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情山,山有情;不动山动情,情动山不动。初初与君见,君言山多情;迟迟不见君,君心易他心;人生是多变,但愿不复见;偏偏山不老,岁岁念旧好。
流火云寂原本想离开这片让人晕头转向摸不着西的是非地,谁知道却被那小丫头一把抱住,虽然不似夜间神思游走,昏昏然无知觉就睡过去,却也是被莫名其妙,怦然心动的错觉纠绕。
“怎么会她还是个孩子,可是我”流火云寂羞得满脸通红,只听见那女孩娇声说道:“不准你走,此去一别,不知何年?你曾说绿遥多情,为何你却如此薄情,是人心太过容易改变,还是绿遥的心从未改变,所以绿遥读不懂你心中所想、所念?绿遥想忘掉你,只希望再也不要见到你,只可惜,青山不老,绿遥仍旧惦记你的好”
“我不是”流火云寂额间命痕隐现,头痛欲裂,体内一股力量似乎受到什么的牵引召之既出,他身后的女子也感觉到异常:“这是一股什么力量?神的力量”
那女孩眼中闪着的幽微绿光瞬间黯淡,她松开手,流火云寂体内那股莫名力量也跟着沉寂,“方才的感觉,就像那日在紫宸的庭前看见白露枫时的感觉,为什么?”
“你不是普通人!”
流火云寂回过神来,“你是谁?”
“我么?有人说我是鬼,有人说我是神,方圆十里的人有的诚心供奉我,也有的对我敬而远之;连我自己都辨不清楚,不过我更愿意他们称我为山鬼,因为神永远只能以太美好的形象活在人的想象中,而鬼可以肆意妄为一点。”
“山鬼?在《诸神录》中曾经看见过,所谓的山鬼实则为神,每座山都有它的守护山神,山神受人供奉,守护一方水土。可是你”
“我怎么了?”
“你”流火云寂想起先前产生的错觉,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
看到流火云寂如此窘态,她开怀大笑以来:“我明白了,一看你就是未经世事的年轻人,我不过同你玩笑。”
“年轻人?”
“这山在这里多久了我已经不记得了,不过我比这山还要老,难道不应该叫你年轻人?”
“小丫头,你可真会开玩笑,师命在身,改日再陪你玩。”
“我说过,没有我的允许,你走不出这里,你若不信,大可一试。”
“那要怎样才能走出去?”
“你过来。”她招手示意流火云寂过去,“蹲下身,把我背到背上就能走出这里。”
流火云寂虽然不十分相信她的话,但是这么招人喜欢的小妹妹,提出不算太过分的要求,流火云寂欣然接受,他蹲下身,笑着说道:“可不准太调皮哦。”她伏在流火云寂的背上,双手环住他的脖子,甜腻说道:“嗯,只要你背我走完十里路,我保证你走出这里。”
她将脸贴在他的肩上,只听得柔风细雨一样的声音:“知道吗?很久没人这样背过我了,这么久以来我一直活在属于别人的记忆中,每一个误入‘迷离路’的人,他们留给我的记忆。刚才我也试图窃取你的记忆,把它做成属于自己的回忆,你之所以会有所触动,是因为你心中的某个人。”
“我心中的某个人”
“那个女子,躺在冰雪中,在一口透明的寒棺里。”
“难道那种感觉并非错觉,而是因为她”
我一生中最美好的回忆就埋葬在这里,她死了……那一日,流火云寂似乎在最短暂的瞬间,走过一生中最漫长的路。
或许,她一直都活着,在遥水河边,在月光静美的花树之下。
“你的记忆干净、透明、纯粹,不掺杂太多俗世情怀,这不是我喜欢的,我一直想要一场轰轰烈烈的情爱,不是安安静静地降临,也不是无声无色地消却,要有点声音,撕心裂肺的哭泣、无所顾忌的欢言、欲海沉沦的肆意、无休无止的缠绵,分不清黑夜白昼,也不要前世今生,只想眼前,管它神与鬼的交欢,太纯粹的爱容易受伤害,等得太久太久”
这些话从一个小女孩的嘴里说出来让流火云寂听得面红耳赤,她贴近他的脸颊,轻声细语,软玉温香,“你很会招人喜欢,就像那年我初遇到时的他。”
流火云寂故意岔开话题:“昨夜那个女子是谁?”
“你知道的,你喜欢她吗?”
“你与她其实是一个人对不对?”
“对,也不对,她是属于我的记忆,我曾经想把她扼杀,不愿她活在痛苦中,可是她比我想象中的坚强,她坚守着她的信念,一直相信有天他会回来,而我宁愿相信初见的美好只是一场意外。”
“还是不太明白。”
“言简意赅就是我想杀掉自己的记忆,可是没杀死。”
“比师尊讲的话还要深奥。”
“你师尊讲过什么很深奥的话吗?”
“师尊曾经讲过你要认得清自己是谁,那你就是谁;你要认不清自己是谁,那你是谁便是谁。”
“你师尊何许人也?”
