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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年红豆树下,又多了一组人,均由退伍军人自发组成,从瑞阳出发,深入地震灾区进行救援。
这也让被困在蒙顶山上的人们,终于得知了一点外界的消息。
“昨天中午十三点三十分左右,发生里氏8级大地震,震中在绵川,现在各方一级响应已经启动,但是这里的路基都有塌方,大规模救援暂时都进不来,情况不容乐观。”
沈平萧有点指挥大局的天分在。
“我们不会一直留在这里,还会继续往西深入绵川做救援,我的建议,你们物资还算充足,伤者情况也还算稳定,留在这里等待安转移。”
他说这话的时候,眼神有意无意得往颜辞身上瞟。
众人缄默,好像别无选择,也只能这样了。
但是在他们收拾东西准备走人的时候,沈平萧余光瞥见颜辞也在收拾东西,利索得把她的相机套上保护罩,装进了背包里。
她要做什么,不言而喻。
沈平萧抓上她的手,止住她的动作。
“颜辞?”
颜辞轻轻一甩,“我也去。”
沈平萧轻声责备,“别闹。”
颜辞拉上背包的拉链,甩上背,又拿了两瓶水,微笑着递给他一瓶。
“沈平萧,好巧不巧,我们顺路,要不要一起走?”
沈平萧当然不会接,颜辞收回手。
“那就各走各的好了。”
沈平萧哑口无言,颜辞就已经背起包上路。
其实这组救援队人也不多,就四个人,他们莫名其妙得都跟在颜辞后面,也不知道为什么局面会变成现在这样,这个女人仿佛不需要他们的照顾,还要领着他们走。
他们一个被唤为老谭,一个被唤为亮狗,还有一个与沈平萧年纪相仿的,被称为粽子,他很不满这个绰号,执意要大家伙叫他袁俊。
沈平萧被他们称为老千。
颜辞从他们的闲聊中得知,这些人,都是部队出身的退伍军人,现在做着各自的营生,而这些人无一例外,都是沈平萧曾经出生入死的战友。
“姑娘,看你这身板,练过?”
颜辞谦虚道。
“瞎折腾罢了,哪能和你们比。”
颜辞回头,就撞上沈平萧一直黏在她身上的眼神,被逮个正着,就暗搓搓往别的不知道哪里瞥。
他虚心挪走关注点的样子,让颜辞不禁暗笑。
余震发生的频率在减少,强度也在减弱,可该来的还会来。
颜辞找路的时候也尽量走平坦开阔的,以便于保证救援队自身的安。
等震感过去,颜辞稍稍一动,就撞到护在自己身后的沈平萧。
他眉心严肃得拧在一起,眼里的责备和担忧毫不吝啬得直笔笔攻击过来,不动声色得控诉她的一意孤行。
但是颜辞见了,心里却在窃喜。
沈平萧在担心我,她想。
这个小时候只知道欺负她的混球,如今也懂怜香惜玉了。
如此近的距离,沈平萧才低声在她耳边斥责。
“你跟过来干什么?”
颜辞皮肉不惊,强词夺理。
“明明是你们跟着我。”
沈平萧又被噎住。
“你还真是从小到大都不讲道理。”
颜辞怕把他气死,语气稍稍软化,态度也柔和一点。
“别小看我,我不会拖你们后腿的。”
这一处不算什么有名的景点,游玩的人也不多,山涧里更是人烟稀少,一路上也没再遇到什么被困的人。
颜辞健步如飞得走在最前面,毫不逊色于这些精壮的男士,在她的带领下,在天色微微泛灰之时,成功翻过这一片山脉,抵达了包围在群山中的小城镇。
颜辞一下脚,就踩到了一处水坑,坑是被石块砸出来的,经过昨晚的那场大雨,积了水。
被挪开的大石块就在旁边,颜辞眼角余光看到了一点深红色,正欲扭头一探究竟,一只手从后方伸过来,掩住她的眼睛。
身后响起沈平萧轻柔的劝告。
“别看。”
颜辞能猜到那片深红的影子是什么,沈平萧不给她机会,顺势将她推搡着往前走。
城里的情况真的还不如山顶上,原本平整的水泥路遍布坑洼和泥泞,房屋毁得不成样子,各种部件像被揉碎的疙瘩一样混在一起,垃圾场一般得堆叠在那,弯折的钢筋朝天指着,无声得控诉着老天爷的无情。
“崽崽!崽崽!妈妈在这,你回妈妈话啊!”
