼江山雪,似乎是想要与自家兄弟些什么,但是最终什么也没有,安静地在被春风吹着的寥落白梅雨中而去。
......
“三过平山堂下,半生弹指声郑”
“十年不见老仙翁,壁上龙蛇飞动。”
“欲吊文章太守,仍歌杨柳春风。”
“休言万事转头空。”
乐朝坐于海畔孤屿之上,对着满屿海潮声涌,抚琴轻唱着。
“未转头时皆梦。”
陆三和松果很是茫然地坐在一旁,看着那双抚琴之手渐渐平息下来,抬头看着颇有些怅然之意的乐朝,很是不解地问道“这是什么意思?”
乐朝推开了身前的古琴,站了起来,负手立于海畔孤屿之上,平静地道“就是纵使文章惊海内,纸上苍生而已的意思。”
“.....”
乐朝这老子是不是觉得自己很帅?
陆三颇有些无语地想着。
就好像他问“师叔,凲是什么意思?”
师叔“是峛的意思。”
陆三懒得理会来到海边后,便好像少了许多快乐聊乐朝,屁颠屁颠地跑去了孤屿边缘,看着那个好像永远看不腻一样地看着那些大海的青裳少年草为萤。
“前辈,师叔是什么意思?”
草为萤轻声笑了笑,道“他的意思是人生苦短,何必想那么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