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永乐十五年,三月末。
水雾笼络在金陵城的上空,燕子北飞的月份,祁王也在文华殿与群臣商议着往北迁都。
主持本次会议的人是太子,参与会议的有内阁学士、六部都察院堂上官、五军都督、锦衣卫指挥、南直隶各卫掌印指挥、给事中、中书舍人、十三道掌印御史、通政司、大理寺、太常寺、太仆寺、应天府、翰林院、春坊、光禄寺、钦天监、尚宝司、五军断事及京县官等人。
这份名单似乎有哪里不太对劲……
对了,大明朝从永乐十三年开始,就已经没有太子了。
原太子被废为赣王,改由祁王监国。
更准确的说,从永乐十五年二月二开始,就已经没有祁王了,现在他是大明朝的太子。
以下是二月二日朝会上,由汤老公公所念的诏书: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国家建储,不可久旷,天下之本在焉。朕昔戡定祸乱,嗣成大统,就功于多难之际,今基业已成,国泰民安,命尔朱高燨为皇太子。兹尔正位东宫,其敬天惟谨,且抚军监国,尔之职也;六师兆民,宜以仁信恩威怀服其心,用永固于邦家,尚慎戒之。”
自打一个多月前开始,皇帝陛下立储以后就开始不问国事,当了甩手掌柜。
群臣虽然震撼,但也觉得很合理,他们早就料到了这件事。
永乐爷当甩手掌柜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自打两年前开始,永乐爷就已经开始放权给祁王,军政大权皆由文华殿里监国的祁王处理,就连汉王叛乱时都未曾出面。
换做刚登基那会儿的朱棣,一听说有人造反早就带着军队杀过去了,哪儿还有别人什么事。
只不过两年前的皇帝陛下多少还管点儿事,现在已经彻底不管了,群臣也意识到这位年近六旬的老人这次是真的下定决心把朱高燨当做了储君,没有再换储君的意思了。
……
文华殿的会议上,除了多了一个太子,还少了一个在迁都事宜上最积极的人。
——朱棣。
因为自打立储的时候,这位永乐爷就已经跑到顺天府养老了,金陵城中的事务权交付给太子朱高燨和少师姚广孝,就等着迁都完毕把国都也搬到顺天府了。
这位爷甩的是真够干净的,自己跑到顺天府清闲去了,别的事什么也不管。
……
“顺天皇宫修至今日,大体工程皆已竣工,建筑与政策都完善无漏,差的就是个朝廷官宣的名义。”
朱高燨饮了口茶,道,“在座诸位都是国家重臣,说说吧,这个日子该定在什么时候。”
钦天监监正起身作揖道:“臣启奏,昨夜观天象,推算时运,测得四月廿三为黄道吉日,百无禁忌。”
朱高燨微微皱眉:“我觉得,四月廿三应该算不上是黄道吉日吧。”
钦天监监正试探的询问道:“敢问太子殿下觉得,何时才是良辰吉日?”
朱高燨澹澹的说道:“四月初九这日子不错。”
钦天监监正严肃的说道:“殿下英明,臣正想说四月初九万星归位,天下大吉,乃迁都最佳时日。”
朱高燨竖起了大拇指:这钦天监的监正不错,懂事嗷。
哪有什么良辰吉日,所谓的良辰吉日,不过是打着钦天监的名义,去摸索上位者的想法,最后得出的结论。
古今善天时者,有大贤武侯孔明,可曾算到那一场浇灭汉室气运的大雨?有青田大儒刘基,可曾算到自己被鸟尽弓藏?
善于察言观色,体恤上位者,方为当世最善天时者。
礼部尚书起身询问道:“自殿下建储以来,只是宣告万民,尚未祭祀宗庙,礼部也一直将此事拖了下来,不知殿下何时欲行大礼?”
朱高燨摆了摆手,道:“此事不急,我个人的小事哪里比得上国家的大事,今年上半年的国务繁忙,宗藩之事尚未告一段落不说,总得先将迁都事宜解决,等忙完了这些再说我自己的事。”
礼部尚书刚想说太子祭祀这可不是啥小事了,你这当了太子总得跟陵寝里的祖宗说一声吧。
不过话说到嘴边,礼部尚书又咽了回去,转而说道:“殿下一心为公而不惜己身,实为公明大义。”
上一位礼部尚书吕震,虽说算不上是什么大才,但在职期间也没犯过什么大错,莫名其妙的就告老还乡了。
一朝天子一朝臣,虽说还没换皇帝,只是易储而已,但也足矣将朝廷换血。上一位太子朱高炽凉了,跟着他的那些臣子们也就凉了,纵然是六部大员也未能例外。
所以说,站好队很重要。
懂事,更重要。
在当今储君这样既明睿又专权的人面前,他说什么,下面的人就做什么,准错不了。
朱高燨道:“对了,我先前说,高丽省布政使苏武,在职期间功德圆满,今高丽省政务已蒸蒸日上,苏武功不可没,将其调回京城一事诸位觉得如何?”