一个女人头发上是灰尘,胡乱得黏在脸上,跪在废墟上,十指刨得是血,机械得朝缝隙里呼喊。
沈平萧他们都赶过去,她就一个劲得对他们磕头。
“我孩子还在里面,他昨天还会哭呢!还会叫妈妈呢!他怎么今天就没声音了呢,你们帮帮我,帮我想想办法……”
又一位大叔瘸着腿走过来,坐在一旁,低头抖了抖满头的灰尘,点上烟,敲了敲自己快抽筋的手肘。
“你们不用理她,孩子昨天就没了,我们都试过了,没办法的。”
女人捏着拳头冲过去就对那大叔一通乱砸,那大叔嘴里叼着烟,也不反抗,任由她无理取闹。
他抽完一整根烟,起身拍拍手,继续去帮忙找有可能还活着的生命。
沈平萧他们也跟着那大叔上去一起帮忙,颜辞留下来,将那已经哭得脑袋发昏的女人牵到一边,用本就不多的饮用水沾湿衣物,给她浅浅擦了擦脸和手。
这时候,颜辞才发现,她的手里死死捏着一块胸章,是小孩子的涂鸦手笔。
“这儿还有个活着!”
一声高呼就吸引了一群人,颜辞将那块胸章擦干净,放回女人的手中,也起身加入救援。
凌晨一点,所有人都围在一处广场中席地而坐,颜辞用强悍的户外生存技能煮了热水分给所有人,还在水里加了点无意扒到的食盐、糖和面粉。
虽然味道不好,但是这种时候,能补充能量的东西,就都是好东西。
这个小镇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圈子单一固定,大多数人都沾亲带故,都是熟人。颜辞得知,方才那瘸腿大叔和失去孩子的女人是夫妻,换而言之,那被掩埋在废墟里死去的孩子,也是他的孩子。
地震发生时,夫妻两出门办事,原以为几分钟就能回来,却没想到会出这样的事。
“你们是从哪过来的?外面情况怎么样?”
入了灾区,他们的通讯也没了,沈平萧如同复读机,只能重复他出发时所知晓的情况,和他一路所见所闻,并直言,还要一路西行,深入震中。
“我跟你们一起去吧。”
“我也去。”
……
沈平萧看了看那大叔的腿,一切尽在不言中。
大叔无奈笑笑。
“算了,算了,你们给我把心意带过去就行。”
临走前,沈平萧和颜辞一行人,每个人的手里都被塞了物资,能想到的,能用得上的,能找到的,都分了一点给他们。
尽绵薄之力,递同战之情。
相机又被挂回了颜辞的脖子上。
她的包里塞满了那些镇民的好意,沉得她走路带喘,落在了队伍的最后一个。
而那些男士,不愧是曾经负重训练当家常便饭的,一点都没受影响。
沈平萧有意放慢脚步,走到颜辞身边,轻飘飘得把她的背包拎下来,背后一个,胸前一个得背在自己身上。
“相机你自己拿。”
明眼人都能看出来这个相机对颜辞来说有多重要。
颜辞这次不犟了。
“沈平萧,你是怎么认出我的?”
沈平萧眼神微斜过去。
“还用认吗?以你我小时候贴身肉搏的凶残程度和高发频率,你的眼睛、鼻子、嘴巴,整张脸都刻在我的脑子里,你就算化成灰我都认得。”
颜辞也跟随他的话锋回忆起往事。
沈平萧和她同岁,严格一点,她比沈平萧大个把月。
没有年龄隔阂的同龄人玩起来没有底线,偏偏沈平萧这个人,还一点都没有让着点女孩子的觉悟。
颜辞依稀记得,她成长的那个军区大院里,有很多孩子,年龄段不一,小的就知道在一旁乐呵,大的就知道给家长告状,就他两打闹得最凶,天天被两位赶过来的家长交换着数落,然后安分一阵子,再接着闹。
十岁的颜辞以为她会一直这么玩闹下去,并不知道自己即将从大院里搬离,要跟随父母去往南方。
离开的那一天,沈平萧两手插兜,面无表情得看着她走。
这一走,人生的分割线就此划开。
时隔多年,她兴师问罪。
“你为什么就爱闹我?”
沈平萧报仇似得回她道。
“你好欺负。”
颜辞傲娇得做出健美姿势,强调自己藏在衣袖下的肱二头肌。
“我现在没那么好欺负了。”
原以为沈平萧会嘲讽两句,就算现在不像小时候那样可以随意动手,也要在言语上略胜一筹。
可他勾唇浅笑,眉眼暗藏忸怩,只是淡淡得回了一句。
“嗯。”
嗯?
颜辞琢磨着这个简单的字,得到了一个结论。
沈平萧变了。
他们一路翻山越岭,颜辞也确实不负众望,没拖后腿,还因为一些细心有效的照顾,让征程更轻松了些。
只不过,旁边的人总还是把她当需要被照顾的那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