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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惟被怼的说不出话来。
他想好了身后事,纯粹是怕战场上刀枪无眼,他哪一天不幸走了,留下孤儿寡母任人宰割。
安平帝也好,金永修也好,各路藩王也罢,都是豺狼虎豹,眼馋凉州富庶已久。
他若是死了,只怕这群人为了抢凉州而把孤儿寡母赶尽杀绝。
他们有运筹帷幄的谋士,有骁勇善战的将领,跟草原的关系如今还算融洽,章毓卿有能耐有魄力,一定能护住他们的孩子,守住艰难创立的家业。
“江夏王反叛只是个开头。”陆惟轻声说道,“日后天下只会更乱。”
江夏王,兖州王等诸侯实力并不出众,这场平叛却打了数年之久。各路藩王和封疆大吏们都看到了大夏的孱弱,无钱无粮,无可用之将。
安平帝想对金永修卸磨杀驴,可能太早了。
章毓卿说道:“我们不说国家大势。假如我先走了,你会不会好好养育三个孩子?”
陆惟沉了脸,憋着火气说道:“我不会让你先走,要走一起走!”
“你肯定要再娶妻生子的,就算不爱他们,也别让后娘养废了他们……”章毓卿自顾自说道,埋首在陆惟怀中,眼泪滴落到了床铺上。
陆惟大怒,章毓卿把他想成什么样了!他刚要开口,却听到了章毓卿话语中的哽咽之意,慌忙把她翻过来,正对着他,瞧见章毓卿脸上挂着两行清泪。
眼泪落到他手上,陆惟整个人都像是被火烧着了一般。
他什么都不怕,就怕章毓卿落泪,像拿刀子剜他的心一样。
“你怎么了?到底做了什么样的噩梦?怎么就想到乱七八糟的地方去了?”陆惟柔声说道,吻去了章毓卿脸上的泪痕。
章毓卿哭过之后,深吸了一口气,心中的忐忑惶恐宣泄出来,又归于平静,就像落潮后的沙滩。
她心里知道这样不行,她控制不了自己,被这个世界注定的结局折磨的痛苦不堪,精神崩溃。
安平帝那张涂满了白?粉,死气满满的脸就像是个催命符,她每每想起来宫宴大殿上那一瞥,都觉得心惊肉跳。
动手吧!
在这个世界到达结局之前,在她的命运终结之前,给她心中埋藏了这么多年的仇恨划上一个句号。
“睡吧。”章毓卿轻声说道。
陆惟和章毓卿十指相扣,亲吻着她清丽的眉眼,说道:“真有那么一天,我把孩子养大成人,我就去找你。放心了吗,陆夫人?”
他内心许下了要和章毓卿三生三世,那么一生一世都不能少。他不怕死,也不贪恋这世间的荣华,他只是担心他离开这个世界太晚,隔了太长时间,章毓卿下辈子会认不出来他。
章毓卿闭上眼睛微微一笑。
她想应该是自己多虑了,陆惟本质上还是个君子,即便是再娶新妇,也不至于让前面夫人留下的孩子挨打受骂。
再说,盛归心一定会想办法照顾三个孩子的,如果实在是过不下去,大不了把三个孩子接走。
连着几日春雨之后,到了封禅那天,晴空万里,视野开阔,太液池碧水如洗,波光潋滟,路上的青石板被先前几日的雨水冲洗的干干净净,不沾尘土。
这是个绝佳的好日子,碧蓝的天空清朗无云,令人心旷神怡。
安平帝一早醒来,看着外面的朝阳,龙颜大悦,觉得这是老天都在认可他是真龙天子,大道正统。
宫里护送安平帝的队伍沿着高高的红色宫墙络绎不绝的走了出来,宫墙旁的柳树垂下万条绿丝绦,金色的朝阳透过树叶缝隙落下星星点点的光在这些宫娥身上。
路两边站满了维持秩序的禁卫军,一个个穿着大红军袍,外罩玄铁甲胄,手持钢枪,气势十足。
不过但凡上过战场的人都知道,这群禁卫军都是中看不中用的花架子,纯粹是选出来个子高的,长的好的给皇室充门面的。
然而用来震慑老百姓就足够了。
百姓们早在路边挤满了,看难得一见的美丽的宫娥们。
安平帝乘坐着六十四人抬的高大龙辇,四周围着明黄的帷帐,密不透风,上百禁卫军前后左右护送着,宛若一个移动的堡垒,在队伍的正中间缓缓行进。
从皇宫走到京郊的封禅的山上,大约要走到下午。
按照安排,安平帝会在山下扎营住一夜,明日一早登山,赶在吉时封禅。
文武大臣们分成两排,跟在龙辇后面。
陆惟也在其中。
作为安平帝最近青眼有加的武官,陆惟的位置就在郡王的马车后面,跟龙辇只隔了一个郡王,旁边就是金永修。
百姓们看不到皇帝,只能看看大臣们,他们也不认得这些大臣们都是谁,一致只盯着年轻长的英俊的大臣们看。
陆惟自然是被看的最多的,其次便是金永修,然后便是年轻的文臣们。
只是被人看,陆惟倒不觉得有什么,但他离龙辇太近,安平帝出去封禅都不忘带几个美女寻欢作乐,龙辇里面时不时传来一些不堪入耳的声音,让他眉头皱的能夹死苍蝇。
陆惟从家里走了之后,章毓卿就借口出去看望端淑郡主,带着几个人乘着马车出了门。
从梅山另一侧悄悄的绕行上山,到中午的时候已经到了山顶的苍龙寺。
苍龙寺不过是一座很小的寺庙,破破烂烂,年久失修,本来郊区的人就少,加上还建在山顶,人烟更是稀少,常年没几个香客,连和尚都只有两个,一个是方丈,一个是方丈的弟子,两个人都是一身打满补丁的灰布僧袍,十分清苦的模样。
章毓卿原以为进寺要费一番功夫,哪知方丈和他的弟子一看到章毓卿,问也不问,便开了门,放马车进了寺。
瞧这两人的模样,倒依稀有些眼熟。
章毓卿垂眸想了一会儿,想出来这两人为何眼熟了,当年在皇觉寺指认凤命之女的苦德不也是这么一副打扮么!
