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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景迁的脸色越发阴沉,他当然知道挽月楼意味着什么。
当年四国大战时,武林里一位德高望重的大侠带着各路英雄好汉占领了四国相交之地的城池——北落师门。从此那位大侠便成了北落师门的城主,而北落师门也自然而然地成了武林豪杰们的聚集之地。
挽月楼则是沈清秋年轻时一手创建的,里面不仅有多年归附效忠的奇能异士,还有众多江湖侠客。毫不夸张的说,挽月令,即可令江湖。更重要的是,楼里还有一支神秘的军队,名唤摇光。传说摇光军将士可以一人战数十人,十分骁勇善战。
看来她是料定了他不敢在明面上调动计都骑与罗睺军,而挽月楼在世人眼中本就神秘,对它所知皆是传闻,所以她暗中调动摇光军到南陵也能神不知鬼不觉。
可惜,她还是算错了。
他大步跨来,转眼间便站到了她跟前。
他冷冷地逼视着她,几乎快要被她气笑了,眉宇间上位者的威仪与压迫感瞬间展露无遗,声音倍感冷厉。
“你还要跟我闹是吗?!林绾绾,你当真觉得挽月楼能牵制住我?沈城主既然没有阻止你来南陵,还给了你挽月令,想必也不是让你拿它来对付我!你最好想清楚,你来此的目的究竟是为何?!是为了你的一己之私还是为了护北落师门一隅之安?!”
林绾绾一怔,那如同利刃般凌厉的目光忽然闪动了几下,缓缓垂落,已攥得发白的手慢慢松了开来,唯留下掌心那几道深深的血痕。
苏景迁已被她完激怒,心中腾烧起一片火海,他半眯起眸子凝视着她,冷沉的眸底掠过危险的暗光,“林绾绾,激怒我对你和北落师门来说不是什么好事,我可从来都不是什么心慈手软之人。别怪我没提醒你,你若执意找死,我大可成你。就用你的挽月楼和我对弈试试,看看最后满盘皆输的是我东宸还是北落师门!”
苏景迁的话如同一盆从头浇灌而下的冷水,瞬间浇灭了林绾绾心中那些偏执的恨意和报复的怒火,让她彻底清醒过来。
是啊,她来的目的不就是为了护住北落师门吗?她若真和苏瑾拼个你死我活,且不说其他两国会不会就此钻了空子转头对付北落师门,单是这覆巢之下又焉有完卵?不论最后谁输谁赢,遭殃的永远都是百姓,获利的则是那些隔岸观火看热闹之人。想来,这也是当日舅舅为何要让她助他,北落师门择他为主的原因。
她抬眸看着他,神情恍惚,一双黯淡的眸子显得无比空洞。
心中百转千回,当那些偏执的情绪和恨意都销声匿迹后,她心中的悲凉如同洪水猛兽一般汹涌袭来,直到蔓延至了眼角。
她从未像现在这般感到无力过,在经历今日几场大起大落后,她那颗已经凌乱不堪的心,突然感觉到前所未有的疲惫。
他紧紧地盯着她的眼睛,发现她的眼底好似氤氲着一层薄薄的水雾,心蓦地一沉,脸上的狠厉之色逐渐淡去,唇边隐有一丝若有若无的苦涩。
“你当真就这般讨厌我吗?你们北落师门明明想要站在我这边,你却想方设法地和我对着干?难道站在我身边就让你这么恼怒吗?恼怒到总是想着怎么让我不痛快,非要站在我的对立面?”
林绾绾红唇嗫嚅了几下,心中那些陈年的酸涩蔓延开来,乃至言语间都带着几分苦涩。
“原来,你早就知道我来的目的,血衣阁那夜出手、那日的手下留情以及今日的不予计较,皆是因为看在北落师门的面子上,至少北落师门来南陵向你投诚,你不能让我在南陵出事,以免寒了北落师门的心。”
她那神色黯然的脸上,带着一抹难以掩饰的凄凉之色,唇角那缕自嘲的笑意,深深地触动了他的心弦,“若不是因为北落师门,我引来血衣阁的时候你根本就不会出手,对吗?而今日,若不是你早就洞悉穿了一切,掌控了局势,恐怕也不会对我手下留情。”
当年他都能如此狠心绝情,更何况是多年后的今日呢?
苏景迁微愣了下,那双深邃的眼睛里有种异样的情绪夹杂其中,这是一种她难以解读的东西,显得微妙而复杂,他盯了她半晌,才缓缓开口,“在你心里,我竟如此不堪吗?若不是今夜看出雨宿带的可能是摇光军,我根本就不知道挽月令已经在你手里,也根本不会清楚你们北落师门的立场,又何谈是因为北落师门而出手?”
林绾绾愕然抬眸,凝向他的目光有了淡淡的波动。
四目相望,眼波流转间,碰撞出一缕尘烟,回忆覆盖了流年,只一眼,便叫多少风月入了诗篇。
他久久注视着她,纤长的睫毛下,那双桃花眼仿佛融化了一汪春水,眼底渐渐聚成一片她多年都不再见过的柔色。
“站到我身边来吧,以后由我护着北落师门,还有……你。”
他言辞恳切,眼神坦荡而真诚,一如那日站在雪山下,他对她说,“别怕,我在。就算真的有雪狼,我也不会让它伤你分毫。”
她望着他的眼睛,此时竟有种如鲠在喉般的难受。
一时之间心中百感交集,种种猜忌和防备慢慢凝聚,仿佛在心里筑起了一道无形而坚固的城墙,让她漠视了他罕有的温柔。
“北落师门可以助你拿下南陵,甚至,可以助你踏平乱世一统山河,我只要你答应我两个条件。”
林绾绾侧身向前迈出两步,拉开了彼此的距离,见他没说话,似在衡量什么,又补充道:“你放心,这两件事不会威胁到你的权势,但是我要你写下亲笔密诏,并加盖国玺。”
苏景迁眸里的光一点一点黯淡了下去,她这是怕他过河拆桥吗?他到底是有多不值得她信任,才会想要他的亲笔诏书,防患于未然。
他看向她那抹侧影,此时犹如映在水中的寒月,他想伸手触碰,却只能触到那一潭冰冷彻骨的湖水。
镜花水月,终成空幻。
一缕凄楚之色在他唇边慢慢化开,“……如此也好。说说你的条件。”
她目光朦胧,仿佛隔着一层缥缈的云雾,令人望不进她的内心,似乎有着一段难以丈量的距离,横亘在她面前,难以靠近。
“第一,在你有生之年,庇护北落师门不受各国侵犯,保城中百姓安稳太平。”
“好。”他不假思索地应道,没有半分犹疑,“那么,第二个呢?”
“第二,不论以后你是否要把手伸去北溟,看在曾经的情谊上,不要为难容绥。”
他目光微微一滞,眼底掀起一股暗涌,盯着她的身影默然片刻,轻轻闭上眼,掩藏住了满眼的落寞。
“……好。”
他在风中站了许久,可那些潜藏在心底多年的火焰却如同生了根,任凭风怎么吹都吹不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