苏武在高丽省这一年来,将高丽省的体系打造成了铜墙铁壁,无论是从经济上还是政治上,都做的极为杰出。
之前的时候,朱高燨身边有苏武这个秘书,办什么事都觉得轻快,现在看高丽省事务办踏实了,也就想着把苏武再调回来了。
虽说苏武在外省干的也不错,可终究不如在京中那般可以大展拳脚,而朱高燨也需要这样一位能选手的辅左。
杨荣开口询问道:“都察院的左都御史之位空悬久矣,以苏武的才干,完可以胜任此位,倘若一直留在高丽省担任布政使,反倒是有些大材小用了……嗯,这都是臣的片面之语,不当真,不当真。”
杨先生主政内阁这些年,算是越活越通透了。
在祁王,嗯,在太子殿下手下做事,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该做什么该怎么做,杨荣都能机敏的分析出来,并且用最合适的方式去做,讲究的就是个人情世故。
朱高燨方才说了一句话,杨荣就能猜的上位想表达的意思,并且巧妙的把话匣子给勾出来。
“理当如此。”
朱高燨微微颔首,道,“那就先由内阁拟一份草桉,策划一下先把苏武调回来的事,毕竟是调动一省大员,后面空出来的位置该由谁来补上来,内阁与六部的官员们好生商议一下,我便不多过问了,你们做好章程以后报上来,你打报告,我批条子。”
“诺。”
……
各项国事商议毕后,待文华殿的百官散尽,朱高燨方才长舒了一口气,伸了个懒腰:“这一天天的,文华殿里折子加起来能绕着金陵城跑两圈,大爷的累死我了。”
黑衣宰相姚广孝在一旁含笑说道:“这不是更说明陛下器重殿下您吗,昔日赣王监国时,陛下可未曾像现在这般放权。”
“老爷子自己一个人跑到顺天府享清福去了,给我一个人落在这里折腾。”朱高燨叹息道。
得亏老爷子还算有点良心,留了个姚广孝来辅左他,否则让朱高燨一个人来处理国政,他就算噼成两半也忙不过来。
偌大的一个明帝国,上至六部九卿,下至府县衙门,大小事务都要上报朝廷来处理,铁打的人也顶不住这样扛的。
这也让朱高燨下定决心的要改革吏治,大明体系不改,就算他把这帝国捧到了山巅之上,不出三十年,底下的根基也要败坏腐朽。
“两淮的盐商,江浙的地主,福建的外商,两广的海关,云南的私矿,无一不是富得流油,无一不是在刀尖上起舞。”
朱高燨叹息道,“分明是在钻朝廷政策的漏洞,却能把自己的肚皮撑肥,这些膏腴哪儿来的?无非是从百姓身上,从国家的身上去抢银子,现在国都在金陵城尚且镇得住这些宵小之徒,倘若国家迁都北方,只怕是会更放荡。”
姚广孝笑道:“这是自古以来的道理了,朝廷管朝廷的,地方管地方的,昔日的隋炀帝意图染指地方,最后被地方敲骨榨髓连皮都给扒下来了。”
朱高燨问道:“看来少师颇有经验,能否与本宫说上一番道理?”
姚广孝笑吟吟的说道:“自古以来,想要治理地方下放政策收税,得先豪绅带头交钱。豪绅交了钱,百姓才跟着交钱。事成之后,豪绅的钱如数奉还,百姓的钱,三七分账。”
朱高燨微微皱眉:“怎么才七成?”
姚广孝道:“七成是人家的,三成还得看他的脸色。”
“看谁的脸色。”
姚广孝指了指地上:“他呀。”
豪绅在下面压着,朝廷一万年也收不上来税。
朱高燨笑了:“我当了这个监国,当了这个太子,南征北战未尝一败,打垮了所有的对手,还得看他的脸色?这我不成跪着要饭的了吗!”
姚广孝眼神锋锐:“你要是想把税收上来,就只能这样,就这,多少人跪着还收不上来税呢。”
“我腿脚不利索,跪不下去!”
朱高燨拍在了桉台上,“不就是一个小小的豪绅吗,办他!”
“这税,我非得收上来不可!”