方丈放了章毓卿进寺,便领着弟子去念经了,一副施主自便的架势,矮小的净室里面响起了一轻一重的木鱼声,还有两个和尚念经的声音。
“你们……”章毓卿在净室外面背手站着,心中惊疑不定。
方丈站起来,唱了句“阿弥陀佛”,说道:“施主既然来了鄙寺,必是诚心礼佛之人。各人有各人的缘法,各人有各人的佛心,道不同,心不同,佛祖都瞧得见。大殿在后院,施主自便吧。”
这话翻译过来,就是你拜你的,我拜我的,我不打扰你,你也别来打扰我。
在从陆家出来之前,章毓卿都做好了要在苍龙寺大打出手,把两个碍事的和尚捆起来绑架走,免得碍事的打算了。
哪知道这两个和尚如此识趣,只呆在前门的一个小房间里面,把整个后院都让给他们。
“不知二位大师修的是什么样的佛道?”章毓卿问道。
方丈笑了笑,摸了摸头上冒出来的青黑发茬,“章施主不记得贫僧了吗?”
章毓卿眼睛倏然睁大了,幽黑的眼睛中闪过精光。
“当年章施主在皇觉寺,教训贫僧的话,贫僧至今犹记得,醍醐灌顶,时时刻刻提醒自己佛心清净,不敢忘。”方丈微笑道。
章毓卿握紧了拳头,仔细盯着他,恍然大悟,“你是苦德的弟子!”
当初这秃驴虽然没有像玄德那样一眼看上去就是个富贵和尚,但好歹干净体面,还嫌她对苦德不敬,被她怼的面红耳赤,无话可说。
没想到这才几年不见,这秃驴就走上了师傅苦德的老路,看看这打扮,跟个要饭的有什么区别?
也不能怪她没认出来。
“你变化挺大!”章毓卿感慨道,“大师怎么称呼?”
方丈双手合十,“贫僧法号菩元,贫僧才疏学浅,不敢当章施主一声大师的名号,章施主在凉州施仁政行善举,是普度众生的菩萨心肠,贫僧师徒都深感佩服。”
章毓卿心中疑惑愈发加深了,“苦德大师如今在哪里?”
“师傅云游天下,四海为家,贫僧也不知道他在哪里。”菩元说道,“但师傅法力无边……”
章毓卿一听这话就想笑,“苦德是不是还有个名号叫星宿老仙?”
星宿老仙,法力无边。
她一想到行苦修一道的苦德在深山老林里面,被几个同样衣衫褴褛的弟子吹捧着法力无边,就忍不住嗤笑出声。
确实法力无边,瞧苦德这洗脑的功夫,杠杠的,搁现代社会怎么也得混一个成功学大师。
菩元不解的看着章毓卿,“没有吧……星宿老仙是什么?”
“你师傅苦德在我心中,就跟天上的星宿一样,是仙人下凡!”章毓卿信口胡扯。
菩元一脸认真的感慨道:“的确如此,师傅与我们这些凡夫俗子不同。”
寒暄几句后,菩元便要去修禅了。章毓卿看着他走回狭小的室内,关上了门,和弟子一起敲木鱼诵经。
章毓卿幽黑的眼睛沉沉盯着两人看了一眼,悄无声息的转身去了后院。
杜景仪将马车驶到了后院开阔的院子里,关上后院的门,按下马车里面的机关按钮,马车顶徐徐展开,竟然成了一个大的平台。
章毓卿借着杜景仪的手攀上了平台上,依稀瞧见对面的山头披红挂彩。
“那里就是封禅的地方?”章毓卿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