“紫宸仙人。”
“紫宸山上的那位?墨神风的弃徒?不过这番高论倒是比墨神风强多了。”
“你认识墨神风前辈?我此行正是要去往蜀山。”
“不认识,名气太大,难免走漏风声,我老人家虽然孤陋寡闻,偶尔被风吹过,也会留下点思绪。”
听她说话语气老成,流火云寂忍不住笑了:“您老人家让我想起了住在永生之境的另一位老人家。”
“仙童稚叟?我跟他可不一样,稚叟是永远长不大的老神仙,而我是活在记忆中的山鬼。就在前两日,我窃取了一个小女孩的记忆,那种记忆带着新鲜的味道,很久不曾闻到,不过借来把玩一下。”
“被你窃取记忆的人会怎样?”
“短暂失忆,不过一般情况下,不用多久我就会对一段记忆产生腻味。”
“可你从来就不曾忘记绿遥,无论你窃取谁的记忆,你的脑海中都有一段抹不去的记忆,你只是不愿意跟那段记忆共存,所以只能逃避,与其说你是在扼杀一段记忆,不如说你一直都是在逃避。”
“谁教你说的这些道理?”
“您老人家啊。”
“呵,逃避”
她停顿许久,一段记忆浮现在她脸上,揭开真正的面纱,她脑中窃取的记忆渐渐淡去,身形也起了变化,她终于开口说道:“曾经有一个温婉善良的女子,白天时常穿行于山野田间,对辛苦劳作的人们多有施恩,久而久之她被供奉为神,世人慕名而来,只要虔诚真挚,她都多有成全,人们说她是大山之灵,一方山神,此山名唤绿遥,绿遥也成了她的名字。”
“那个女子便是我,我喜欢上了绿遥这个名字,所以我留在了这里,成了所谓的山神或者是山鬼。”
“有一日,一男子前来山神庙祈福,他在山神庙中跪了一日一夜,从早到晚,默念的只有一句话‘但愿神灵有知,我愿用我的今生来换她的一线生机’。”
绿遥深为感动,她用灵术获取他的记忆,记忆中的女子面容憔悴,身形消瘦,躺在病榻之上,她分明已经病入膏肓,即将油尽灯枯,即便绿遥再神通,也无力改写生死簿,人之生死,天有定数。
“虽然那女子并无好转,可他每日都会前来,而我每日都会获取他的记忆,他的神情一日比一日更为忧伤,我成了比任何人都希望他快乐的人,我想探寻他记忆深处的东西,属于他们的曾经,最后,那成了一种掠夺,我完全占有了属于他的记忆,而他逐渐地忘掉了她,直到有一日,他跪在山神庙,再也记不起她,我出现在他的眼前,我永远都记得他看我时的眼神,不再忧伤,我知道我也将成为他的记忆,属于他的曾经,却是属于我们的记忆。”
“前辈,你好像变沉了”
“不准回头,听我说完,不然你就走不出这条姻缘路。”
流火云寂便不作声,听她继续说道:“其实我只是想让他快乐,因为那个女子将不久于人世,我将他记忆中的点点滴滴转换成我的记忆,做了他记忆中那个女孩曾经做过的所有令他快乐的事,那是我此生最美好的一段时光。”
“他说他爱我,我也天真地以为他爱上了我,我把记忆还给了他,他却选择离开,他说尘世间还有他的留恋,等他了却一桩心事,我一直在等,到最后才发现,原来是他仍然流连在那片记忆丛中,他爱上的不过是一段属于他们的曾经。”
“自他离开三年之后,绿遥山下多了一条姻缘路,有缘分的两个人在这条路上,无论何种方式,往哪个方向,都会走到一起,不过最终都不得善果。哈哈哈”
“没有人再敢踏入绿遥山,世人皆说,这绿遥山住着一只山鬼,无论谁在山下都会迷路,被山鬼缠身。”
“这么多年来我几近疯魔,窃取每个踏入姻缘路的人的记忆,我一直想找寻一段属于自己的记忆,却已经习惯活在别人的记忆中。”
“踏入姻缘路所见景象皆是黑白颠倒,西向东行,所以你进来的时候明明外面是白昼,眼前所见却是黑夜,昼为山神,夜为鬼魅,这是绿遥山周围的子民说的,夜间的我活在梦靥中,白天的我活在别人的记忆中,她想完全占有你的记忆,而我不过想借你的记忆把玩把玩,你该庆幸的是,我们都没得手。”
“其实我并非什么山神,你知道这六界中有种灵体为半神半妖之身吗?非神非妖,非死非生,它们生就带着罪孽,既不容于妖界,又为天界唾弃。”
“前辈”
“好了,跟你讲了这么多,前方便是出口了,放我下来吧。”
“这十里地似乎距离有点短”
“你还想一直背下去吗?”流火云寂转过身,她已经变回之前见到的那个亭亭玉立的美艳女子,她笑得一脸明媚,“活在别人记忆里的终究不是自己,我想要得到一场俗世的爱,看来,要寻的那个人不是你,你这里藏着一段我拿不走的记忆。”
她用手指戳了一下流火云寂的胸口,依然语带轻挑,可是她眼中袒露的真情掩饰不了纯粹的内心,“但愿你跟你心里的那位,有情人不成其好,顺便告诉你一句,她还活着。”
“她还活着?”流火云寂听闻,内心汹涌澎湃,一种冰雪消融的快感袭向心头。
“年轻人,就此别过吧,你顺着这条路一直往前走,不出半日,便可到达蜀山。”
“多谢前辈,后会有期。”
面对那个逐渐远去的身影,她的嘴边浮现一丝让人难以捉摸的笑:“很快我们会再见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